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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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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個道理,”陳世龍道“胡先生叫我把珠小姐送回湖州,順便就要我帶個口信。”

“這”七姑意外“這是為啥?”

“胡先生說兵荒馬亂,還是回去的好。張老闆也是這麼說。”

“這要問問她自己。”七姑忽然又說“這樣吧,我們已經約好一起到上海,船都備好了,你跟我們一起走,有啥話到上海再說。”

“好的。啥時候走?”陳世龍看著身上說“我一身爛汙,總得先洗個澡。”等陳世龍到“混堂”裡去洗澡的工夫,七姑才去找到因為他們要傳機密口信而回避的阿珠,說了陳世龍此來的本意,以及她的決定,阿珠自然表示同意,但也不免奇怪,胡雪巖此刻正當用人之際,何以肯放陳世龍專程送她回湖州?

這就是七姑厲害了,一下子就看出是胡雪巖替陳世龍安排機會,漫漫長途,寡女孤男,而又當一個此身無託,一個愛慕不已,彼此都有了意思的時候,只怕如干柴烈火,生米很快可以煮成飯。但是,七姑自己覺得對他們倆的瞭解,比胡雪巖更深,有把握促成好事,所以自作主張,改變了胡雪巖的安排。

舟入吳淞江,順風順水,一夜工夫就到了上海。船不敢再泊小東門,在洋涇濱上岸,直接坐轎到了裕記絲棧。絲棧裡亂得一團糟,連走廊上都打著地鋪,全是縣城裡和浦東一帶逃難來的,沾親帶故,半央求、半強佔地住了下來。

七姑也是第一次到這裡來,一看這情形就喊了起來:“這裡怎麼住法?五哥他們住哪裡?”不要吵,不要吵!有地方。”陳世龍引著她和阿珠,徑自走到最後,另有道黑漆石庫門,虛虛掩著,推開一看,別有天地,三開間一樓一底,堆滿了絲包。

“咦!阿珠。”阿珠抬頭一看,是她父親正開了樓窗在喊。

“樓下堆絲,樓上住人。”陳世龍告訴七姑說:“上樓再說。”老張下樓把他們接到樓上,父女相見,因為有了一番變亂的緣故,所以多少有恍如隔世之。坐定下來,七姑問道:“他們呢?”這是指尤五和胡雪巖。

“洋人請他們吃番菜,談生意,大概快要回來了。”老張又問她女兒“我跟雪巖商量,叫世龍送你回湖州,你怎麼跑到上海來了。”

“是我的主意。”七姑搶著答道“好在也方便得很,閒話少說,張老闆,對不起你,請你樓下坐一坐,我們要房間用一用。”這話真說到了阿珠心裡,自從用了那個“笨法子”大不“方便”她連茶都不敢多吃一口,急於解除束縛,輕鬆一下,所以幫著七姑催:“爹,你先請下去,快,快!”老張莫名其妙,但女人的事也不必多問,提著旱菸袋就走,陳世龍自然也要下樓,指一指左右說:“兩間房都開著,隨便你們用哪一間。”

“阿龍,”七姑喊住了他,從來不曉得什麼叫難為情的人,這時也不免有些忸怩,窘笑著說:“拜託你一件事,也不曉得他們這裡有沒有孃姨,大廚房在哪裡?替我們提一桶熱水來,好不好?”

“怎麼不好?”陳世龍也很機警“胡先生房間有個新買的腳盆,你們用好了。”說著“噔、噔、噔”一直下樓。

“你看,”七姑低聲對阿珠笑道:“阿龍替你提洗腳水去了!”阿珠無心理她的戲謔,匆匆奔進房去。七姑自然也跟著行動,兩個人的手腳都很快,關緊門窗,相互幫忙,在黑頭裡摸索著,解除了束縛。不久,樓梯聲響,是陳世龍提了水上樓,一壺熱水、一桶涼水,代明白,便待下樓。

“阿龍慢一點!”七姑喊道:“黑咕隆咚的怎麼辦?要替我們拿盞燈來。”那間房正就是他跟老張的臥室,因而答道:“我桌上有洋蠟燭,還有包紅頭洋火,在我枕頭下面。”

“哪張是你的?”

“靠壁的那張。”陳世龍說“紅頭洋火,隨便哪裡一劃就著,當心燒著手。”

“曉得了!你不要走,我還有事情要你做。”七姑摸著洋火,取一在地板上一劃,出現小小一團火,向阿珠那裡一照,只見一身細皮白,她正拿件布衫在前擋著,剛想開句玩笑,只見阿珠一張口把火柴吹滅,低聲說道:“當心他在外面偷看。”轉臉一望,果然壁間漏光,有縫隙可以偷窺,七姑便問:“阿龍,你在外頭做啥?”

“我坐在這裡,等你有啥事情吩咐。”

“你不是在‘聽壁腳’?”七姑格格笑著:“你要守規矩,不準在外頭偷看。”陳世龍笑笑不響,阿珠便低聲埋怨她:“你不是在提醒他?洋蠟燭不要點了!”這句話讓外面的陳世龍聽到了,心裡不知道是怎麼一股滋味?想想還是“守規矩”要緊,便大聲說道:“沒有事我就下樓去了。”七姑這時也覺得讓他避開的好“那謝謝你了。”她說“你在樓梯口替我們把守,不要讓人闖上來。”有陳世龍把守樓梯,大可放心。七姑到外面胡雪巖房間裡,找著腳盆,提水進來,兩個人大洗大抹了一番,然後取出梳頭盒子,重新塗脂抹粉,打扮得頭光面滑,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才開了房門出來。

巧得很,正好裕記絲棧的老闆娘,聽說有“堂客”到了,帶了一個做孃姨和一個丫頭趕來。七姑是認得她的,招呼一聲“陳太太”接著便替阿珠引見。

等孃姨在樓上替她們收拾了殘局,賓主坐定寒暄,問了問路上的情形,陳太太邀她們到家去住。

七姑怕拘束不肯去,轉身跟阿珠商量,她也不願住陳太太家,便以見了她父親,馬上就要回湖州,不必費事作推託。七姑也就設詞力辭,陳太太只得由她們。坐了一會,邀客到她家吃晚飯,七姑答應等他們兄妹見過面,談完正事再赴約。

於是等陳太太一走,陳世龍動手替她們設榻,老張和他搬到樓下,在絲包旁邊安設位。原來的房間裡一張大,一張小,七姑佔大,阿珠用小,而這張小,正就是陳世龍原來所睡的。

剛剛安置停當,胡雪巖和尤五回到了裕記絲棧。時地相異,覺不同,胡雪巖固然神態自若,阿珠也還顯得從容。七姑略略道了決定到上海來的緣由,隨即向尤五使個眼,示意避人密談,尤五因為跟胡雪巖已到了共機密的程序,所以順手把他一拉,一起來聽七姑的報告。

“嘉定的人,昨天早晨來過了”她把經過情形,細說了一遍。

“這樣應付也好!”尤五欣的。

默默在一旁聽著的胡雪巖,不曾想到七姑,如此能幹,不免刮目相看。她發覺了他的眼,心裡覺得很舒服,便笑著問了句:“小爺叔,你看我說錯了話沒有?”

“當然不錯!”胡雪巖轉臉對尤五說:“這下了掉一件心事,我們在上海可以好好動一動腦筋。”尤五先不答他的話,向他妹子低聲叮囑:“阿七,我一時不能回去,家裡實在放不下心,趁這一兩天,路上還不要緊,你趕緊回去吧!”七姑點點頭,問起他們在上海的情形:“生意怎麼樣?”這活在尤五就無從置答了,只是微微嘆口氣,見得不甚順手。

“生意蠻好!”胡雪巖卻持樂觀的態度“正在談,就要談出結果來了。”事實上不容易談得出結果,胡雪巖扳持不賣,洋行方面因為小刀會起事的關係,是在觀望之中,所以最大的兩項“洋莊”貨,茶和絲都變成有行無市,混沌一團。尤五因為生意方面不大在行,而局勢甚亂,自不免悲觀,因而才嘆氣不答。

“阿七,”尤五又說“你明天就回去吧!”

“曉得了!”七姑不悅“我會走的。不過張家妹子是我帶到上海來的,總要把她作個代。”

代她爹就是了。”話是不錯,但七姑一心要牽那條紅線,巴不得當時就有個著落,這話又似乎不宜出口,因而沉默著。

“七姐!”胡雪巖看出她的熱心,安她說“事情是一定會有個好好代的,急也急不得。我想把她先送回湖州,叫世龍送了去,那也就算是有代了。”

“嗯,嗯。”七姑不置可否地,然後又說:“裕記老闆娘,今天請我們一起去吃夜飯,也該走了。”

“不行!”尤五搖頭“我們今天夜裡約好一個要緊人在那裡。你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