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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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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太爺,你實在可以想開些,船到橋門自會直,憑五哥在外頭的面子,無往不利,老太爺何必替小輩擔心?”

“江湖上總還好說,官面上事,再是朝廷的聖旨,叫他有啥法子?雪巖,你倒想想我們的處境!”胡雪巖明白,這是指漕米改為海運,漕幫有解體之危。這件事,他當初也想過,打算盡點心,部為接二連三地有所發展,忙得連想這件事的工夫都沒有。所以這時一聽老太爺的話,內心立即泛起濃重的歉仄。

“現在做官的人,不是我說句看不起他們的話,‘江西人補碗,自顧自’,財子祿最要緊!不然,不會成今天這樣子的局面”老太爺大發了一頓牢騷,說的卻是實話。這胡雪巖心裡也很明白,是對漕米海運有所不滿,或者說,不替漕幫謀善後之策有所不滿。不過他覺得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官府,但這話此時不便說,說也無益,所以保持著沉默,要等清了他的意思再作道理。

“現在能替朝廷和老百姓辦事的人,不是我恭維你,實在只有象你老弟這樣的人!”老太爺又說“王大老爺的官聲,我也有點曉得,算是明白事理,肯做事的官。為此,我有句話想跟老弟你說!”

“是的,老太爺儘管吩咐,漕幫都是我的好朋友,效得上勞的地方,我當我自己的事一樣。”

“所以我要跟你談,除了你夠朋友、重義氣以外,還有一層,你見得事明,決不會錯我的意思。老弟,”老太爺湊過頭來,低聲說道:“一個人總要放他條路走,狗急跳牆,人急懸樑,何況我們漕幫的情形,你是曉得的,好說話很好說話,不好說話也著實難。事情總要預先鋪排,等抓破了臉,再想來擺平,關吃力,雪巖,王大老爺還兼著海運局差使,請你勸勸他,不要顧前不顧後,替我們漕幫弟兄也要想一想。”這番話聽得胡雪巖暗暗心驚,看樣子漕幫內部怨氣沖天,一旦紙包不住火,燒開來會成燎原之勢。局勢已經夠亂了,聽說太平天國跟洪門有關,如果再加上“安慶”一起起事,越發不得了。

做生意總要市面平靖,而市面的平靖,不能光靠官府,全需大家同心協力。胡雪巖一向有此想法,所以聽了老太爺的話,細想一想其中的利害關係,自覺義不容辭,有替漕幫好好出番力的必要。

於是他很鄭重地說道:“你老人家的話,也不光是顧自己,是為地方著想。一條運河,從南到北,沒有什麼省界好分,只要我用得上力,一定效勞。”

“對呀!”老太爺拍拍他的背說“所以我說你‘見得事明’,曉得休慼相關,不分彼此,事情就好辦了。”

“那麼,老太爺,你請吩咐,要我回去怎麼說?”老太爺略想一想答道:“第一,時世不同了,海運當然也有好處,不過河運也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請你跟王大老爺說,河運能維持還要維持。”這意思是漕米不必盡改海運,要求也不算過分。胡雪巖點點頭說:“這應該辦得到的。”

“第二,”老太爺又說“漕幫的運丁,總該有個安置的辦法。王大老爺也該替我們說說話。”這更是義不容辭的事“一定,一定!”胡雪巖滿口答應“一定會說。”

“我曉得你老弟是有肩胛的。”老太爺拱拱手說“做官的不大曉得底下的苦楚,難得有你老弟承上啟下,可以替我們通條路子,拜託,拜託!我替我們一幫磕頭。”

“老太爺這後言重了!”胡雪巖又說“不過,我倒有句話,怕不中聽。”

“你儘管說。”

“我在想,漕幫自己也該尋條生路,譬如‘屯田’可以整頓整頓。”

“老弟這話,自然在道理上。不過,說到‘屯田’,真正是一言難盡,多少年下來,‘私賣’、‘私典’的不知道多少?松江獨多‘掛戶田’,所以成了‘疲幫’。”

“掛戶田”這個名目,胡雪巖還是初次聽到,因而老太爺替他作了一番解釋。

“屯田”原是官產“屯丁”領來耕種。算是皇家的佃戶,因此“屯丁”便有雙重負擔,一是向公家完納正賦,再是論畝出銀、津貼運了,名為“津銀”每畝銀子一分到三、四分不等。所以名為“屯田”其實比民田的負擔還要重。

這一來就有許多弊病出現,一種是“丁逃地荒”一種是為土豪劣紳,或者衛所衙門的書辦等類的人霸佔,再有一種是私賣或者私典屯田——照律法講,以“私典軍田例”買賣雙方均須治罪,因此有了“掛戶田”這個名目,就是買或典的人,仍舊在屯丁或運丁名下掛戶,完糧納稅,成了有名無實。

“從雍正十三年到道光十八年,屯田清查過七次,其中什麼病,上頭都曉得,始終整頓不出一個名堂來。老弟,”老太爺雙手一攤“請你想想,朝廷都沒法辦的事,叫我們自己如何整頓?”

“我懂了!”胡雪巖說“屯田既成為漕幫一家,這事情反倒好辦。”這話聽來費解,還需胡雪巖補充說明。他認為田地是樣“絆手絆腳的東西”不知道多少人安土重遷,只為家鄉有塊田地捨不得丟下,不肯來,去闖市面。松江漕幫的屯田如果有好處,屯丁、運丁或者會在本鄉本土,你爭我奪,事情就麻煩了。既然是個累,丟掉就丟掉,只要公家籌得了辦法,改行就行,無所瞻顧爭執,豈非反而省事?”

“老弟,真正要佩服你!”老太爺大為嘆“英雄出少年,你的見解,實在高人一等。”說到這裡,尤五闖了進來。老太爺便把剛才與胡雪巖的談話,扼要地告訴了他。尤五很仔細地聽著,但這只是表示“孝順”心裡覺得這件事雖然重要,但有力無處使,只有聽其自然,至少在眼前來說是不急之務。因而答了句:“我跟小爺叔慢慢商量。”就把話扯開去了。

扯的是閒話,說阿珠在他家作客,跟他家內眷如何投緣。胡雪巖自然要客氣幾句。他從話鋒中聽出來,尤五似乎有事要跟他老頭子談,說閒話便有礙著自己在座的意思在內,因而很知趣地站起身來,說先回通裕休息,等尤五來一起吃飯,商量生意。

話還沒有完,尤五就拉住他說:“小爺叔,你等一等。我跟老太爺稍為說兩句話,一起走。”

“好的,那麼我在外面坐一坐。”

“不必!”老太爺對尤五說“你小爺叔不是外人,有話不必避他。”

“不是我避小爺叔。我們是無法,人家找到頭上,不能把耳朵遮起來。小爺叔不相干的人,何必讓他也曉得?眼不見,心不煩,多好呢!”

“這話也是。那麼,雪巖,你就到外面坐一坐!”老太爺提高了聲音說:“來個人啊!陪客人去看看我的蘭花。”老太爺養了好幾百盆“建蘭”有專人替他照料,就由這個人陪著胡雪巖去看蘭花。一花一葉,都能談出好些名堂來。胡雪巖沒有那麼雅,敷衍著混辰光,心裡只在想,是什麼機密而又麻煩的大事,尤五看得如此鄭重?想到尤五在他自己家所說的“送鬼出門”這句話,胡雪巖恍然了。那班“神道”大概是“小刀會”的,不然亦必與劉麗川有關。

一想到此,又驚又喜。驚的是這要“造反”尤五和他老頭子不要被牽涉了進去,喜的是小刀會的情形,尤五都知道,避凶趨吉,對自己的生意,大有益處。

只要益處,不要壞處!他在心裡說,這件事倒要跟尤五好好商量一下。好久,尤五才跟老太爺談完話出來,於是招呼了陳世龍一起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