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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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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要許他點好處。”胡雪巖說“現在不是求他出隊,是求他不要出隊。”

“萬一安撫不下來,還是要靠他。”王有齡點點頭,下了個轉語:“不過,你的話確是‘一針見血’,我先許了他的好處,那就收發由心,都聽我的指揮了。”當夜王有齡去拜訪了魁參將,答應為他在黃撫臺那裡請餉,將來事情平定以後“保案”中一定把他列為首功。但希望他聽自己的話,實在是要他聽自己的指揮。魁參將見王有齡很知趣,很快地答應照辦。

由於王有齡遭遇了這麼一件意外的差使,把他原來的計劃都打亂了,該辦的事無法分身,只有胡雪巖幫他的忙。首先是藩司衙門的公事要緊,胡雪巖用他從康取來的客票,解入藩庫,把湖州帶來,由鬱四調來的五萬銀票,連同多下的兩萬,一起還了給劉莊生。此外還有許多王有齡個人的應酬,何處該送禮,何處該送錢,胡雪巖找著劉慶生幫忙,兩個人整整奔走了一天,算是都辦妥了。

“這就該忙我自己的事了。”胡雪巖把經手的事項,一一向王有齡代過後,這樣對他說“我赤手空拳做出來的市面,現在都該要有個著落。命脈都在這幾船絲上面,一點大意不得。”王有齡啞然。他此刻到新城,也等於赤手空拳,至少要有個心腹在身邊,遇到疑難危急的時候,也有個人可以商量。但胡雪巖既已做了這樣的表示,而且也知道這一次的絲生意,對他的關係極大,所以原想留他幫忙的話,這時候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了。

他的失望無奈的神,胡雪巖自然看得出來。心裡在想:這真叫愛莫能助!第一,實在不出空,第二,新城地方不,第三,帶兵出隊,動刀動槍的事,也真有點“嚇勢勢”還是不必多事為妙。

因為如此,他就不去打聽這件事了。管自己跟張胖子和劉慶生去碰頭,把他到上海這個把月中,需要料理或者聯絡的事,都作了妥帖的安排。三天工夫過去,絲船到了杭州,陳世龍陪著老張到康來報到。

問起路上的情形,陳世龍說一路都很順利,不過聽到許多消息,各地聚眾抗糧的糾紛,層出不窮,謠言極盛,都非好兆。因此,他勸胡雪巖當夜就下船,第二天一早動身,早早趕到松江地界,有尤五“保鏢”就可以放心了。

“世龍兄這話很實在。胡先生早到早好。今天晚上我做個小東,給胡先生送行。”劉慶生又面邀老張和陳世龍說:“也是替你們兩位送行。”

“既如此,你就再多請一位‘堂客’。”

“是,是。”劉慶生知道胡雪巖指的是阿珠“今天夜裡的月亮還很好,我請大家到西湖上去逛逛。”

“一天到晚坐船也坐厭了。”胡雪巖笑道“還是去逛城隍山的好。”

“就是城隍山!主從客便。”劉慶生問老張:“令媛在船上?”

“是的,我去接她。”

“何必你自己去?”胡雪巖說“叫世龍走一趟,先接她到這裡來再說。”聽得這話,陳世龍連聲答應著,站起來就走。等了有個把時辰,兩乘小轎,抬到門前,阿珠走下轎來,只見她破例著條綢裙子,但盈尺蓮船,在裙幅外面。走起路來,裙幅擺動得很厲害,別人還不曾搖頭,她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這條斷命的裙子,我真正著不慣!”

“那你何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找罪來受?”胡雪巖這樣笑著問。

“喏!都是他。”他是指陳世龍。阿珠一面說,一面拿手指著,眼風自然而然地瞟了過去。話中雖帶著埋怨,臉和聲音卻並無責怪之意,倒象是陳世龍怎麼說,她就該怎麼聽似地。

這微妙的神情,老張看不出來,劉慶生更是如矇在鼓裡,甚至連阿珠自己都沒有覺察有什麼異樣,但胡雪巖心裡明白,向陳世龍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我們商量商量,到哪裡去吃飯?”劉慶生還把阿珠當做胡雪巖的心上人,特地徵詢她的意見:“‘皇飯兒’好不好?”最好的一家本地館子,就在城隍山腳下,吃完逛山,正好順路,自然一致同意。於是劉慶生作東,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上城隍山去品茗納涼。這夜月明如晝,遊客甚多,樹下納涼,胡雪巖跟老張和劉慶生在談近來的市面,阿珠和陳世龍便小聲閒話。杭州的一切,他不如她,所以盡是她的話,指點著山下的萬家燈火,為他介紹杭州的風物。

到得二更將近,老張打個哈欠說:“回去吧!明天一早就要動身。”阿珠有些戀戀不捨,但終於還是站了起來。陳世龍卻是一言不發,搶先下山。胡雪巖心裡奇怪,不知道他去幹什麼?這個疑團直到下山才打破,原來他是僱轎子去了。

“只得兩頂轎子。”陳世龍說:“胡先生坐一頂。”還有一頂呢?不用說,當然是阿珠坐。胡雪巖心想,自己想是沾了她的光,其實可以不必,我家甚近,不妨安步當車。阿珠父女回船的路相當遠,不如讓他們坐了去。

“我要託世龍幫我收拾行李,我們先走,轎子你們坐了去。”胡雪巖又對劉慶生拱拱手說:“你也請回去吧!”

“好的。明天一早我來送行。”於是五個人分做三路。胡雪巖把陳世龍帶到家。胡家大非昔比了,胡太太很能幹,在丈夫到湖州去的一個月中,收拾得門庭煥然,還用了一個老媽子,一個打雜的男工,這時還都在等候“老爺”回家。

“行李都收拾好了。”打雜的男工阿福,向“老爺”代:“約了兩個挑夫在那裡,行李是不是今天晚上就發下船,還是明天一早挑了去。”胡雪巖覺得阿福很會辦事,十分滿意,但他還未接口,陳世龍就先說了:“今天晚上下船!回頭我帶了挑伕去,也省得你走一趟。

這樣說停當,阿福立刻去找挑伕,趁這片刻閒空,胡雪巖問道:“一路上,阿珠怎麼樣?”這話讓陳世龍很難回答,雖已取得默契,卻不便自道如何向阿珠獻殷勤?想了想答道:“我都照胡先生的話做。”

“好!”胡雪巖說“你就照這樣子做好了。不過生意上也要當心。”這是警告他,不要陷溺在阿珠的巧笑嬌語之中。

這言外之意,陳世龍當然懂,到底年紀還輕,臉有些紅了。但此刻不能裝糊塗,事實上他也一直在找這樣一個可以表示忠心的機會,所以用極誠懇坦率的聲音答道:“胡先生,你儘管請放心,江湖上我雖少跑,江湖義氣總曉得的,胡先生這樣子待我,我拆爛汙對不起胡先生,將來在外面還要混不要混?”

“對!”胡雪巖頗為嘉許“你能看到這一點,就見得你腦子清楚。我勸你在生意上巴結,不光是為我,是為你自己。你最多拆我兩次爛汙,第一次我原諒你,第二次對不起,要請你捲鋪蓋了,如果爛汙拆礙太過,連我都收不了場,那時候該殺該剮,也是你去。不過你要曉得,也有人連一次爛汙都不準人拆的,只要有這麼一次,你就吃不開了。”他這番話,等於定了個規約,讓陳世龍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他對待手下的態度。不過陳世龍,絕沒有半點因為可容許拆一次爛汙而有恃無恐的心思,相反地,這時候暗暗下了決心,在生意上非要規規矩矩地做個樣子來給胡雪巖看不可。

“胡先生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就走了。”他又問:“明天一早,要不要來接?”

“不必,不必!我自己會去的。”等陳世龍一走,胡雪巖也就睡了。臨別前夕,夫婦倆自然有許多話要說,談到半夜,人是倦了,卻不能安心入夢,心緒零亂,一直在想王有齡,擔心他到新城,生命有沒有危險,公事會不會順利?

“怎麼這時候才來?太陽都好高了!”阿珠一見胡雪巖上船,就這樣埋怨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