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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雪山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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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都是達瑪人,卓木強巴知道,達瑪縣的達瑪人大多是在清末從尼泊爾遷徙到喜馬拉雅山腹中的,但他們堅信自己是藏族後裔,也有說是克拉底遺族,他們沒有文字,解放前同樣過著一種非常原始的結繩記事、刀耕火種的生活。由於這裡是中尼界,他們也常常在中尼之間來回行走,很多達瑪人的家屬親人都居住在尼泊爾,但是他們堅持居住在中國境內,他們認為中國正逐漸強大,以後的子會一天比一天好。現在瑪保他們基本和藏民的生活無異,說藏語,吃糌粑,只是宗教信仰較少,僅有轉經轉山等活動,而且採用的是苯教的反轉方向。

至於去雪山,瑪保搖著頭告訴他們,某年某年,國家考察隊就來過,十三組人進去,能活著出來的還不到一半人;還有某年,英國的探險隊也來過,壓兒就沒見回;後來美國的、德國的,各種儀器,比他們設備先進得多了去,都是十人來頂多一兩人回去。死亡西風帶不只是一個名詞,珠穆朗瑪能攀,她是仁慈的女神;但死神斯必傑莫,她是脾氣暴躁的女神,任何人都無法正面承受她的怒火。

他們來到觀測點,山頂依然雲遮霧障,僅能看到山以下。胡楊隊長僅望了一眼,就斷定道:"這條路無法通行。"接下來胡楊隊長非常練地進行了勘測,並將那些危險指給卓木強巴和岳陽看。他認為不能通行的原因有三點:氣候太惡劣、地形太複雜、坡度太大。以他們目前的人力和裝備,上山就是送死。

瑪保笑著告訴他們,他們看到的還算是較好的情況了,因為這是多結玉仲瑪峰,這位傳說中的女神脾氣比起其他幾位神靈來還算好的了。在平時,她是一位非常美麗的白女神,臉上永遠洋溢著親切的笑容,她脖子上帶著寶石、黃金白銀和鮮花編成的花環,平時喜歡騎一頭松耳石顏的獅子。但當她生氣的時候,會變成暴戾的黑麵女神,嘴裡滴血,兩眼冒火,鼻孔噴出煙霧,她的衣服也變成了從死屍上剝下的人皮衣服,手持裝滿人血的顱骨碗。

卓木強巴覺著這個故事好悉,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但一定不是小時候聽說的故事,一時卻想不起來。只聽胡楊隊長詢問道:"那你的意思是說,其他兩個小組的觀測結果,比我們這邊還要糟糕?"瑪保道:"應該是的。"岳陽聽了之後要想一會兒,才能大概猜明白瑪保的意思,他嘟囔道:"只看半山就這麼難走了,不知道雲霧散開後,那山頂是怎麼樣的。"瑪保對岳陽說的話卻能聽懂,他連連揮手道:"不可能的,山頂的霧一年四季都有,我從小到大都在這裡,就從未見它散過。以前老人們說,因為女神畢竟愛美,她不希望被人們看到她兇惡的樣子,所以就把自己的臉遮了起來。這座山峰幾千上萬年來一直如此,不會有散霧的時候。"胡楊隊長臉憂慮起來,揪著自己的大鬍子道:"這次糟糕了,如果山頂的霧是終年不散的話,我們就必須在盲區進行攀登,這種情況是被稱為自殺式攀登的。而且就算霧氣散開,這種地形,攀登難度將遠高於登珠峰,只怕比南迦巴瓦峰還難,這絕對是5。12級的攀巖難度。"一時三人短暫沉默,他們都知道,5。12級就是攀巖最高級了,而胡楊隊長並不是信口開河的。這時候,瑪保道:"就算你們能爬上山,後面的路也無法通過,我們以前見過很多能人爬進霧裡,然後就再沒回來了。"見卓木強巴等人的臉更難看了,瑪保道,"除非岡普帕為你們領路。"

"岡普帕?"卓木強巴和胡楊隊長同時愣了一愣,在他們的記憶裡都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這個名字的意思是雪山的僕人。卓木強巴朦朦朧朧地記得,自己不僅聽說過這個名字,而且還有所接觸,可是再仔細想想,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似乎缺少一個關鍵的聯繫。

"對。"瑪保道,"聽說,他是唯一知道上山的路的人。"胡楊隊長道:"他怎麼會知道上山的路?"瑪保道:"不知道。不過很多年以前,國家的科考隊來過一次,當時是岡普帕的子為他們領路的,那次他們失敗了,聽說一個人都沒回來。後來另外一些隊伍想找岡普帕領路,他再也沒有答應過。"

"我想起來了。"胡楊隊長用拳頭捶著自己的手掌道,"以前我還在西藏冰川科考隊的時候就聽說過,國家一直想去勘測一座雪山,只是岡普帕不肯領路,所以一直沒法出行。那時候經常提到這個名字,哎呀,我說我怎麼聽過這個名字呢!聽說這裡的冰川資源很獨特,和納木那尼峰下的冰川可以比肩。"說著,胡楊隊長神往地望著從霧中延伸下來的巨大白冰川。那就像一個少女,出半截雪白的手臂,在招引著,有一種魔力。

"對了瑪保,那時候怎麼會知道岡能找到上山的路呢?他也是達瑪人嗎?"卓木強巴問。

瑪保道:"不是。以前聽老人們說,在我們祖先到這裡之前,岡普帕他們的祖先就居住在這附近了。所以我想,他們比我們知道得更多的原因就在此吧。"他指了指方向道:"他們一直住在靠南一端,還要往上走。那裡的環境沒有我們住的地方好,人很少,當時就只有一兩戶人,現在,就只剩下岡普帕一個人了。"卓木強巴看了看岳陽,他們都想到了工布村的村民們,那個岡普帕,他們是否也有類似的使命?

胡楊隊長道:"帶我們去找他。"瑪保想了想,道:"沒用的,以前不是沒有人去找過他,自從他子失蹤之後,他就拒絕帶任何人上山。"胡楊隊長道:"你幫我們找到他,至於他願不願意帶我們上山,我們要和他談過才知道,是不是?"瑪保皺起眉頭道:"可以,不過我要提醒你們,靠近他家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他養了一條大狗,很兇,而且除了岡普帕,那狗誰都不認。它或許不會咬我,但是你們…"

"大狗!"卓木強巴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大叫道,"岡拉!岡拉梅朵!我想起來了!"

"咦?"瑪保出怪異的神情道,"你怎麼知道它的名字?"卓木強巴大笑道:"我說我怎麼認識他,岡拉梅朵,岡普帕,我怎麼會不認識他,我在他家住了半年!"他拉著瑪保的手道,"你不用擔心我們的安全。"早些年他和方新教授在達瑪縣尋獒,意外地在岡普帕家發現了珍稀奇獒海藍獸,就是岡拉梅朵,藏語意思是雪蓮花。為了讓岡普帕同意他帶著岡拉梅朵出巡,向全世界展示神獒海藍獸,他在岡家一住就是半年,只是他一直管岡普帕叫阿果(即大哥),驟然聽到岡普帕全名,反而沒反應過來。

胡楊隊長和岳陽都看著卓木強巴,卓木強巴動地告訴他們兩人道:"海藍獸!岡有一條稀世海藍獸,它叫岡拉梅朵,美麗動人的雪蓮花。它還在嗎?"最後一句卻是問瑪保的。

瑪保聳聳肩道:"還在。"他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道,"跟我來吧。"岳陽好奇道:"海藍獸是什麼?"卓木強巴道:"藏獒的一種。八年前我和方新教授在達瑪縣的唯一收穫,就是找到了這隻海藍獸。我在阿果家一住就是半年,他還是不能沒有岡拉,哪怕一天都不行。現在人們認識的藏獒,大多知道鐵包金、雪獒、紅獒、黑獒,像金獅、狼青、豹斑這些品種見到的人就比較少了,如果是黃金眼、海藍獸這些品種,估計連聽過的人也沒幾個。"卓木強巴不回想起那種美麗的藍,泛著銀光的淡藍,是任何畫家無法調出的顏,卓木強巴也不知如何描述,只能讚美大自然的恩賜。

"十年難得黃金眼,百年不見海藍獸。"卓木強巴不想起那些人跡罕至的山區老牧民口中傳的神獒、寶獒。黃金眼和海藍獸都是普通藏獒的變種。所謂黃金眼,就是鐵包金的那一對假眼,鐵包金的眼睛上方還有兩個黃的圓斑,看起來就像有另一雙眼睛,俗稱四眼鐵包金。尋常的鐵包金那對假眼是淡黃或棕黃還有棕紅的,而其中一個變種便是假眼成了金黃,據說此獒長大後要比尋常獒大上一號,力大無窮,其爪如虎,嘯如獅吼。特別是那一對醒目的黃金眼,似乎是一種尊貴身份的象徵,尋常獒見了,自會收爪潛行,目謙卑。

海藍獸則是雪獒的變種。普通雪獒通體雪白,髮好的還會泛出銀光澤,叫染銀裹雪。海藍獸平時與雪獒無異,奇異之處便在於當它奔跑在藍天白雲下,過一段時間之後,它的漸漸會變成淡藍,並非海洋那種深藍,而是有些像青藏高原那些海子在藍天下那種奇異的淡藍,又或是冰雪堆積得太深太厚而呈現出的那種淡藍,同時泛著銀光,很淡,很美,因此得名海藍獸。此獸在傳說中的評價是,此獒通靈,能讀人心,矯若靈狐,輕若雁翎,奔跑如風,踏雪無痕,它們不怕冰雪嚴寒,能在雪霧漫天的雪山上找到正確的出路,能破冰下水捕食,通常是度母和菩薩的坐騎。而海藍獸體型較同類獒稍小,通常發生變異的都是母獒,它們在老牧民的心中幾乎能與紫麒麟媲美,唯一有所區別的就是紫麒麟僅僅出現在傳說裡,而海藍獸在現實中卻偶有出現。

卓木強巴憶起,當他第一眼看到岡拉時,曾動地對方新教授道:"海藍獸!是海藍獸!看到了嗎,導師,那就是海藍獸,它們並不是只在神話裡才出現的。有海藍獸,也會有紫麒麟!"卓木強巴將思緒從回憶中出來,趕緊聯繫了方新教授,他像個小孩子似的問道:"導師,你猜我們要去找誰?"

"找誰?"方新教授愣了一愣,馬上道,"岡拉梅朵!我說這地方怎麼這樣悉,你們要去找海藍獸啊?"呂競男在通訊器裡道:"怎麼回事?你們的勘測結束了嗎?"胡楊隊長答道:"是的,這條路無法通行。現在我們要去找一個知道上山的路的人,希望他能給我們一些幫助。"

"好的,注意安全,隨時向我彙報。"路上,瑪保說起岡普帕。"他是個好人,雖然脾氣古怪了點。很多次,他都幫我們找回了丟失的羊,而且還告訴我們哪些是危險的地段,不要把羊帶到那邊去了。有時候也有村民看到,在沒有外來人進山的時候,他會一個人進山。"這次岳陽聽得半懂,他詢問道:"你是說,他一個人住在山上?"瑪保點頭,岳陽驚呼道:"他一個人怎麼生活?"瑪保道:"一個人怎麼不能生活?他有一大群羊,有個大窖室,大概一年出山兩次,用羊換生活必需品。每年駐邊官兵來看我們的時候,也會給他準備一份生活用品。我們村裡人也都是這樣生活的。"岳陽諱莫如深地看了看大雪山,心想,一個人在這種苦寒之地,怎麼熬得下來?都沒有人陪他說話,那是一種何其的孤獨和寂寞。

一路上瑪保說了些關於岡普帕的傳言,大約又走了半個小時,腳下的草莖漸漸少了,巨大的卵石多了起來,寒氣襲人,那些光溜溜的卵石十分溼滑,很不好走。胡楊隊長又看了看大雪山,指著地上的卵石道:"看到了嗎,這些石頭表明,在很早以前,冰川原本已經覆蓋到我們所佔的區域了,現在,已經萎縮到那上面去了。"胡楊隊長不無慨道,"我記得那年,我們對冰川考察的結果是,再過不了多久,喜馬拉雅山上將看不到冰川。"隨著胡楊隊長一聲嘆息,那寒意更濃了。"強巴少爺,快看!"岳陽指著遠處一塊山岩。那黝黑的山岩像一面牆矗立在半山,在它下方有幾個天然的巖,岳陽所指,正是那些巖

卓木強巴道:"嗯,看到了。我記得上次來時,導師告訴我,這估計是舊石器時代的古人居住過的地方,但是這種天巖太容易被破壞了,所以裡面什麼都沒有。在達瑪縣有很多處舊石器遺址,達瑪縣也是古人的聚居區。"胡楊隊長也道:"不僅是這裡有,從阿里最西到最東的金沙江畔,整個喜馬拉雅山脈弧區,都有這種巖居據初步推測,在人類文明萌發的初期,喜馬拉雅山脈中經歷了一段很漫長的巖居人時期。"

"噢。"岳陽有些失望道,"我還以為是戈巴族的遺棄地呢。"卓木強巴心中一震,看來有類似想法的不止自己一個。但岳陽的說法卻讓他想起戈巴族和青藏高原的舊石器時期古人,是否一脈相承,將一萬年前的原始文明一直繼承到現代呢?在他腦海裡,出現了一幅身著獸皮、手持木的原始人生活畫面,那些原始人扛著獵物歸來,身後跟著一群…等等,怎麼會出現這樣的畫面?卓木強巴的視線重新回到那黑黝黝的天然巖,剛才那畫面就像過電影一樣,他看得很清楚,那些巖居人身後跟著的是——一群狼!

瑪保對原始人知之甚少,他領著路道:"從前面那個坳口翻過去,再走半小時,就可以看到岡普帕的房子了。"坳口的風很大,刮在臉上生疼,兩邊的山像兩個巨人,將腿叉靠在一起,如今,他們就要從這摺疊的腿縫間穿過去。忽然,風似乎更大了,那呼嘯的風中隱隱透著森然氣息,那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氣息讓四人同時停下腳步。枯草在狂亂的風中抖動,似乎也想逃避那種看不見的神秘力量。

卓木強巴閉上眼睛,憑著直覺道:"有什麼東西朝我們來了,速度很快!"他剛說完,就聽到岳陽大叫,"小心!強巴少爺!"卓木強巴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風中那抹藍的閃電…

[岡拉梅朵]沒有人看到它從何處來,怎麼來的,彷彿是從虛空中突然出現,所有的人只看到,那是一種閃電才能發出的藍光,直向卓木強巴撲去。岳陽張開的嘴正待合上,胡楊隊長一腳在前一腳在後正準備擺開一種防禦的姿勢,瑪保則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在那藍的光芒面前,一切都顯得緩慢而遲鈍。當大家從那種行動變遲緩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時,那道淡藍的光芒,已經撲在了卓木強巴的身上。

就在藍光接觸到卓木強巴的一瞬間,突然又發生了變化,它輕柔下來,並未將卓木強巴撲倒在地,而是與卓木強巴甫一接觸,立刻折返。在藍光轉折的一瞬間,岳陽才看見,那是一隻巨獸,同時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懼,勝過了他經歷的任何危險。因為他發現,如果站在那裡的是自己,不管自己做出什麼反應,也躲不開那藍巨獸的撲擊。

那隻巨獸以驚人的速度奔出十幾米遠,又馬上折回來,再次向卓木強巴撲去,剛剛碰到卓木強巴,馬上又折返,如此三四次,最後一次才算停下,將兩隻前爪搭在卓木強巴的肩上,伸出長舌,喉嚨裡發出重的息。

岳陽等人這才看清,那是一隻巨大的雪獒,站立起來幾乎和卓木強巴等高,一身純白的長銀光閃閃,可剛才看到的怎麼會是藍呢?難道出現幻覺了?岳陽仔細想了想,那似乎不是藍,而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顏才對。

只見卓木強巴伸手抱住雪獒,撫摸著那蓬鬆的圍脖,大聲笑道:"岡拉,岡拉,好姑娘,好姑娘!你還記得我!"那雪獒用鼻音不住地發出短促而尖銳的嗚鳴,似乎在回應著卓木強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