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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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說說!”你挑逗她說,“當然很想了解,甚麼都想知道,你的一切。”
“不,你想的只是同我。”得,你只好解嘲:“這也沒甚麼不好,人總得活,要緊的是活在此時此刻,過去的就由它去,徹底割斷。”
“可你割不斷的,不,你割不斷!”她就這麼固執。
“要就隔斷了呢?”你做了個鬼臉,一個嚴肅的妞,中學時數學大概滿好。
“不,你割不斷記憶,總潛藏在心裡,時不時就冒出來,這當然讓人痛苦,但也可以給人力量。”你說回憶也許給她力量,對你來說卻如同噩夢。
“夢不是真的,可回憶都是確有過的事,抹殺不掉。”她就這麼較勁。
“當然,再說也未必就過去了,”你嘆口氣,順著地說。
“隨時都可能再來,要不提醒的話,法西斯主義就是這樣。如果人都不說,不揭,不譴責,隨時都會復活!”她越說越起勁,似乎每個猶太人的苦難都壓在她身上。
“那麼,你需要痛苦?”你問她。
“這不是需不需要的問題,痛苦確確實實就在。”
“那麼,你要把全人類的痛苦都承擔在你身上?至少是猶太這個民族的苦難?”你反問她。
“不,這個民族早就不存在了,他們散在全世界,我只是一個猶太人。”
“這豈不更好?更像一個人。”她需要確認自己的身分,你怎麼說呢?恰恰要摘掉你身上這中國標籤,你不扮演基督的角,不把這民族的十字架壓在身上!你沒壓死就夠幸運的了。講政治她還大,作為女人又大有頭腦,當然後兩句話你沒說。
幾個時髦的香港青年進來了;有扎馬尾辮子的,也都是男生。引座的高個子金髮女郎讓他們在你們旁邊的桌前坐下。他們中一位對引座女郎說了句甚麼,音樂響,那女郎彎俯身,聽完一笑,出的牙螢光燈下也白皙皙發亮。又挪過一張小圓桌,顯然他們還有約。兩位男生相互摸了摸手,都文質彬彬,開始點酒。
“九七以後,還允許同戀這樣公開聚會嗎?”地湊近你,在你耳邊問。
“這要在中國,別說公然聚會,同戀要發現了得當成氓抓去勞改,甚至槍斃。”你看到過公安部門內部出版的文革時的一些案例。
她退回靠在椅背上,沒再說甚麼,音樂依然很響。
“是不是去街上走走?”你提議。
她挪開還剩點酒的杯子起身,你們出了門。這小街霓虹燈滿目,人來人往非常熱鬧。
一家接一家酒吧,還有四元較雅緻的糕餅店和小餐館。
“這酒吧還會存在嗎?”她問的顯然是九七年之後。
“誰知道?都是生意經,只要能賺錢。這民族就是這樣,沒有德國人的懺悔神,”你說。
“你以為德國人都懺悔嗎?八九天安門事件之後,他們照樣同中國做生意。”
“可不可以不談政治?”你問。
“可你躲不開政治,”她說。
“能不能就躲開一會?”你似笑非笑,儘量問得有禮。
地望了望你,也衝你一笑,說:“好,那我們去吃飯,我有些餓了。”
“中餐還是西餐?”
“當然吃中餐。我宣口歡香港,總這樣熱鬧,吃得好,又便宜。”你領她進了一家燈光明亮的小餐館,熙熙攘攘,顧客滿堂。她同胖胖的侍者講中文。你叫了地風味小菜,要瓶紹興老酒。侍者拿來瓶浸在熱水桶裡的花雕,擺上酒壺,酒盅裡又擱了話梅,笑嘻嘻對她說:“這位小姐的中文可是——”他豎起大拇指,連連說:“少見!少見!”她高興了,說:“德國太寂寞,我無論如何更喜歡中國。冬天,德國那麼多雪,回家路上很少行人,人都關在家裡,當然住房寬敞,不像中國,沒你說的那些問題。我在法一克福住的雖然是頂樓,可整整一層。你要來的話,也可住在我那裡,有你的房間。”
“不在你房裡?”你試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