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孤舟快語謝絕情絲野店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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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事讓鐵旁的心中更加不痛快了,想不到獨角牛竟躲避起來,而讓陶九出頭,陶九又是個厲害人,臉上和藹,說話卻很硬,他是要想讓鐵芳怕那一張籤票,反而去向獨角牛低頭賠罪。把韓家昨夜所遭的事,趙大個子的死,荷姑失蹤,也都抹去不提了。以後鐵芳還得隨時供給陶九錢用。這口氣就堵在鐵芳的中,但卻沒有適當的辦法。他想到酒樓中去飲幾盟酒,可是因為明天就是“除夕了”酒樓飯鋪全都封了灶。
他騎著馬直到西門,由西門又折了回來,對面遇見城中的李富商,也就是他走後,最關照他家中人的那位李老伯,人家都命車停止了,在車裡叫著:“賢侄!賢侄!”他卻恍如沒有聽見,策馬疾疾地走過去,但心中是非常歉疚的。又遇見柺子申飛的徒弟跟朋友。
“銅頭李”攔住了他的馬頭,說是:“申師傅由店裡回他家裡去了,請大相公快去一趟!”鐵芳點了點頭,就騎著馬隨著他們走去。出了東門,到了那條“舉人巷”裡,到了申飛的家中,叫申飛的徒弟在門外看著,他進去見了申飛。只見申飛窮得道一張炕蓆也沒有了,真是除了他的那柺子,跟一個賣野藥兒的木匣子,就別無長物。
申飛仍穿著那件帶著血的鐵芳給他的棉襖,趴在炕上不能夠起來,面蒼黃,可是卻歡笑著說:“韓大相公,你剛才辦的事真漂亮,獨角牛是塌了臺啦!群雄鏢店的鏢以後是闖不開了!”鐵芳說:“只是見不著獨角牛,我的氣真難出。”申飛悄聲說:“我知道,剛才我的老婆回家來了,告訴了我,獨角牛因為跟知府的少爺是拜兄弟,他現在就藏在府臺大人的宅子裡了。聽說要在那兒過年,今天大概把他的老婆跟小桃花都接了去。他們本來是想要叫陶九捉你,可是不怕你,卻怕的是雪瓶,因為聽說你的那位太太是來無蹤,去無影,慣於黑夜取人的首級,使得他們有點心驚膽顫。可是今天的這口氣他們也不是就忍下去了,前天小哪叱便走靈寶,請他的師父老劉昆去了,還許勾來戴閻王家中的打手,那時你望山村韓家莊可也就倒了黴,你大相公的命也要不保!”銅頭李也進來這樣地說。申飛又說:“我老婆剛才回來,是嚇唬我,叫我在家裡養傷,別再出去胡鬧,並勸你大相公急速躲一躲!”鐵芳冷笑了笑說:“我若是怕他,剛才也不去砸他的鏢店了!”說畢這話,就坐在那冰涼的炕頭,不住地發怔。
他的心中更作難了,因為雖知道了獨角牛所藏的地方,可是自己絕不能去攪鬧知府的家宅。尤其慚愧的是想知府跟陶九不敢即時捉我,也是沾了雪瓶的光。再有,若是不等著老劉昆來決個高低,那自己真成了個沒用的人,連雪瓶的大名都得隨之而低落,家中還不定要遭甚麼欺辱!
他想了半天,就說:“我等著劉昆來吧!可是你千萬囑咐你的朋友們,到時可不要幫助我,以至為我受累,可是…”他又把昨夜家中所出之事說了,關於荷姑的下落,他卻請申飛趕緊派人去尋找。
申飛聽了這件事,更是生氣,就罵著說:“獨角牛一面藏避起來,一面卻又命人用鏢傷了我,還攪你的家,搶去了娘兒們,他是個甚麼東西!”鐵芳卻說:“等著吧!過了年再說!”銅頭李說這就應去同著朋友各處找荷姑,鐵芳拱手拜託了,又給申飛留下幾兩銀子,他就騎著馬離開了這裡,直回望山村。回到了家中一看,邢柱子也來了,徐廣梁挑選了莊中的壯丁刀,教他們到夜間如何防賊,並看三那樣子不行,就另派了四個打更的人,都預備著梆子,按著更數兒打,但是有賊人來的時候就緊敲不斷;同時邢柱子預備一面大鑼,梆子一緊敲,他的鑼也就緊敲,莊了便全出來捉賊。將四圍的院牆上也都紮上了荊棘,賊若是想爬牆,就得先將兩隻手扎破。
鐵芳現在對於家中倒是放了心,只是懷悶悶,尤其是一聽見了對面趙大個子的媳婦的哭聲,或是聽見自己之陳芸華的木魚聲,他就更加急躁。最覺抱愧的是荷姑之事,他想:我若是不回來,荷姑倒是很平安,我回來了還不到三天,她就又重陷於盜賊之手了!
傍晚時分,出去找荷姑的人就回來了,都說是一點下落也沒找著。這更便鐵芳氣憤、著急。當晚,也許因為徐廣梁防夜防得好,竟無事發生,鐵芳很安靜地睡了一夜。次,他神充足,從早晨起就騎著馬,往南走出了五六里,往此又直走到大道,往東沙著淺水過了洛河,逢人就詢問,結果也是沒有荷姑的下落。
回到家中用畢午飯,又歇息了些時,他就又騎馬進了城。來到群雄鏢店的門首,卻見兩扇大門都關上了,牆上被劍砍的痕跡,也都用白灰給掩蓋住了。街上是十分熱鬧,因為今天已是“大年三十”今晚就是“除夕”按照習俗說,是:家家都開著門,為的讓財神進去,人人都不睡覺,名曰“守歲”每個鋪戶都派夥計去討賬,到了三更才閉門歇息,到明年元宵節的時候才能夠正式開張。
今天的人都在街上走,購物件的、辦食品的、閒遊的,每個人都十分高興。鐵芳一進城就下了馬,也在人叢中擠,所以沒有甚麼人注意他。他忽然間想起應當往琵琶巷裡走走,到那裡,也許能聽出點甚麼事來,於是,他就牽著馬轉過了十字大街,進了一條衚衕,又轉了兩個彎兒,便來到了他的舊遊之地,琵琶巷。
這時,天已經不早,卷裡愈覺得黃昏,也沒有那些閒漢在這兒徘徊了,一家家院,毫無管絃之聲,門燈也都沒點,顯得十分的冷落。最裡邊的一家門前有幾個人正吵嚷著,原來是要賬的人,不知是跟女,還是跟夥兒吵了起來,還好倒是沒揪打起來。
要賬的人就氣惱著往這邊走來,嘴裡胡罵著說:“天夏天買花兒,冬天又買栗子,到了年底,可連一個錢也不還給我們,他媽啦個…這輩子當窯姐,下輩子還得當窖姐!”鐵芳近兩步去看這人,這人也就扭著臉直瞧鐵芳,忽然他大笑著說:“曖呀!原來是韓大相公呀!這個地方,你幹甚麼還來呀?”鐵芳認出來這人早先就在琵琶巷裡賣花,當半年前,自己作主明蝴蝶紅跟範彥仁從良,送別之時,自己還從他的籃子裡購了一枝榆葉梅給了蝴蝶紅…這舊事在鐵芳的腦裡一閃。
鐵芳便也笑了笑,就說:“我因為沒有事兒,所以才來此散散悶。”賣花的說:“大相公難道不知道,今兒是大年三十呀?闊老爺們都回家過年去啦,姑娘們也都到了領家兒的家裡去了,只有幾個窮窯姐兒沒處兒去,還在這兒窮膩著。剛才我來要賬,一個錢也沒要來,倒要來我一肚子的氣!”鐵芳把他拉到了一邊,說:“我問你幾句話,獨角牛是不是有時還到這裡來逛!”賣花的說:“他要是不來,怎麼能夠把小桃花接出去了呢?不但這,小桃花跟了他,他還是瘤著一條腿,坐著車,常來不斷。早先他是吃著這個地方,訛這個地方的。現在他可真捨得往這兒花錢,人稱呼他為老爺啦!你說早先誰瞧得起他?不想你的那一劍,倒把他砍得時運轉好啦!他常跟著知府的少爺一塊兒來逛。”鐵芳就問說:“你知道他現今還在知府的家中住嗎?”賣花的卻說:“知府可跟他沒有這麼大的情,他雖巴結上了少爺,可還沒巴結上老爺呢!大年底的,人家府衙的內宅哪能容留閒人?他早就搬出去了!”鐵芳趕緊問:“他是搬回家裡,還是搬到鏢店去了?”賣花的說:“老劉昆還沒請來,他敢回家?鏢店裡他也不敢去住,因為惹不起花三嫂。他那忙鏢店,早晚得被花三嫂跟小哪叱奪了去!”鐵芳就問:“那麼他到底在甚麼地方住著?”賣花的說:“韓大相公你給我留這條命吧!我也恨獨角牛,可是我不敢惹他!”鐵芳說:“不是叫你去惹,只請你將他住的地方告訴我,我得見他的面去講講!”賣花的說:“大相公你可一定不能跟他去講呀!”鐵芳說:“那也絕連累不著你。你告訴了我,我身邊有銀票,當時就給你五十兩作你的本錢!”賣花的笑著說:“我哪敢掙大相公的錢呢?以後只求大相公常常照顧我就得啦!”遂悄聲說:“剛才有人來這兒的風院,跟虎打聽金喜兒跟小順子的領家的地方,說是府衙的陶班頭要叫她們去陪酒。我想那裡多半就有獨角牛在內,還許有別的人,人必定還不少。”鐵芳又問說:“陶九住在?
…
”賣花的指著說:“南邊,雷公巷,要不然他的外號兒為甚麼叫小雷公呢!”鐵芳忽又問說:“我的這匹馬,你最好能夠找個地方替我存起來,可千萬不要叫人知道是我的馬,我就加給你二十兩。”賣花的說:“這容易呀!西街上李家車店跟我最,他那裡有馬棚,有現成的草料。我就說這琵琶巷來了個外鄉客,在窯子裡住了了,他的馬沒地方存,叫我找個地方存這匹馬,我看也是很平常,誰能想得起是韓大相公的?”鐵芳點頭說:“好!就這樣辦!可是這時天都快黑了,城門恐怕要關上了,今晚你給我找個地方住才好!”賣花的指著說:“風院,那裡邊的人沒有一個人不認識你、不想你的,我帶著大相公去,叫他們把美鵑找來,美鵑那姑娘你還記得嗎?大相公不是先認識她,後來才認識蝴蝶紅嗎?她要是一聽說大相公叫她,她還得不趕趕忙忙地梳妝打扮,跑來陪著你過大年夜?”鐵芳說:“我不是要這樣,我是想找個地方暫且待一會兒,天再黑些時,我就去找獨角牛。那個地方,須要沒人認識我,我可以多送給他錢。”賣花的說:“那除非大相公到我的家裡去,我家裡只有個老孃,她又不認識大相公。院裡有一家鄰居,也是一個老孃,帶著個兒子,兒子又是個瞎子,整夜彈著一把弦子,在街上去算命,今天除夕,他的買賣更得忙。我們那兩扇破門一夜不關,大相公你愛甚麼時候出去都很方便。”鐵芳說:“好!那麼我就到你家裡去打攪了。”賣花的說:“可是屋子太空,又太髒。”鐵芳搖頭說:“都不要緊!”於是,鐵芳就牽著馬,隨著賣花的離開了這裡,走到西街上的那李家店門首,鐵芳將馬上的一件行李和一把寶劍解下,就叫賣花的將馬牽進去,少時賣花的出來就帶著鐵芳到了他的家。他的家幾乎靠近西城了,地方很僻靜。他家裡果如他所說的,只有他的老孃,還正在生著病。鐵芳先由身邊拿出銀票給了他,他就喜歡得嘴都閉不住了,他又跑出去一趟,買回來了饅頭、酒跟下酒菜。
他就跟鐵芳對坐炕頭吃吃喝喝。他先提起蝴蝶紅,原來在兩個月之前,蝴蝶紅還來到洛陽一回,她的丈夫在氾水縣,大概是在那兒做了典史,她也是個官太太啦,兩口子是一塊來的專來拜謝韓大相公,可是因為聽說大相公出外去了,他們就在城裹住兩天,又走啦…
然後,這賣花兒的又提到了獨角牛,賣花的說:“大相公再把他的那條右腿砍折了,也就算出了氣了,不必非得要他的命不可!”鐵芳卻說:“那都好辦,我的手下原也想留點情,不為已甚,只是他得把由我家中槍去的那人的下落說出來!”賣花的人很詫異地說:“他們從大相公的家裡搶走了誰啦?”鐵芳只顯出來怒,把頭搖了搖,話卻不暇細說。
吃過了酒飯,差不多就有二更時分了,賣花的又東拉西扯地談閒話,鐵芳只是想怎樣到陶九的家中,怎麼對付獨角牛的事,以及萬一劍下傷了人,可怎樣逃出北城。
直過了三更,他就振作起神,將長衣服、行李捲,全都寄放在這裡,他就又向賣花的詳細詢明,由這裡往雷公巷怎樣走,以及陶九所住的那個門兒是甚麼形式,他就挾著寶劍走了。
洛陽歲暮天氣有些寒意,天黑如墨,繁星微少,連一線的殘月微光也沒有。衚衕跟大街都很黑,也沒有其麼人,沒看見一隻燈籠,因為商家要賬的人也都回櫃了,而家家戶戶也正在做飯、守歲,或正在賭博,爆竹之聲可一陣陣的響,大概都是小孩子們燃放的。
鐵芳尋著路徑就往那雷公巷走去,不多時便找到了,並且找著了陶九的家門,雙門卻閉得很嚴。
鐵芳此時神極為興奮,就暗自冷笑著,心說:獨角牛,你萬也想不到我會來吧?出寶劍,劍銷立在牆角,遂就爬上了牆,看院中無人,他就輕輕跳了進去。
陶九這所房子很是窄小,院中環住著縣衙的人,正在“咚咚咚”切著白菜,預備包餃子,正房當然是陶九居住了,一共是三間,東里間有孩子的哭啼聲,還有婦人哄著說:“別哭啦!再哭麻虎子可就來啦!”外間沒關著門,攏著供桌,當中掛著文武財神像,點著兩隻蠟燈,燈花已結得很長,把光壓得幾乎沒有。
桌子前還有一幅桌簾,繡著花,已經破舊了。那屋裡卻是“麼呀!”
“六呀!”正在擲骰子賭錢。有喧笑聲,有談話聲,還有長嘆聲,十分雜亂,屋裡至少也有六七個人,屋門可閉得很緊,由門縫還可以看見裡面著閂。
鐵芳將身子一伏,就鑽進桌子底下,寶劍向前,準備著防禦,兩耳卻專一地向賭錢的屋裡去聽。
那屋裡有人是在拼命地賭,輸得直拍桌子,有的卻好像在旁看著,還不住嘆氣。
只聽分明是陶九的聲音,說:“來!你喝茶吧!愁甚麼?明天劉老師不到,後天也一定到,又有這些朋友,一百個他也是不行,到那時不是就把你這口氣給出了嗎?”好像那被勸的和嘆氣的人就是獨角牛,又聽中閒雜著婦人“格格地”笑著說:“我怎麼淨擲麼呀?”旁邊有兩個漢子也都勸,一個說:“掌櫃的!你自己來擲吧!我把你的錢可都快要輸光啦!”另一個也說:“你不必愁!明天大年初一,我要找一點彩氣,劉老師要是不來,我就陪你趕到望山村,把那韓鐵芳砍成醬,拿回來叫金喜見給咱們包餃子吃!”婦人就說:“呀!那可就嚇死我了!因為你們的這句話,以後我真連餃子也不敢吃啦!還敢包嗎?”忽然獨角牛囑咐著說:“金喜兒!你聽了這些話,明天可不得在外面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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