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感深交莽漢硬作媒依巧計崇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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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瓶的心中卻非常輕視他,認為再沒有比他卑鄙的了,繡香姨娘嫁了他,這輩子也真可憐,同時知這繡香並沒有把剛才自己所說的話告訴她丈夫,自己也不便再到裡間去跟繡香談甚麼。出了這屋子,當空的陽光十分溫暖,前後院都十分清靜,她的心中卻仍飄蕩著疑絲,想著那衙門的捕役跟官花園的鏢頭,今天他們的態度未免太可疑。
此時,蕭千總已挾著琵琶出門去了,他又到了那個酒館裡。秦傑、高朋、盧大,全都在這兒等著他,並且正在悄聲兒說話,一見他來到,就齊把話止住了。
高朋笑著說:“蕭大哥,拿琵琶來啦!快消這一段給我們聽聽吧!”盧大也說:“你的琵琶真能把入住,你要是個小姐兒,可更能
人啦!”蕭千總卻得意的笑著說:“得啦!別挖苦我啦!別說我是個小姐兒,就是個笨大娘們,也拿著這面琵琶找飯吃,找錢花,用得著我這個熊千總?”抱起琵琶,安上新真的牛骨頭作的假指甲,“崩楞崩愣”了幾聲又說:“這玩藝兒早先我也沒動過,早先我倒是會彈月琴。弦、二胡,我也都拿得起來,一來是因為差事閒散,沒事時彈彈這些東西倒還能消閒解悶,二來是我隨著前任的伊犁將軍瑞大人,到北京去過。北京無論是作官的,為吏的,子侄少爺,都會絲竹彈唱,要是不會大鼓、蓮花落,彷彿就顯得不閒散,家計不寬,人也顯得有點笨似的。我也就喜愛上了,可是這許多年我都是在烏爾土雅臺那座城裡當差,彈弦子全沒有人懂,更不必說琵琶這種非高人聽不懂的東西了,可以說沒有一個知音,我也就懶得彈,直到這次我…在路上撿了一面便宜的琵琶買了,拿到迪化來,偶爾彈了彈,沒想到…”高朋說:“俞伯牙遇著鍾子期了,是不是?”蕭千總笑說:“我可比不起那古人俞伯牙,既是諸位樂意聽,誇讚我,那我就…”說著他手指撥動絃聲奏起,他又笑著說:“可別笑話我!”於是彈了一段,又仰著脖子唱了起來:“一更一鼓月初升呀!”蕭千總就越發地高興,可惜他這兩天酒喝得大多了,又因連夜賭博,連
著急,所以嗓子啞了,簡直喊叫不出來,旁邊有人給他倒茶喝著,他也是唱不出,只得笑著說:“今兒我唱是不行啦!得歇啦!可是我的琵琶加點工夫,給你們幾位聽聽。”說著話,他手指頭彈動得更快,跟個小車輪子似的,而那琵琶的四
弦也就響著連珠,大家都笑著,連連叫好,而蕭千總得意忘形,斜抱著琵琶,歪扭著臉兒,兩個黃眼珠兒一轉一轉地,其跟娘兒們似的,高朋等人就更叫好,櫃裡的掌櫃跟正在熱酒的酒保,眼睛也都發直了,而門外更聚滿了不少人,都趴著窗戶向裡面看,笑著。其實蕭千總常在這裡彈琵琶,但卻沒有今天這樣熱鬧,他彈來彈,自己已身入化境,手指頭彷彿停不住了,臉仰著,兩隻眼也不由地閉上了。
這時鷹眼高朋一面聽著琵琶,一面讚一聲好,卻又扭頭跟他旁邊坐著的方天戟談幾句,他們的聲音很低,旁人聽不見。待了一些時,方天戟秦傑就突然站起身來,出去了,他們一直走進斜對面的吉升店,這裡的琵琶卻更彈得滴溜溜地響。
蕭千總卻又像由夢中醒過來似的,眼睛又微微地掙開了,向著給他捧場的人一笑,又嬌聲嬌氣地唱這:“燕兒飛南北知這冷熱,秀女房中思想才郎呂!”連屋裡帶窗外齊都笑著喊好。這時卻有一個人驀然走進屋內,很多的人都向這人定睛來看,只見這個人年紀不過二十上下,很高的身材,膀闊細,是天生成的一副
秀的身架,而又似經過武功鍛鍊的。像貌很清秀,雙目炯炯發光,但面上籠罩著一層風塵之態,
著很平整的一條辮髮,穿著青緞的短衣褲,黑襪子黑鞋,確實是一位漂亮的人物,只邁進屋來一步,眼睛便瞪住了蕭千總正在撥動著的琵琶。
蕭千總起先倒沒有留神,這個人站在他的眼前不動,他便也不由看了一眼。而看了這一眼之後,他就吃了一驚,手指漸漸慢了,又彈了幾下,他就直著眼睛觀看這個人,臉上也變了顏,驚訝之中帶著慚愧,原來他看這個人非常眼
,一想就想起來了。
這人原是他在黃羊南子見過兩次,一是在夜晚,他沒把這人的模樣看清,第二天這人騎著馬帶著琵琶離開那裡,自己卻把這人的模樣看得很明白。尤其是他太太前天說他也許是玉嬌龍的兒子,那麼自己一回想,如今一細看,果然有點像,尤其是這一雙眼睛跟兒,真是與那位死去的
大王爺一樣,這是琵琶的主人韓鐵芳。
蕭千總滿面通紅,他像是偷了人家的東西,如今被失主兒查出贓物來似的,站起身來放下琵琶,點點頭兒笑說:“這位,請問您,您是,是韓爺嗎?”韓鐵芳也很和藹,拱了拱手,說:“蕭兄,我從這裡過,無意中聽見了琵琶聲,走進來看看,原來真是你,蕭兄!”蕭千總心裡說:你管我叫蕭兄,倒真一點也不客氣!一定是想把琵琶要回去,這可不能夠給!於是他擺起了一點架子,靜聽韓鐵芳的話。
韓鐵芳並不提琵琶,只帶著顧忌地,看了看兩邊的人,然後才問說:“蕭兄現在甚麼地方下榻?”蕭千總想:這不能隱瞞,如若隱瞞了,當著眼前的這些人,倒真是自己心裡有愧似的。遂指著門外說:“我就住在那邊吉升店裡,韓爺你找我來,有甚麼事情要談嗎?”韓鐵芳點頭說:“有點事,能否請蕭兄暫停一會再彈琵琶,跟兄弟我到外邊去說幾句話好嗎?”這時旁邊有人要談閒話,卻被鷹眼高朋攔阻住,高朋的紅櫻帽放在桌旁,他的眼晴並不對著韓鐵芳,可是耳朵直向那邊去聽。
蕭千總這時倒有些發愁了,一來是怕韓鐵芳索要琵琶,二來是覺著這小子說不定真是羅小虛的兒子,他來到迪化,更不知是安著甚麼心,倘若將來鬧穿了,叫人說我跟羅小虛的兒子相識,那還了得?於是故意笑了笑,說:“韓爺,咱們只有那天在黃羊崗子一面之識,並沒有甚麼情,有甚麼話,何必還要背著人說呢?”韓鐵芳遲疑了一下,又回首向門外去看看那給他牽著馬同來的朋友,就又對蕭千總說:“我是來向你打聽打聽,
雪瓶姑娘現在是不是也住在那邊的店裡?”蕭千總更是變
,更是作難,他拿眼看了看那邊的官人們,這才說:“她麼!哈!她哪能夠跟著我來呢?她跟我又不是甚麼至親,大姑娘家,跟著我跑到這兒來幹嗎呀?哈!韓爺你問得可真夠怪的!可是,我倒聽人說,她正在找她這匹馬呢。你留在這兒,待會我先牽回我的店裡,將來我再託人帶到尉犁城還給她。韓爺!我知這你是位正人君子,對得起朋友,還是拾金不昧。請坐請坐,我請你喝一盅,你不是也會彈琵琶嗎?你也來消遣一段,給這些位聽聽,這些位…這是撫臺衙門裡的,人稱鷹眼高朋,這是飛鏢盧大…”正在說著,忽然見張仲翔自外進來,正由韓鐵芳身旁擦過,也扭著頭,幾乎把鼻子觸到韓鐵旁的臉上那麼看,手中的寶劍明晃晃,兩耳旁的黑
叢叢,臉
尤其不像高明等人那樣矜飾,卻是滿現出驕傲懷疑的神情。蕭千總不由得兩腿有些發顫,心說:要是在這裡打起來那可真糟。
不想韓鐵芳對張仲翔並沒留意,他只說:“那麼,蕭兄,再會吧!今天晚間請你在店房等著我,我再去跟你談談,這匹馬是給雪瓶姑娘的。”這幾個字音,他說出來很是清楚,那邊高朋、盧大齊都悚然,仙人劍張仲翔也似是減低了一些銳氣,眼睛睜得不似才進來時那樣圓了。
韓鐵芳又回首看看,見替他牽著馬的那位朋友,正在門外向他招手。他就向蕭千總一抱拳,說:“打攪打攪,在門外還有朋友等著我,不能奉陪了,晚間再見吧!”說完就走出了酒館,高朋的鷹眼把他的背影送了出去,回身就向盧大使眼,慮大卻正在發呆沒有看見。張仲翔看見了,提著劍奮然站起,要往外走,但才走了一步,就叫高朋用腳給攔住了。
蕭千總在那邊更跟呆子似的,坐了下來,又彈起足了琵琶,撥了兩下,但顯然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此時窗外門外站著聽琵琶的人也多半散了。第一是琵琶不彈啦,站著也是白站著,沒的可聽了。
第二是張仲翔提著寶劍一進去,又像是惡鬥要起,所以把人都給嚇跑了。
韓鐵芳此時隨著跟他在一起那個四十來歲的商人,往南邊走邊談,已經走過了吉升店,卻忽然又轉身走回來。跟他同行的這商人正是徐客人。
他,韓鐵芳,因為在沙漠中見了雪瓶,
雪瓶沒有要這匹馬,就竟自走了,臨走的態度,非常令韓鐵芳生疑。韓鐵芳拋開了羅小虎,獨自又往此主,出了沙漠,心中一陣頹然。
直往東去,卻又實在思慕
雪瓶,覺著要不再向她說幾句話,尤其早先病俠在路上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心中總足不安,總是永遠的遺憾。而且既受了人家的金銀,又得到了馬匹,那受人的報酬未免太厚了,來到新疆得到這大的便宜,實是自己不願為的,所以他才也往迪化來。走到吐魯番的時候,又遇見徐客人,他這次在南疆作買賣賺錢很多,來到吐魯番又收了不少的賬,如今是打算要看著朋友,商量點買賣辦些貨物還要到南疆去。和鐵芳兩人見了面,談說起
大王爺已經死了,都不
慨嘆。
徐客人又提說到前些他在烏爾土雅臺兒了雪瓶之事,韓鐵芳說明了他也要見
雪瓶,要往迪化去,於是二人便一路走。因為徐客人沒有坐騎,而且他無論到了哪個地方都有
識的買賣跟朋友,都要去盤桓一會,所以他們在路上走得很慢。羅小虎都已趕過了他們,先到了迪化,他們卻全都不知。
他們一路談著,情益深,徐客人知這玉嬌龍、
雪瓶,連羅小虛的事情他也曉得,他都告訴了韓鐵芳。韓鐵芳就想著自己更必須見一見
雪瓶,以盡述自己所聞所知之事,才算自己盡了心,心中才無憾。他們今天來到這裡,徐客人原想帶他到東大街福全泰茶葉莊去住著,然後再打聽
雪瓶的住所,卻不料才走到這裡就聽見酒館裡彈琵琶,韓鐵芳並隔窗認出了蕭千總。他才進去,如今打聽田
雪瓶是住在吉升店,他跟徐客人把那店門認了認,心中想要進去,卻又不敢冒昧,只好想:還是到晚間,先見蕭千總,說明了自己的來意,然後再請他帶著自己去見雪瓶。
可是,徐客人在他身旁就悄悄地對他說:“據我看,這幾天迪化城裡一定有事,還一定跟小王爺有關,不然鷹眼高朋、飛鏢盧大,那些個班頭不會都在他們附近的酒館裡,而且剛才拿著寶劍進去的那個人也面帶兇
,…”韓鐵芳一聽不由驚訝得止住了步,徐客人暗暗地拉他,說:“咱們還是先到福全泰,託那裡櫃上的人給咱們打聽打聽,如若沒有甚麼事,那更好,韓爺你可千萬不要鹵莽!”因之兩人折了回來,但經過吉升店時,韓鐵芳又扭頭向門裡看了一看,由外邊可以直看到裡院,雖然看不見雪瓶所住的屋,但卻見那通裡院的小門之旁有幾個人,有的像是店夥,有的卻像住客,全都鬼鬼祟祟的,似正向裡院偷聽甚麼。
韓鐵芳立時心裡就一動,把馬又給徐客人,說:“徐兄,你到那福全泰寶號上候著我去吧!我這就要進去見她,說完了話,把馬還給他,就算我的事情辦完了,又何必因循耽誤?”說著話,牽馬就進了吉升店,徐客人想揪住他,卻沒有揪住。他走進店,那正向裡院偷聽事兒的一個夥計就趕緊帶笑走過來,要接馬,韓鐵芳卻將手擺了擺,心中先思慮了一下才問說:“那位姓蕭的,會彈琵琶的作官的是住在哪間屋裡?”店夥把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後,才指著裡院說:“就在裡邊,蕭太太現在正跟著人說話呢!”韓?便託付店夥給他看著馬,他揪了揪衣裳,又掏出一塊手中,把臉上的土擦了擦,便走進了裡院。原來裡院中只站著一個人,這人也很年輕,身材也很高細,穿的是青洋總的心夾襖,系著青底白花的綢帶,下配紫花布的褲子,同顏
的腿帶,黑絲鞍上打著許多黑絲穗子,似是個鏢頭。
這人臉向著房裡,而屋裡卻有人隔著窗戶跟他說話,房裡是婦人聲音,大概是繡香,話已經說了半天,所以繡香的聲兒都有些發急了。她說:“有甚麼話你問我的當家的,問我甚麼都不知這。不錯,我們跟欽差玉大人認識,可是我們這回來了許多子,也沒有見著他一面。”外面的鏢頭笑了笑說:“那倒不必提啦,我們就是保護欽差的,我叫秦傑,說起來
小王爺也許曉得我,現在我只是來跟你打聽這事,今兒早晨一個人騎著馬走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她?”沉默了一下,裡邊沒有說話,秦傑又笑著說:“您說一聲就完了,我轉身就走。您別胡疑惑,我們一點別的事別的心都沒有,這只是打聽打聽,並且是撫臺衙門裡的大班頭叫我來打聽的,你可別疑惑是因為羅小虎的那件事又與
小王爺有何關聯!我們決不會那樣想,再說羅小虎的案子,一半天也就定啦,他一口招認,也沒牽涉別人,再說
小王爺雖有大名,但那是行俠仗義,絕不會幫助羅小虎行兇,如今就是因為風傳
小王爺已來至此地,而您這裡又走了一位姑娘…”韓鐵芳此時已在門旁愕然地止住了腳步,見這秦傑說到這裡,屋裡的繡香就答話了,是愁煩難耐的聲音,說:“就是她又當怎樣?她來到這兒住了幾天,今天獨自走了,她走的時候也沒告訴我,她往哪兒去了,我也不知這,可是我敢保她這幾天在迪化是規規矩短,她也不認識那姓羅的,現在,這裡只住著我的一個親胞妹,但,我們再住兩天也就要走了。”秦傑哈的一笑,說:“這不就了結了嗎?”向窗走近了兩步又說:“太太,您要是早實說我也不至於費這半天話,我們來的意思就是:
雪瓶如果還住在這裡,那我們也是好語相求,她賞我們個面子,快些走開。俗語說:鷺鴛不吃鷺鶯
。我們是鏢行的
子,她老人家跟她的先人
大王爺也都是江湖名人,別說沒甚麼事,即或過著事,我們也得抬抬胳膊,放手,並不是我們不敢惹馬蜂窩,是——還有一層,現在我們吃誰的飯!吃玉欽差的飯,可是
家跟玉家又是外人嗎?打雞還得看主人呢!不!投鼠還得忌器呢!太太,驚擾你半天,現在完了。她走了,我們沒話說啦,您跟老爺姑娘只管在這兒住著,一年半載的都不要緊,我們決不再來攪您了!”他說到這裡,門外這幾個偷聽的人趕緊散了,他一轉身,卻正見韓鐵芳,他倒是隻向韓鐵芳看了一下,並沒有十分的介意,就走出去了。韓鐵芳也回頭看了看,心裡對於此人的來歷倒是已經有些明白,必是這兩
迪化城出了事情,是羅小虎鬧的,他已被獲,又與
雪瓶有些牽涉,但這秦傑跟差官們不敢捉她,只來勸她走開,以便了事,如今她已於早晨走了,這次我到迪化又算白來了。想到這裡,心中不免有些惆悵,又對羅小虎有些關心,原想也隔著窗戶跟繡香說幾句話,將那匹黑馬留在這裡也就算完了,卻不料繡香住的屋子旁邊那個門突然一開,走出來一位姑娘,穿著一身青布的短衣褲,腳下穿著一雙亞青緞子的平底坤鞋,上面繡著很多花朵。
這姑娘臉上並沒擦胭脂,但卻雙頰徘紅,向著韓鐵芳帶笑地說:“韓…大哥,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韓鐵芳一看正是雪瓶,倒怔住了,心裡尤其疑惑:剛才繡香告訴人,她已經走了,她藏在屋裡沒有答話,如今怎麼仍在此地?當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雪瓶臉上的笑也一現便即消散,點了點首,很正經地說:“你到我姨娘的房中,咱們再談吧!”說著時,她翩然地進到繡香的屋中去了,屋門故意敞開,讓韓鐵芳進來,韓鐵芳此時連大步都不敢邁,恭恭謹謹地進了這屋,一看是分內外間。
雪瓶走到了那邊一手起了軟簾,卻稍稍回臉,向韓鐵芳說:“先請坐!”韓鐵芳點了點頭,很拘泥地在一個凳子上坐下了。
雪瓶走進了裡問,軟簾就在她的身後落下,依然微微地飄動著,由這軟簾,鐵芳就聽見雪瓶在裡間跟人說話,聲音很低,在外聽不大清楚。只說了幾句,就見門簾又一啟,此時先走出的卻是個穿著紫緞子衣服、青裙子的婦人。
韓鐵芳還認識,這正是繡香,因此趕緊立起身來深深地作揖,但不知稱呼甚麼才對,繡香也拿兩隻手在前拜著還禮,請韓鐵芳再坐下。雪瓶自後也由裡問出來,三步兩步走到屋門旁,就把門帶上,她倚著門站立,眼光遞在韓鐵芳的身上。
韓鐵芳也沒敢細看,卻覺得對面的繡香眼睛盯著他的臉上,簡直是目不轉睛,他既覺著奇怪,又覺著難為情,未容人家問他,就先說:“蕭太太也是我在黃羊崗子那裡見過的,我此次也沒想到姑娘真在這裡,我今天來是…送馬,馬是
老前輩留下的,我給送到尉犁,可是後來聽說又丟失了,
姑娘因為尋那匹馬,到沙漠裡才跟我兒了面,也可以說是在那裡把我救了,後來安葬了
前輩,又幸蒙
姑娘送我至老牛鎮那地方去養傷,並且贈給我金銀,我真
愧!我的身上箭傷養好了之後,無意中就在那鎮上看見了那匹黑馬,又被我得到手中,若是平常的馬,我也就留下騎著了,不必如此千里這這地一定非送來不可,但那匹馬不獨是名駒,而且還是
前輩的遺物,物因人重,我,我,才想應當送來,還請
姑娘收下,順便…”他本來肚子裡早就預備下很多的話了,而且都早就背熬了,但這時的咽喉卻又似被甚麼東西
著,擠不出半句來,作難了良久,他才說:“我是順便來向…告辭。因為我在東邊甘涼一帶還有些事,大概今天就要走了!”繡香卻伸著手作挽留之式,說:“韓大爺您先不要忙著走,既然您辛辛苦苦來到這兒,我們雖不能拿甚麼謝您,可是也想跟您多說會話兒:請您說說您的府上在哪裡,老爺子,老太君是不是都在世?您家裡都還有其麼人?將來,我們無論是誰,要是順便路過那裡時,也好到您府上去看望著望。”韓鐵芳又坐下了,看了看雪瓶,才說:“我已經跟
姑娘說過了,我是河南洛陽人,我的父母都已經死去了。”繡香問說:“您的老太爺的官諱是怎麼稱呼?老太太的孃家姓其麼?您還有三兄二弟,令姊令妹嗎?”韓鐵芳覺得她問的這話很奇怪,心裡就想:她問這些事幹甚麼呀?有甚麼用處呢?斜著臉又看了雪瓶一眼,只見雪瓶也正注意地等著聽。
韓鐵芳想到了那假父假母,不心中很不好受,尤其是一提到那假父,真的不能夠實說,只得嘆息一聲說:“先父的名字叫文佩,他是個務農的人,因為一生勤儉,留下些資財,但也都花盡了,我才飄
在外。”繡香聽了,憐憫的點了點頭,跟著嘆息,雪瓶也覺出鐵芳確實潦倒,必是為了謀生才出來的。
韓鐵芳又接著說:“我的母親是秦氐夫人…”心中念那位僕婦出身,忍辱從賊,臨死還將那塊紅蘿
在自己手內的那位忠義、慈愛的假母,不由得就鼻酸眼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