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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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振俠過去,滿滿斟了兩杯酒,一人一杯,再請陳昌坐了下來。
這時,他又想到,門外還有兩個“鬼跟班”在,要是有什麼人經過撞見了,也不很好。所以,他又向門口,望了一眼,遲疑著:“你那兩位朋友──”陳昌呷著酒,若無其事地道:“他們跟我來拜見你,這才給你看到的,別的人,看不到他們。”原振俠心中苦笑,心想原來見到鬼,還是一種榮幸,等閒人是見不到的。
陳昌說了那句話之後,雙手轉動著酒杯,半晌不語,像是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
原振俠耐著子等著。直到一杯酒喝完,陳昌才嘆了一聲:“原大夫,我的經歷遭遇,實在是奇怪得難以…向人說…”原振俠攤了攤手:“不要緊,你只管說。我相信你的經歷再奇,也奇不過我──我曾靈魂離開身體,到了不知什麼地方,再回來的時候,身體已換了一個新的。”這件奇遇,原振俠十分引以為豪,所以常常舉出來,作為他經歷之奇的例子。
陳昌聽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過了好一會,他才連連點頭──也不知是同意原振俠的話,還是另有用意。
他了一口氣,原振俠又替他斟滿了酒──他不知道陳昌的酒量如何,但是知道這種英國麥酒,對中國北方大漢來說,兩三斤不算什麼。
陳昌又想了一會,才道:“長話短說,當年我逃荒,又遇上了拉夫,被拉進了綠營,去打回子。”原振俠呆了一呆,因為陳昌的這番話,確然要消化一番,才能明白。
首先,要知道時代背景──那是至少一百年之前所發生的事了。
算起來,那是清朝同治年間的事。他提到的“綠營”是清兵的軍營,就是在清裝電影中常可以看到,制服的前有一個“勇”字的那種兵丁。
那就是說,他在逃荒的途中,叫人當壯丁拉了,強迫著去當兵了。
而當兵的任務,是“打回子”──那時,太平天國和東路的捻軍造反,多半已經以失敗告終;而在大西北,黃沙漠漠,天蒼蒼野茫茫的地方,又有西路捻軍興起。西捻和回族人的關係十分密切,所以簡單地說,就叫“打回子”這些,都是中國近代史中相當重要的事。而且那個時代,兵荒馬亂,天下不太平,人命如草芥,是中國無數苦難年代中,較為突出的一個時期。
原振俠花了幾秒鐘,消化了陳昌的第一句話,向陳昌點了點頭。陳昌有點不好意思,可是神情卻十分佩服:“原大夫究竟是讀書人,這種陳年舊事,也一聽就明。我對小豬兒講,他就不明白。”雷老的生活閱歷雖然豐富,但是不讀歷史,自然也無法知道所有的天下大事。
原振俠點了點頭,示意陳昌繼續說下去。
陳昌臉上的肌,忽然
動了幾下,他接下來的話,道出了他面
搐的原因。
他道:“那仗打得…人和人殺得都紅了眼,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殺人。刀在你手裡,也在別人的手裡,你手裡的刀不去砍人,別人的刀就來砍你,所以你要拚命去砍人…我第一次開仗,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可是我卻不知道一刀砍下去,從人的身體中,可以湧出那麼多血來…”他雙手用力在臉上撫摸著,又在面前揮動著雙手,像是想把那可怕的記憶趕走。
原振俠知道,那至少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他一回想起來,還是這樣可怖,可知當時的情景,是如何慘烈駭人。
陳昌停了一會,才又道:“我打仗勇,不到半年,就升了,帶著十來個兵。一次,遇上了回子的馬隊,回子在馬上,往來奔馳像旋風,手中鋼刀揮動像閃電。回子的馬刀鋒利得…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麼鋒利的刀,沒有什麼砍不斷的。一刀把人頭劈開,兩半邊的頭,眼睛還能眨動!一刀把人斜砍成兩半,是常見的事…”陳昌描述著,用的是十分原始的語言,所以聽來也就格外血淋淋。
原振俠聽得很不舒服,就阻止了他一下:“行了,不必說得太詳細了。”陳昌卻大提抗議:“詳細?原大夫,沙場上,成千上萬的人是怎麼死的?我連萬分之一都沒有說上來。”原振俠苦笑:“我知道,在沙場上,人命比泥還賤,總請你長話短說。”陳昌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口酒,這才道:“好,我那一小隊人,轉眼之間,就只剩下了我一個,死的全部都肢體不全。我在一個回子揮馬刀,向我砍來的時候,架了一刀,仗著力氣大,順勢把那回子的手腕抓住,拖下了馬來,上了他的馬,沒命也似地逃!那一隊回子,就在我身後,嘩啦啦地追,眼看要是追上了,非被他們的馬刀,砍成了
醬不可。”陳昌說得又緊張又
動,可是原振俠卻並不為所動。
因為他知道,當然沒有追上。陳昌沒有死在回族騎兵的馬刀之下,他活了很久,超過一百年,和他同時代的人全都死光了,他還活著。
原振俠急著想聽,他如何和鬼魂住在一起的經歷,所以絕不搭腔,好讓他把這經歷儘快說完。
陳昌輕皺著眉:“那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我朝西逃,血紅的落,就在我的前面。後面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忽然之間,眼前突然一黑,大團烏雲,鋪天蓋地,把整個天都佈滿了。轟隆的雷聲,一個一個焦雷,格辣辣地打下來,每一個都像打在人的頭上。”陳昌說到這裡,向原振俠望了一眼。
原振俠豁出去了,心想,你喜歡慢慢講,那就慢慢講吧。所以他非但不再催促,反倒問了一句:“有雷必有電,那閃電呢?”陳昌一聽,大有忽然遇到知己之,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一拍:“可不是,閃電自空中直
下來,像是一道一道的靈蛇,打得人眼花
亂。我一面逃命,一面心想,回子馬隊該撤隊回去了吧?可是回子硬是咬上了我,一直在後面追。”陳昌嘆了一聲:“這些回子追我,是想殺我,但結果,是造成了我的一段奇遇。”原振俠大是好奇:“你正在逃命,忽然有一群鬼魂來救了你?”陳昌道:“不是,那時,天
越來越黑,簡直伸手不見五指。我看到前面,像是有一個峽谷,我急中生智,心想在平地上沒有地方躲,奔進山去,找個地方躲也容易得多,所以就策馬向那峽谷馳去。
“就在馬馳到峽谷口時,那搶來的馬,突然一聲慘嘶,前腿跪了下來,把我掀得滾進了峽谷。
“也就在這時,天上異聲大作,那種聲響,真像是天整個塌了下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聽得轟轟嘩嘩,什麼樣的怪聲都有。也是我命不該絕,恰好滾到了一塊突出的大石之下。
“才一躲到了那塊大石之下,就聽得萬馬奔騰之聲,起自天上,像是有成千上萬的天兵天將,殺到凡界來,卻原來是自天降下了冰雹。那雹子大的,大得如鬥,小的也如拳,在半空之中,互相敲擊,那聲音,就是雹子自天而降時所發出來的。
“這樣的雹子一下,我就知道那一小隊回子,非被砸成了醬不可。我心頭亂跳,神仙菩薩亂叫,也不知道像我這樣的小兵蠟子,怎麼能蒙上天護佑,會大難不死。”原振俠聽得他講到這裡,也不
大是
嘆人的生死由命──他要不是恰好滾跌在一塊大石之下,自然也早已死於非命,屍骨無存了。
可是一切全湊合得那麼好,連刻意安排都做不到的事,一起發生在他的身上。
陳昌了一口氣:“那時,除了雹子落下來的時候,閃閃生光,有一點光亮之外,一片烏黑。我躲身的那石坳,恰好只能容我一個人。漸漸地,我覺得不對頭了,先是寒氣攻心,再是聲響沒有那麼震耳,我伸手向前摸,摸到的,全是滑溜溜的冰雹──”原振俠聽到這裡,不
失聲道:“你被冰雹封在石坳之中了!”陳昌連連點頭:“我當時很慌亂,過了一會,才
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我是被冰雹封在石坳中了,雹子還沒有停,不知會下多久,也不知會積多厚。雖然說是六月伏暑,可是積了好幾尺厚的雹子,要化開變水,也得三五七天。我被封在這石坳之中,也是凶多吉少!
“可是,也實在沒有別的方法可想,想向外推,如何推得動!只好被困著等,不知等了多久,肚子餓了,就挖了一兩塊小雹子,放在口中咬嚼著,也不知天,約摸過了三天。”原振俠心想,天下有被雪崩圍住了的人,絕少聽到有人被冰雹困住了的。陳昌這段經歷,也可以說是稀奇古怪之極了。
陳昌又道:“冰雹倒是在溶,可是白天溶了,晚上又結成。冰水浸進來,我全身都溼,動一動,碎冰片就向下直掉,三天過去,已是奄奄一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