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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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使人心愉悅，而歡愉正是最大的美德——歌德本人初嘗酒味純屬年少輕狂，朋友端杯斜睨:一口悶，行嗎？切！嘩啦倒上半杯，嘎巴一碰，揚脖下！一叢小火苗立時竄起，螢火蟲亂飛。

酒緣至此結下，綿綿無期！

男人好酒，海量就不多言，可是女人好酒，海量足實不多見。我原單位就有這樣一位女士，酒桌上較起勁來，愣把男士們統統灌到桌子底下！知情者稱謂:酒花。

當酒花傳開後，許多人不解，只知道她身材高挑，臉模子漂亮，柳眉積翠黛，杏眼閃銀星，膚白水靈，寫得一手好字，且駕技一。到商場試衣堪稱衣架，合衣穿著堪為衣模，街市走走堪稱美女，稱譽廠花那是沒商量。何必稱酒花呢？我解之意:能酒且貌美如花又解風情者。呵呵，既是酒花，身旁必有一群捨死忘生，肝膽相照的酒友，一旦酒桌相會，笑語喧譁配合的天衣無縫，你來我往如入無人之境，杯酒相碰時旦聞琴聲鼓譟，縱橫馳騁天地間任我逍遙…那氣場，那熱度，誰不覺飛昇，女人能如西施鄭旦再現，男人都是鐵馬冰河龍城飛將，待酒酣耳熱席散，隨他詩仙，酒仙夢裡追隨，堪為人生之大美啊。

好酒與豪客是相得益彰的。我喜歡這種乾脆。學生時代曾讀過《紅樓夢》幾遍。還記得，湘雲酒桌上豪氣雲天，拈起針線能描龍繡鳳，鋪開紙墨既揮豪成詩。醉己亦醉人，那才是真的酒花。

因為曾是酒花的領導，對於酒花能說善飲還是知道底細的。酒花出身在皖南山村，有祖傳好酒之源，家裡人人都會喝酒，家中來客必是一天三頓酒，倒下再起來，不走不算完。四方大紅桌子擺在堂間，白地藍花瓷壺汩汩淌出熱熱的酒，同小酒盅滿得要，小孩的筷子敲著老虎、槓子、雞，大人們划著拳，吆五喝六，不管輸贏，那叫一個快活，無拘無礙。喝了，喝透了，喝服了，讓人發怵，但那份情意，實在又痛快。

酒花的小爺爺，是當地酒場上出名的風人物，為人豪，仗義疏財。上桌前，翹個二郎腿自拉一段京胡美滋滋地唱上一曲，悠閒靜雅。但，上桌後立時變化，一定要喝個驚天動地，雞飛狗跳。從這家到那家，下了這張桌，再上另張桌，說不完的話，喝不完的酒，紅臉變白，熱心變冷，過會，就深仇大恨地吵鬧起來，從桌上到地下，從院裡到門外，再到街道上，繼而跑到東山、後梁上，一群人跟在後面擁拉抱拽，像娶親一樣熱鬧非凡，直到美貌的小嫋嫋婷婷從鎮上騎車來接，方才軟下，服貼貼坐在後椅架上，摟著小的回家了。

這時村裡才寂靜下來，人人都如醉了一樣開懷著，嘆著，意猶未盡。酒花那時還小，簡直把小爺爺崇拜得五體投地，小爺就是明星，就是俠客，一來便滿村酒香，一醉就讓整個村子都歪歪斜斜。

酒花從小愛豪飲客，亦愛酒，量不大，但敢喝，久天長竟酒量陡增。酒花進廠後，常半年幾月不沾酒，閒時只讀書寫字，深閨淑女樣。知道酒花能喝，還是在一次處理單位通事故的酒桌上，當時有句俗話很免費，“別看安徽窮，個個喝得臉通紅”好在出事地點在肥東，沒跨省。那年頭，通法沒有現在執行的完善，事故處理可大可小，全在吃好喝好。

為了事故盡善處理，我把酒當豪情下，讓它熱辣辣滑過咽喉，芬芳奔湧，四面出擊遭到四面轟炸，一時力不從心。此時，酒花砰然而起，舉杯一一敬酒，一一回杯。事故處理方高興啊，有美女陪酒，便盡情豪飲，桌上不見菜下，只見杯碰，杯盞籌，片刻，幾瓶白酒見底，喝的對手連連讚歎。我為酒花擔心，畢竟酒如虎狼，有勇無力者莫與抗之。誰的臉在妖嬈？酒花不減當年勇啊，酒花深諳事理，嘿，再來！咱是冰凍玫瑰，忍住不凋謝。由不得了，微醺不停片刻，她情發，硬是把對手喝的服服帖帖。

事後，我問酒花今生可曾醉過，酒花言，記不得朋友聚會了，卻醉慘了！醉得徹底，一塌糊塗，死去活來。一觸枕頭，頓時天地扭轉，閉眼四處跌撞，睜眼天花板死命撲來。狂吐不止。如生孩子陣痛，整個胃腸洗劫一空，膽汁搜刮出來還不罷休。誰還說醉好？狂人一開口便是半個盛唐，狂吐便是連綿錦繡。可憐我一夜痙攣也沒得著半行珠翠，竟是白折騰了，要改喝醋！掙扎到清晨，痛苦減輕，想一大碗熱熱的麵條湯。捂著細了的身，看鏡中憔悴容顏。一面思忖著解脫。

酒花喝酒快，說話為人也快。是啊，一生不知醉酒滋味，就像一生沒經過戀愛，蒼白。能酒而不酒者，簡直是歡愉的最大敵人了。不被酒點燃，亦該被愛情或藝術的烈焰燃燒一次，方是經了人間煙火。

歲月不居，人事多變。

再遇酒花已是十年後了。問及喝酒，酒花有了更多慷慨:好酒難遇，遇著，就要赴一次真正的盛宴，讓酒熱烈地燃燒生命，讓生命蓬地舒展幸福，醉得心花怒放，醉得不醒人事，醉到今生都不想再喝。如果一個人，偶爾醉酒，只能說明還不老，醉得起。當年我小爺那樣瘋狂，上了年紀後，到底還是溫順地守在小的沙發椅上。說完，依舊莞爾一笑。

一個人，一本書，一個場景，一段故事，美絕妙亦如酒醇。讀之，賞之，欣然納自己於光錦瑟的故事情節中，亦如捲進深深酒巷，冽香縷縷。如那襲突然清醒的羽翅鮮活地蘊於松間滴淚，成為塵寰中千年琥珀，共守蒼茫。

寫到此，我不想到剛讀不久的新翻《拍案驚奇》中的一段: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

青史幾番夢，紅塵多少奇才。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安在。

好個無拘無礙啊，不須計較安排。酒中有傳奇，夢裡蘊人生。有酒如花，有若夢，又兼一份可以抒發情的才藝與心，怎不開懷。

只這世上掛礙牽絆，幽怨纏身，閒情多付了水落花。想多少奇才都隱沒於茅屋鄉野，醉生夢死，小人物又有何德何能嘆息命運。老話說“八升命不求一斗”一切即由天定，已得著的緣就是上天最好的給予，恩，且享受。

有酒而善飲者，就欣然舉杯，想醉就醉，別委屈了自己辜負了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