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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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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遠只給人選兩條路:死路和絕路。兩條路是一條路,因為他也知道,萬一,自己要別人給他一條路的時候,那也等於前面沒有了路。無路。

煙雨茫茫,所有的路,都隔千山萬水,隔斷重山。

王寇立在雨中。

雨鎖斷群山。王寇想起他過去的煙雲,他一生裡,沒有喜,沒有悲,只有一場場對決,他踏著鬆軟的土質,在想:他的對手何時踏上這一塊土地,何時躺在這一塊土地上。

他的傷大致已無礙。腹、背兩道刀傷。入不深,不過被雨水溼透,有些隱痛。其他的傷,更屬輕微,一個殺手的體,是沒有價值的軀殼,有用的是殺手的命。他轉身望那棵大榕樹,似一張巨傘,在雨中山崗上獨撐。

他仔細地數著,已經是第三遍了,一共有九百多枝分岔小椏,六十條枝,五條巨幹。這五條巨幹正中兩條,他要在唐斬未來之前,飛身上其中一條,然後等唐斬來到、等他到來赴約之際,他即從天而降,一刀要了他的命!

從此,他就是刺客中第一高手。

可是唐斬幾時來?三天之內,那一天都可以,他必須忍,他必須要等。一個殺手,要用忍耐來奪取先機,要用等待來攫取人命。

他盯住那棵樹,就像盯住他的敵人。而這棵將會變成唐斬的敵人,無論何時,只要唐斬一到,他就會撲下奪取他命。

他越看越清晰,每一樹幹、每一枝椏,哪處滑溼、哪處茁壯、哪處枯萎。他上去之後,就再也不能失足。他甚至看清楚每一張樹葉的莖脈。

樹葉翠綠,輕滴雨,原來雨已止歇;天空雲動飛忽,令王寇站在山頭,有一種大地飛去的覺。忽然當頭一空,柔和且耀人的光芒,像一陣輕紗,灑落在他身上,使人生起了一種暖洋洋之意,比什麼都歡愉、都舒服。

覺裡就像有一個神祗在上面,王寇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匍伏在天地間的滄海一粟。這時風飛雲走,些許烏雲,些許陽光,一切都在急劇的變化著。王寇不喜歡這種覺,他伸出了手,握起了拳頭,要把命運,握在自己的掌裡。

他走到樹下,樹下落遍了黃葉、枯葉,厚厚的一堆,好像毯子。下面是溼的,風輕雨停,樹葉下鑽出許多好奇的小蟲,在探頭迅速爬行。

一些蛛網,黏在樹上,正趁風雨過去而重建陣圖,樹葉下也有密縫的白蛛網,似一織絹的梭子,上面黏著幾條蟲屍。

天地萬物,不過是你捕我捉,你死我活的一場角逐而已。王寇想,他開始去數榕樹下凸鬚。

手的時候,決不能誤蹈中任何一節樹,或不小心踏到樹的凹孔裡去,那怕是一丁點的失誤,高手相搏,足以致命。

這時雨水都進泥層裡去了,被雨洗過的山丘,更是黃紅得分外明,王寇居然看見,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只比針眼兒大一些兒,紫的、紅的、白的,不知何時,竟在土上無聲無息的綻放。

王寇在這頃刻間,覺到生機是美好的,值得珍惜的。但是他和唐斬之間,只有一人能活,他要用唐斬的鮮血,來染紅這塊地,來滋養這些花。

或者用自己的血!

正如這山崗上,只有這一棵高大的樹!

他筆直走到樹下,肯定山崗上己沒有留下任何他來過的痕跡,然後再抬頭看那棵高大的,被雨洗過後變清新的樹。

那樹有兩條巨大的幹,他就要飛身上去,然後作一個極漫長的等待,等到唐斬來,他就撲下來…

就算一擊不中,他也算過,至少可以把唐斬到樹幹前,絕了退路,他再施殺著——唐斬斬殺敵人,往往只有一刀,但他的匕首,不只一柄,但每一柄都一樣能殺人。

他跟唐斬,沒有什麼特別的仇恨。本來他們殺了許顯純,魏忠賢必定派殺手來找他們兩人算賬,他們本應該聯手應敵,但他們都知道,誰都留誰不得。因為他們是同樣的人,同樣的殺手。

一條草龍趁雨後“殊”地溜了出來,他一腳踏下去,草龍漿迸裂,他用腳將他撥入枯葉下層,沒有人會發現下面埋了一條蟲屍,正如沒有人發現他來過。

他可以不必踩死草龍,但他踩了,這山崗是他的,現在只有他一人可以威皇的姿態,雄居在這裡,假使有任何另一個人上來,他就要殺死他!

他眼神裡出一種莫比的剛毅。

他咬著嘴,年輕就已微駝的背影也直了一直,這時雨後的樹,特別清新,斷續地滴下清涼的水珠,他長了一口氣:漫長的等待,艱苦的忍耐要開始了,最驚心動魄的一戰,也要在他飛身上樹之後開始。

他終於飛身上樹,也就在要飛上樹幹的剎那,他忽然看見樹幹後伸出一張臉,眉心有一顆活活如躍的紅痣,眼神裡有一種殺手的殘忍,臉孔卻如情人般的溫柔,這張臉似在奮悅,似在惋惜。然後就是刀光一閃。

“呼”地一顆人頭飛上了半天,驚愣的臉容在剎那間凝結,他睚眥裂的看見了他自己微微佝僂的背影,正“花”的噴灑了百數十點鮮紅的血,落下地來!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