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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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斬這時冷冷地道:“你別以為自己變化多端,告訴你,你在席上時,我早已知你會倒回來看看,許顯純是不是對你好?你這種人,為人賣命前,絕不會隨便任人擺佈、執信不疑的,果然就教你親耳聽到許顯純和她…”他看了懷中水小倩一眼,繼續說:“我在暗中遠處,倒折了回來,看你悄無聲息地暗殺了伏在庭院中的陳移等四人,我也返進屋去把十幾個番子做了…要不然,你跟許顯純打起來,哪有這般容易得手!,’他說完這番話,就想抱著水小倩揚長大笑而去:以一個及時趕到的突襲者姿態來,以一個手刃強敵的挑戰者身份而去,是最瀟灑不過的事,但他才走了一步,覺得水小倩身體太重,稍一運力,中劇痛不堪,便沒有再走。
王寇這時卻冷冷他說了一句話:“你本來是東林黨的人,而今投靠魏閹,不得重用,便要殺人,如此而已,…這件事要傳出來,你本無處棲身,為何現在不過來先殺了我滅口?”唐斬道:“作為一個殺手,一定要不斷殺更難殺的人才能充實自己,我要替魏忠賢殺人,魏忠賢卻要殺我,我殺他不著,只好殺許顯純。”王寇道:“那我呢?殺不著許顯純,只有殺你。”唐斬仰天大笑道:“這樣殺下去,最後只有殺向我們自己。”王寇冷冷道:“但在沒有自殺之前,一定要殺盡所有該殺的。”唐斬笑著反問:“什麼才是該殺的?該死的?其實只是擋著我們前路的人!而我們,也擋在有些人的前面…”王寇徐徐站起來道:“你現在就擋在我前面…
唐斬不去理他,低頭看水小倩,問:“你傷怎樣…”他與她畢竟有一夕之情,眼看她要死了,心中也惻然。
王寇見唐斬在這時候居然不看自己,一時躊躇,不知該不該動手。轉念一想:唐斬居然現在還假裝不知,探看水小倩,豈不是故意誘自己動手…千萬別上了他的當,只聽水小倩勉力掙開眼眸,在唐斬耳邊說了幾句話,他不知她說些什麼。
然後只見水小倩搐一下,便嚥了氣。
唐斬慢慢將她屍體放下,蹲下來凝視了一陣子,說:“你知道她臨死之前說了些什麼?”王寇冷冷地道:“不知道。”唐斬一蹲下去,頭重腳輕,差點站不起來,但他依然說話,一面暗運氣調息:“她臨終前我而恨你,她暗算許顯純那一刀,是救了你,而你那麼狠心。”王寇冷冷地道:“我沒有要她救我。”唐斬道:“所以她告訴了我你的弱點。”王寇想問:什麼弱點?卻說:“我不想知道。”唐斬道:“她說你的確能忍、夠明、有魄力,但是自負驕滿,最得意的時候常伏敗機。”王寇哈哈大笑:“她的話沒有用。”唐斬眉一揚,眉心的痣也像青龍吐珠一般躍動了一下:“何以見得?”王寇道:“如果有用,你就不會把它告訴出來了。”唐斬眉一高一低:“哦?”他緩緩站了起來,道:“你那麼重視我的看法麼?如此的話,你的判斷豈不是受我的意思所左右?”王寇怒道:“殺手更重要的是武功,不是看法。”唐斬哈哈大笑,回首,大步踏出,拋下了一句話:“如果武功最重要,許顯純、顧曲周、蕭佛狸、朱國幀、朱延禧都不會死了。”王寇一個人在這種大宅裡,沒有月沒有星的庭園中,院子裡都是死屍,活人只有他一個。
他緩緩站起來,抱著水小倩的屍體,走了出去,因為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待在這裡,因為被許顯純指使出去的人,很快就會回來。
他把水小倩抱到一處荒郊,輕輕撫摸她的臉,靜靜的看著她的臉,這時,他想到很多很多,她在生時與他一起的情形,那時她年少,他也正少年,陽光雨水,午後的溪邊…那時還沒有出道江湖,沒有爭名,沒有奪權,只有做大事的幻想。
沒有第三者在身邊,只有他想擁抱她。
良久,夜漸央,他親手掘好了墓,輕輕把水小倩的屍身,放到裡,然後堆起了黃土,把自己一柄短刃,也埋了進去。
天亮時,他在墓碑刻下:“天下至無情夫愛水小倩之墓。”然後他站起來,對著早晨天微明的幽幻長一口氣。他決定了一系列的行動,敷藥、充飢、沐浴、抖擻神,要在唐斬沒料到的時機之前,先去鳳洲山佈下死亡局,要唐斬喪命在他刀下。
他面對微明,拔出了刀;像晨曦對夜幕,作出了破曉!
他一路走到山上,凡是他走過一步,即把後面的腳印踩去。然後再走第二步。
未上山前,他己非常瞭解這山丘的周遭,上到山來,七十餘丈的平臺上,只生有幾叢不及膝的荒草,幾堆亂石,然後就是一棵古榕樹,樹極大,拔天而虯,在黃土平臺上,遠看如一朵頂天立地的大傘。
他走到平臺上,開始細察這裡每一寸每一分土地,東南方近邊緣處,有三顆怪石,一大兩小,其中兩顆充滿青苔黑斑,只有一顆完全沒有,大的有轎輿那麼大,小的只有石鼓那麼小,他也留了心,他走過去,肯定了石後石縫,都沒有藏人,也試推了石塊,知道三顆石頭堆疊和連接的情形,跟高手對決時,必要時會不斷更換場地,場中每一事每一物,多悉一些,就等於多一分生機。
然後他再細察土質。這些泥土屬紅濁黃混的顏,遇到天氣陰和,就會溼,有些粘松,但並不滑腳,自從他在殺許顯純的緊張關頭摔了一跤後,便對腳下的一切越發小心了。有很多紅土結成細粒硬塊,部份含有礫石的,還形成較大的硬粒,小的有如瞳孔那麼小,大的也不過如手掌那麼大,土質很鬆,但不致下陷,施展輕功時,要稍留意泥地不易藉力,宜足跟發力下挫方能高躍。
一般而言,土質溼,如用著撒沙敵眼,並不生什麼效用;若作暗器發勁出,則殺傷力較大,不可不慎。
這時天邊有幾縷烏雲飄來,有幾縷像狼煙轉折的浮雲,遮住了光,使得天光幾綹幾綹的撒下來,很是奇詭,有一種幽冥的覺。王寇舉目看看,遠處烏雲密罩,在遠山巔,彷彿正醞釀著一場雷雨。
王寇心忖:哦,待會兒有一場大雨,他往地上看,更證實了這一點:一群紅螞蟻,列成一條細線似的,一直向前婉蜒。王寇循著螞蟻行線望去,只見螞蟻一直綿延到榕樹部的一個杯底大的小裡,爬了進去。
風雨來臨之前,螞蟻似乎有預知的本能,他本來想跳到樹椏上去,等待那名動江湖的一擊,但他又想深一層,天下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若在雷雨之中,自己躲在樹上,那是極危險的事。人算不如大算,一個極厲害的殺手,為雷電所殛,也是無可抵禦。聽天由命的事,所以他還是遠離了樹。
他先注意到地上的螞蟻,不過指甲樣長,螫人倒是痛的。一個殺手,任何小事,只要加以注意,便可成為自己所長。他便聽說過大俠梁鬥後人公子襄座下的七十一子弟,曾靠地上螞蟻以助擊敗一方霸主江傷陽的故事,前人所犯的錯,是一面鏡子;自己所犯的錯,是一種教訓。
然後他遊目四顧,的確可以望見遠處,任何人走近這土丘方圓十里之內,他定可以居高臨下,先行看見,而土丘下的來人未必能及時看得見他,何況土丘附近,全無遮蔽之處,環境十分荒蕪,偶有亂石,隔開甚遠,雖有亂草,也只有腳脛高長,只要自己多加留意,敵人是斷斷欺不進來的。
不過,而今視野清明,當可一覽無遺,但要是下雨了怎麼辦?這個問題,王寇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因為此刻他眼簾所見,就有一層似珠簾一般的煙雨,視野雖有些朦朧,但一切依然可見。
雨簾慢慢成了雨牆,王寇覺得頭上、額上、衣上、有些微寒,有些微涼,有些微溼,但很快的,他聽見雨的腳步,每一下,打在樹上“卜”地,一聲,打在石上“的”地一聲,打在土上“篤”地一聲,然後雨勢漸漸急了。
“淋漓”漸成急鼓,緊緊密密麻麻急急,打在身上衣上額上,到處都是密集的雨聲。他可以看見,從對山那邊,一陣狂風,將雨牆如一排箭林般吹來,一下子,他全溼了。
一下子,身上、身邊、四周、周圍、近處、遠方,都似被一陣密集的煙水籠罩住。很遠的山坳那邊,有戶人家,茅屋上升起做飯的灶煙,給雨一打,濃得像一糊稀飯,好像實體一般凝結又上升。對山的雨,下到這邊來了。
這時天光已變成一種幽冥的彩,像古畫絹絲上那一種陳黃一般,而畫上的山水、煙水朦朧倏忽,他就在這煙雨之中。他的雙眼清晰而靜定,雖在滂淪大雨的山上,周遭十里任何動靜,他盡收入眼裡。
沒有人來。王寇心裡冷笑。三天之內…這才是第一天的晌午,他就來了。他葬了水小倩,敷了傷藥,睡足了覺,換了新衣,準備好了乾糧,就在這兒,制敵機先,先發制人,只要唐斬一來,就給他一條路。
死路。
殺手從來不給敵人第二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