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回萬頃縠紋平何處巨魚翻白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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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要開口,九公笑道:“今來的幾個少年男女,多半帶有寶刀寶劍,我豈不知?一則他們未必通水,有劍無人,仍是無用。泉眼水力大大,蛟有三條,我向不願借人東西,就帶你二人下去,仍是難於兼顧。阮家姊妹既與老人相見,必有除蛟取劍之策。這位老友,也真奇人,先是堅持要走,後見他在湖邊出現,將水老二一掌打死,人便不見;只說已走,不料行前又將阮家二女引去。此時我才想起,二女是他本門中的後輩,人又那麼靈慧,怪不得另眼相看,格外憐愛。他們必是聽說蛟太猛惡,黑賢侄膽大好勝,故此不令先知,現在想已下手。你們不妨同去一看,得有老人指教,成功無疑。你們只作旁觀,無故不要出手便了。”水氏夫婦首先拜謝應諾,黑摩勒師徒也自心定。雙方又各禮見,互致歉意,見九公已走,便同起身。兩家少年男女本都在旁靜聽,聞言爭先引路,陪著四人,一路說笑,往水趕去。
在洲西盡頭一座形似菱角尖的石之中,前端大片礁石突出湖中,危崖十餘丈,上下峭立,近水一半終年波濤衝,花飛舞,聲如雷轟,形勢奇險。靠裡一面峰頂缺口上掛著一條瀑布,凌空飛墮,到了半山,再順山斜坡朝下疾駛,直至山腳廣溪之中,然後分成許多支,環繞縱橫於全洲田野之間。登高遙望,宛如一條條的銀練縱橫錯,將大片綠野青原分別界破,疏林花樹之中,時有水光閃動,人家、水田又都那麼整齊清麗。眾人還未走到,全都叫起好來。
水便在山的中部,入口是一圓,方廣數丈,氣象雄偉。隱聞水聲澎湃,人聲吶喊,雜以幾聲牛嗚一般的怒吼,知道江、呂諸人已在動手斬蛟,忙趕進去一看,中地勢越發高大,右面便是來路瀑布所在,左首似已通往湖中。前後共分兩層,頂鍾蘇,高低下垂,映著水光和落山斜陽,五閃變,光怪陸離,甚是美觀。全皆水,深約十餘丈,水甚清,本無際地,經過主人匠心巧思,就著兩邊崖壁上的奇石,開出兩條走廊,高低蜿蜒,環繞前後兩。外面各建有一列朱漆鐵欄,高僅兩尺,如人臂,堅固非常,凡是離水較低之處,地勢均寬得多,後面並有退路,崖旁附設各種刀輪鉤叉,均有機簧,隨時可以發動。最寬之處,竟有三四丈方圓,彷彿一片臨水的平臺,上面還種著不少花草,並有石榻、石凳之類以供坐臥,形勢絕佳。這時因外水口已被母蛟沖塌,三條惡蛟均被鐵閘隔斷在內層裡,泉眼本在的中心,水已被蚊攪渾,只見中心水面之下,和開了鍋一般,水花突突,往上冒起,水上湧起兩尺來高一個水包。呂不棄、端木璉、江小妹和阮菡、阮蓮姊妹人已不在,只龍綠萍、江明同了十多個少年男女,立在兩崖朱欄之內,各持兵刃暗器,吶喊助威,互相戒備。底駭波起伏,惡驚飛,打在四面崖石之上,雪花山崩,發為巨響。人聲水聲連成一片,空迴音,震得谷應山搖,耳鳴目眩,甚是驚人。眾人定睛往下一看,只見兩黑兩白四條人影,同了三條一丈多長的惡蛟影子,正在水中往來追逐,惡鬥方酣。
江明等三人一見黑摩勒等趕來,忙即上,說:“初意原想出其不意將蛟殺死,再由阮家姊妹入取劍,不料到時,惡蛟正在發威。後來才知伊華見九公出場,知道大勢已去,凶多吉少,便向平相好的幾個弟兄再三求告,說:‘我一時無知,受人之愚,因聽人說水氏弟兄異人奇士,好意結,不料全是賊黨。引鬼入室,自知罪大,恐難活命。諸位弟兄均知我以前並非惡人,還望念在平好情義,放我一條生路,恩不盡。’當伊茂受傷時,龍、鬱諸人本就覺著水氏弟兄如是深,同在患難之中,不應如此冷淡。伊華平嘴甜,本來厚,有了偏袒,聞言自更相信,見他說得可憐,不由動義氣。龍騰更剛愎,本覺伊華此舉全是想得那口寶劍,巧成拙,為人所累,先還以為他是青笠門下,就是犯過也有理可說,眾人再代求情,至多受責,不致送命。等將鐵牛遣走,才聽人說二伊犯了師規;黑摩勒帶有老人銅符,只一取出,便須低首受刑,已無生理;後來諸遠客又持有老人致九公的親筆書信,請其就地正法;想起雙方情,老大不忍。伊華再一哭求,說:‘長兄重傷,命必不保,我再為人所殺,老母無人奉養。死不瞑目。’龍騰聞言,越發動義憤,暗忖:我今反正難免受責,索以朋友錯到底,拼受一場重責放他逃走,以見朋友義氣。這時,幾個明白一點的,不是少年好事,見當來了許多有本領的外客,又有前輩異人突然出現,往見識,便因伊華悲泣求告,沒有骨頭,心中厭鄙,又恐龍、鬱諸少年不好意思,多半避開,誰也不曾想到伊華到此地步還想逃走。龍騰暗中查看,同追諸人,因伊華先前滿口說好話並無逃意,多半走開,剩下八人均是與二伊有、方才出場的為首諸人,心中一喜,故意拿話試探,並加將。眾人全是年輕面,雖知此舉必受重責,一則不好意思作梗,又見龍騰慷慨昂,情願獨任其咎,不要眾人受累,只求不要為難,越發內愧,各自點頭默認,無一異議。因伊華水不佳,難走遠路,又要避開前面,事有湊巧,洲上船塢正在洲西附近,地勢也極隱僻,由此坐船逃走,急切間對頭絕難看出,就被發現,已然逃遠,追趕不上。正往前走,哪知伊華心大陰險,死裡逃生,剛有一線生機,又想報復,假說:‘小弟已累騰弟受過,何苦再把大家饒上?既然容我逃走,不必再跟多人。諸位最好請回,還可代向仇人支吾凡句。為防萬一,由騰弟送我上船好了。’眾人本就膽怯情虛,聞言正合心意,便各回身,到了水附近。伊華四顧無人追來,忽說:‘我與黑摩勒仇深如海,我走以後,寶劍取回,想起痛心。方才聽水雲鵠說沉劍泉眼,深不可測。先並不知,後才發現水力大猛,寶劍被它托住,不曾下墜。須將水眼稍為破一條裂口,洩了水力,劍才下沉。多大本領,也難取上。並說惡蛟也想攻破泉眼逃走,稍一怒,便有指望。請容我前往一試,使他落個空歡喜,稍為出氣也好。’龍騰雖是於義氣,人並不蠢,聞言不以為然,力勸不可。伊華知他不是自己敵手,假說:‘一看就走,依你如何?’龍騰面,只得答應。哪知一到水,伊華便連發飛鏢和蒺藜刺,打傷了一隻蛟眼。三蛟在水底鬧了半,剛退一點火,忽見昨入水藏劍、傷它母蛟的對頭,又有兩個前來,本就怒,再一受傷,兇威大發,上下亂竄,把下半崖石打裂了好幾片,聲勢猛惡已極。龍騰大怒,向其質問。伊華知他一時受愚,少時明白過來仍是仇敵,龍騰暴,詞又太難堪,不由惱羞成怒,頓起兇心。知道船塢路,無人看守,冷不防回手一拳,把龍騰打翻下去,轉身就逃。龍騰驟出不意,幾乎落水為蛟所殺,幸而未養蛟前常在水遊戲,地勢極,落處離水又高,急中生智,一把抓住壁間一塊拳頭大小的崖石,懸身其上,才未送命。但那崖壁前突下縮,長滿苔蘚,其滑如油,急切間翻不上來,眼看惡蛟紛紛躥上,最近時離開腳底不過兩尺,情勢萬分危急,呂、江諸人忽然趕到。呂不棄、端木璉首先下水將蛟引開,阮蓮才用套索將其懸上。龍騰急怒加,心中愧忿,也未明言,紅著一張臉,拔刀便往外跑。綠萍想起伊華不見,心中生疑,趕往追問,才知就裡。經此一來,不能再照預計。小妹和阮氏妹妹看出惡蛟厲害狡猾,只在水底惡鬥,不肯再上,暗器難再打傷,內中一蛟並將水眼盤住,便同入水相助,已有二蚊受傷,但是所噴水彈厲害,身子又長,轉側靈巧,不能由側面去斬蛟頭。此時下面又多了阮家姊妹,水雖然較差,聽說要取那劍,非她們不可。”黑摩勒正聽之間,回顧水雲鴻正將外衣脫下,現出貼身水衣。待要入水相助,忽見水上浮起一片鮮血,剛被花打散,一條長大黑影,哞的一聲怒吼,猛躥上來。江、黑二人看出是條惡蛟,後尾已被人斬斷了一節,來勢極猛,立處較低,已快對面,蛟力也盡,待要下落。江明知黑摩勒手無寸鐵,忙即身上前,揚手一劍,方覺掃中一點,忽聽刺的一聲,那蛟猛張血盆大口,接連兩個海碗大的水彈猛噴出來,又是一聲怒吼,頭頸之間,箭一般出一股血水。同立諸人驟不及防,鬧得周身灑了好些血點。蛟身立時下沉。
原來鐵牛見人蛟惡鬥好玩,手持扎刀蹲在二人前面,正想自己水不佳,否則,入水殺蛟多麼好玩,可恨那蛟偏不上來,否則也好試它一下。心念才動,蛟已躥上。因是早有準備,隔著鐵欄,一刀刺去。那蛟負痛躥上,想殺上面的人出氣,沒想到鐵欄內還伏有一個敵人,仇敵不曾撲中,反被一刀刺中要害,咚的一聲大震,沉落水底。
黑摩勒見蛟厲害,方覺取劍不是容易,一道寒虹其疾如電,忽然穿波而起,斜飛上來,後面帶著冷熒熒丈許長一道芒尾,似要往外飛去,認出正是自己的靈辰劍,一時情急,也忘了離身兩尺便是數十丈方圓的一片大水,仗著師傳捉劍之法,一聲急喊,飛身縱去,就空中把劍接住。那劍到了主人手內,芒尾立時縮短了些。
黑摩勒寶劍到手,心中一喜,身也下落,瞥見腳底水光,耳聽眾聲喝彩疾呼,忽然警覺,知道收勢不及,下面還有惡蛟,索往水裡落去。眼看離水不過三尺,腳底惡如山,正朝上面打到,方想看清形勢下手,目光到處,瞥見兩條人影由水中躥出,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踏波而駛,似要往旁縱上;認出阮家姊妹,一個手上並還拿著劍匣;二女身後突又湧起丈多高的急,當頭一黑柱,正是惡蛟昂頭水上,緊緊追來;連忙就勢將劍一揮,耳聽二女連聲嬌叱。回顧二女,手中拿著兩粒亮晶晶的東西,一手拿著暗器,發又止,重往水中鑽去;蛟頭也被自己斬斷,連同後面殘屍,依舊朝前猛竄,餘力甚強,叭的一聲,分別撞在崖壁之上,將崖石打碎了兩大片,相繼墜落水中,自己也往水裡沉去。劍太厲害,恐傷自己人,水又大渾,正在提氣輕身,踏水朝下注視,忽聽連聲水響,接連幾條人影,各帶著一條水往上躥去,為首二人還各提著一個蛟頭,正是呂不棄和江小妹,阮氏姊妹尾隨在後,手裡仍拿著先前所見發光之物。這才看出,二女所到之處,頭前的水便往旁分開,好生奇怪。惡蛟已死,寶劍也得到手,除四面壁被蛟尾打碎了好些,別無傷損,賓主雙方均極欣。黑摩勒忙即踏水,縱上岸去。
鬱馨等五女已早趕到,正和綠萍互說前事,悲喜集。見大功告成,中還未平,上下滿是水跡,在場諸人多半周身水溼;入水殺蛟的諸少年男女,只呂、江二人身上套有水衣,餘者都和落湯雞一般;水中還浮沉著三條蛟屍,腥血四濺,忙引來客,去往前面更衣,自己人也去換了衣服,準備歡宴。
正往外走,鐵牛悄告黑摩勒說:“伊氏弟兄尚未擒到。歸見青笠老人,如何代?”綠萍在旁聽說,接口笑道:“伊大傷重難行,被人扶到房中,聽說伊二逃走並在水行兇之事,知難活命,怒吼一聲,便自急死。伊二逃走不遠,遇見斜對面駛來一隻小船,上有二人,一名丁立,一名丁建,將其截住,爭鬥起來,被來人將船翻。伊二水不濟,現已被擒。丁氏弟兄準備將他押往小孤山治罪,後來龍騰追去,說明前事,本想將人要回,丁氏弟兄固執不肯,只得聽之,仍在對面沙灘等候黑兄師徒,事完同行,可惜方才銅符黑兄不曾取出,否則伊二不必歸受家法,已難活命了。”鐵牛聞言,便要往船塢一面跑去。黑摩勒知道主人忌頗多,忙喊:“你不知這裡規矩,不要亂跑!”眾人笑說:“無妨。這裡都是自己人,黑兄來歷已傳遍全洲,只管隨意走動。”黑摩勒回顧阮氏妹姊周身溼透,知其為了自己千里遠來,心甚不安,忙即道謝,井問覆盆老人何往,阮菡笑道:“不是這位老人家,黑兄的劍能否取回還不一定呢。”黑摩勒一問,才知老人前殺母蛟,得了幾粒蛟珠。中有兩粒能夠避水,拿在手內,五尺方圓以內,多大頭也難近身。因知內諸人,只呂、江兩女水最好,並各有一口好劍,呂不棄劍術更高,但是蛟有三條,到了急時,難免竄入泉眼之內,將劍撞沉到底,取它更難,必須加上兩人相助,將蛟引離泉眼,分別除去,再用飛抓將劍抓上。二女本領雖高,水不佳。”近在黃山久居,不似以前隨師時,門外便有大瀑布和深溪急可以練習。老人來時,無意中得此兩粒蛟珠,恰好用上。走時將二女引去,授以機宜,令告呂、江、端木諸人,同往下手。小妹姊弟知道黑摩勒好勝心,恐其同往犯險,故未告知,打算事完再說。
到後一看,三蛟正發兇威,五人入水與鬥,那蛟看出厲害,分據泉眼和母蛟所開水道,出沒無常,向人猛攻,口中水團和炮彈一般,連珠噴出,力大無窮,五人竟難近身。後來阮氏姊妹將蚊珠取出,在手上晃動,三蛟一見,果然追來。五女早有準備,左右亂斫,三蛟受傷,負痛回竄,內中一條倒退太猛,全身竄人泉眼之下。二女惟恐將劍撞人泉眼深處,忙即趕去。不料下面水力太猛,蛟尾微動,一下掃在劍柄之上,那劍立時出匣,蛟尾竟被斬斷了半節。那蚊負痛,朝上猛躥,吃鐵牛無意中一刀刺中要害,死於水內。
寶劍先是隨同飛出泉眼,劍匣也被水力衝起,同在水中飛舞。二女恐有失閃,忙搶上前。阮蓮剛剛搶到,覺著手中一震,因聽老人說過此劍厲害,心中大驚。瞥見蛟屍下沉,下面一蛟為呂不棄寶劍所傷,負痛旁竄,恰被死蛟攔壓下,受驚四顧,瞥見阮蓮一手拿著劍匣和自用的劍,一手握著那粒蛟珠,忙即發威追來。阮蓮一見大驚,隨手一揮,不料那劍神物利器,不曾用慣,用力太猛,蛟未殺死,寶劍卻被震脫,帶著一條丈許的芒尾往上飛去,惡蛟也被驚退。另一蛟受不住江小妹、端木璉二女夾攻,也正往旁竄來,瞥見珠光,立時掉頭急退。二女看出那蛟情急拼命,難與力敵,心想:波太大,水又不如人,上半身雖有寶珠避水,下半仍在水中,好些不便,何不用這蛟珠將它引往岸上試試?念頭一轉,一聲招呼,便往水上躥去。那蛟連受重傷,怒發如狂,見人逃走,如何能容?忙即伸頭出水,箭一般朝前躥去。二女正在施展輕功凌波飛馳,見蛟來勢太快,正要回身抵敵,黑摩勒恰正飛身縱起將劍收回,跟手一劍將蛟殺死。
端木璉看出二女危急,回身來援,瞥見蛟已被殺,屍身下落,打得水面上波濤洶湧,宛如山立,正要去往水底相助殺蛟,底下還有一條,被呂、江二女傷了好幾劍,但都不重,得野大發,猛惡已極,在水底往來翻騰,動作如飛,四面的水平添許多壓力,排山倒海朝人湧到,二女那麼好的水,竟難近身。後被呂不棄由惡中乘機竄入,一劍刺中蛟腹。那蛟正待情急反噬,端木璉恰巧趕到,忙將身旁飛梭連珠打去,又傷了兩處要害。那蛟兩面受敵,神志昏亂,回頭想咬,被呂、江二女雙雙趕上,左右夾攻,合力殺死。
水雲鴻平做,先見黑摩勒小小年紀如此本領,已自驚奇,又見諸少年男女英俠殺蛟時這等英勇膽智,水武功無一不好,越發讚佩,方幸自己慢了一步,被綠萍止住,不曾入水,否則三蛟如此兇猛,比起昨野未發之時厲害十倍,就是帶有寶刀寶劍也難成功,稍一疏忽,不死必受重傷,豈不丟人?
黑摩勒聽他讚不絕口,笑道:“水兄不必太謙,你那飛鷹鐵爪並非尋常。不是龍九公出場得早,小弟恐還要吃大虧呢!”水雲鴻面上一紅道:“黑老弟不知底細,你那七禽掌實比我所學高明得多,想是初學淺,內家真力勁功火候未成,尚難發揮它的妙用。否則,七禽掌正是飛鷹手的剋星,神拳祖師錢應泰便是此中高手,後為北天山大俠狄遁老前輩所敗,便是掌法受制之故。我先看出老弟身法與之相似,曾生戒心,上來不敢輕自出手便由於此。我那掌法專以氣勝,練時由虛而實,講究人在空中一經全力施為,方圓十丈之內的敵人便在掌風籠罩之下,無論逃往何方必被抓中,非死即傷。雖頗厲害,比起七禽、乾坤兩種掌法虛實相生,行若無事,輕重收發,無不由心,卻差得多。方才我還奇怪,老弟得天獨厚,又蒙許多名家傳授指點,既然將它學會用以對敵,手法身法無不相同,為何真力真氣有而不發揮?真要遇見行家強敵,一個不巧,還許吃虧,莫非只憑天資和本身基,初學不久麼?”黑摩勒笑答:“水兄眼力真好。我這兩種掌法,近在黃山才蒙各位師長連各種劍訣一齊傳授。小弟貪多嚼不爛,共總學了不過幾天,一直無暇用功。和水兄對敵尚是第二次出手,遇見你這樣高手,自然就不行了。”水氏夫婦同聲驚道:“我們還當老弟至少也用過一半年功呢。不料全憑記憶之力和本身基扎得好,全無實學,真個從來未有之奇。照此說來,愚夫雖然不知七禽掌法之妙,道理當是一樣,對於內家真力真氣,也曾下過一點功夫。如能多留兩三,或是少時將飛鷹爪法當眾獻醜,老弟聰明絕頂,一點就透,後稍為用功,便可隨意發揮,不知尊意如何?”黑摩勒見他夫意誠,心想:前在黃山,各位師長所說雖與相同,多得一點指教也好。便說:“我急於起身,水兄好意,極願領教,可否今就請指點如何?”水雲鴻剛一應諾,江明便說:“來時聽說,葛師仗著靈警機智和一身驚人武功,在芙蓉坪隨意戲群賊,目中無人,老賊並還奉如上賓。第三他一掌將那數尺方圓的一塊黑鐵石擊成粉碎,嘲笑了賊黨幾句,次便不辭而別,賊巢虛實被他得了不少。老賊那麼狡猾,初走兩,還拿不準他的敵友來意,近始有些警覺,仍是將信將疑。現在人已離開芙蓉坪,黑哥哥寶劍已得,可是要尋他去麼?”黑摩勒知道江明覆仇心切,現已得知殺父仇人下落,恐其涉險,小妹又在一旁暗使眼,便說:“芙蓉坪危機四伏,老賊防備周密,形勢萬分兇險。現奉葛師之命,去往武夷尋一異人,以為將來殺賊報仇之備。你既無事,我們同去如何?”江明答說:“湘江老漁袁檀,曾命我和姊姊尋你一路,同在外面歷練,索現在出門誘敵,多傷他的黨羽,就便藉著機會,將盜賊惡人多去一個是一個。後見青笠老人也是這等說法,但命大家不要聚在一起,此時也不可往芙蓉坪犯險,平吃虧,幹事無濟。並說以前幾位前輩異人,因老賊近年越發倒行逆施,無惡不作,昔年遺民先烈的家屬,不是被他殘殺,便被驅逐,留下的人都成了他的農奴,受盡剝削待,在水火之中。那麼肥美富足的土地和錦綢一般的桃源樂土,簡直成了地獄。就不為報亡友之仇,這類盤踞山中的惡霸土皇帝,也容他不得!你們暗中必有高明人照應,無須多慮。兵書峽只可每隔三四五月回去一次,不必在彼久留,等語,來時已商定我和黑哥哥做一路了。”黑摩勒先聽綠萍說過大概,再問江明母子何處相遇,才知江明、童興同了唐樞、素玉兩小兄妹,由兵書峽起身,往江母。走到路上,便遇見北山會上逃出來的賊黨,金家六虎中的大虎金剛、二虎金強、五虎金彪、六虎金豹和由北山逃出、在谷口外遇見仇敵、斷去一臂的三虎金康,狹路相逢,打得正急。先是陳業同了好友蒲紅、莫準,因隨江母同行,與惡道降龍子無心相遇,動起手來。湘江女俠柴素秋正助唐母苦戰惡道師徒,隔山忽然傳來一聲長嘯,將惡道師徒驚走。逃時又被柴素秋用明月塊將惡徒打傷,惡道也未回鬥,只將惡徒挾起,說了幾句狠話,越山逃去。江母心疑前途還有敵人,命三小兄弟朝前探路,互相接應,以防萬一,巧遇江、童等諸小兄妹,兩下合力將五虎打敗。柴素秋和唐母由後趕來,當時截住,一齊除去。跟著,大俠彭謙、凌風一同走來,將童興、蒲紅、莫準三人帶走。再走不遠,便遇鄒阿洪和袁檀、白泉三人,底下的事均與綠萍所說相同。
龍、鬱兩家少年男女,見來客均有一身驚人武功,都想結,一聽不久要走,正在同聲挽留,鐵牛忽然拿了衣包跑來。師徒二人先去一旁換了溼衣,再同追上。眾人見他師徒貌相醜怪,神態滑稽,再換上這身奇怪裝束,江明又請二人戴上面具與眾觀看,說起以前對敵經過,全都好笑,讚佩不止。不多一會同到龍家,盛筵早已擺好,天也到了黃昏時節。
黑摩勒見龍騰、鬱文和方才為首諸少年俱都不見,先以為這幾個動手的人年輕面,不好意思,後問綠萍,才知為首九人自知犯了家規,在七老堂前小房之中待罪,現在辦理伊茂喪葬之事,故未人席。再問九公住在何處,可否求見。綠萍答說:“九公住在洲西另一崖之中。當地臨湖,石多土少,最是荒僻,九公無事,連自己人也難得見到。少時命人問候一聲,有事自會前來,無須往見。”黑摩勒只得罷了。賓主多人暢飲說笑,相見恨晚,高興非常。中間想起丁氏弟兄尚在船上,命人往請。一會歸報,說:“要看守伊華,不敢離開,師命專為送黑師叔,未令上岸,不敢違背,敬謝主人盛意,並請原諒。”主人只得命人送了許多酒食前去。吃完,又請水雲鴻夫婦去往湖邊空地,施展飛鷹十八撲手法。水氏夫婦人甚忠實,知無不言,不特盡心指點,兩家子弟紛紛求學,也都應允。黑摩勒暗中留意,見他果有獨到之處,自己又得了好些妙用,才知多聞多見,均有進益。各位師長個個高明,尚且如此,由此越發虛心,隨時留意不提。
水雲鴻練完之後,黑摩勒經眾請求,也將兩種掌法,就著方才所得演習了一遍。眾人紛紛喝彩,掌聲如雷。水雲鴻見他經過自己一說,當時便有進益,知是天才,越發驚奇。跟著,阮氏姊妹又令鐵牛取出扎刀,藉著演習為由,加以指點。眾人才知那是剛柔烏金扎,乃昔年寒山諸老故物,削鐵如泥。龍騰、伊茂不知來歷,驟出意料,一個又是心慌情虛,自然難敵。水雲鴻骨情長,知道兄弟和伊茂已然換好衣服,停屍待殮,幾次想往憑棺哭奠,因賓主雙方均在練武,高興頭上,不便走開,愛陳玉娥知他心意,又在暗中勸止,後來還是幾個主人見他雖然隨眾說笑,面上時現悲苦之容,知為乃弟而發,方始分人領去。陳玉娥恨極這禽獸兄弟,不肯同往,水雲鴻也未勉強。黑摩勒推說了氏弟兄尚在守候,意先行。小妹見眾再三挽留,從旁代勸,並說:“葛師今已離開芙蓉坪,何必忙著起身?如因都陽三友新,不好意思令了氏兄弟久候,不妨令其先行。好在我們有船在此,後走無妨。”主人也說:“這裡快船甚多,隨便應用,並還無須送還。”黑摩勒生平不喜婦女,獨對小妹最是敬重,呂不棄女中劍俠,也極佩服,又見主人情意殷殷,只得謝諾。主人大喜,又在湖邊設下坐席,拿出許多果點酒看,連同湖中新打起來的魚蝦,一同賞月。這一會直到子夜將盡,方始送客安眠。
水雲鴻夫以後要在洲上久居,另有住處。丁氏弟兄也經黑摩勒師徒親往通知,請其先行,並謝他師徒盛意。伊華綁在船艙之內,甚是狼狽,被擒之後,始終未出一句惡言,一味哀求苦告,說是伯父老南極,多年威名,人最義俠,弟兄二人只此一條,乃父兩面神魔伊商已死敵人之手,伯父老南極和各位師長老前輩多半相識,就是不能放他,也望保全一二,代向師父青笠老人說兩句好話,見了黑摩勒,也是這一套,並說:“寶劍得自賊黨手中,這樣神物利器,誰見了也不捨得還人,只為一念之貪,鬧得弟兄二人身敗名裂。因知黑兄來歷,本領高強,不敢相抗,方始勾結龍、鬱兩家好友相助抵敵。水氏弟兄和諸賊黨,實是巧遇,想要利用,並非甘心叛逆。如真從賊,當地離芙蓉坪不過千里之遙,早已逃往,何必將劍沉入蛟?現在才知黑兄帶有家師銅令符,如早取出,也早俯首聽命,沒有此事,家兄也不至於慘死。還望看在彼此同輩,小弟老母在堂,格外恩憐才好。”黑摩勒素來服軟,方要開口,丁建氣道:“師叔不要聽他鬼活!這兩兄弟常時背師作惡,家師久意想要除他,均因青笠老人情古怪,恐其多心,又生枝節。難得自尋死路,再好沒有。師叔如將銅符先行取出,他必想逃,不等送往小孤山,我們已將他結果了。這廝一肚皮的壞水,千萬不可理他!請想,師叔是他殺兄之仇,他會忘個乾淨,反而滿口乞憐,說盡好話,這還像個人麼?我們早已想好主意,此去路上,他只敢稍出花樣,我們一舉手,先把他腳筋毀去,放乖一點,是他便宜。天已不早,我們連夜開船,將他送往小孤山,不等師叔同行了。”黑摩勒還未及答,鐵牛急喊:“師父快看!這廝真不是好人,嘴裡說好話,暗中咬牙切齒。二位哥哥路上留意才好。”丁建笑答:“無妨。我知他那一套,不怕飛上天去。師叔師弟,請回去吧。”二人謝別走回,在湖邊和主人談了一陣,想起芙蓉坪賊黨既已出動,定必源源而來,昨水賊雖然殺光,後來的賊尋水氏弟兄不見,必生疑心,也許尚在湖口一帶探問。水氏弟兄在此往來多年,船又易認,一問即知,莫要路上生出事來。心方懸念船已走遠,又想伊華和昨夜群賊新,後來賊黨均不相識,丁氏弟兄明強於,水本領無一不高,遇上必能應付,心念微動,也就罷了。談到夜深,便由主人引往安眠,連奔波,睡得甚香。
醒來已高,主人早來看過兩次,因看水雲鴻面上,龍騰、鬱文等又念朋友之情,將兩具死屍分別禮葬,並在湖邊搭棚設祭,賓主雙方均往行禮,已然先去。黑摩勒師徒忙即趕往,到了湖邊,雲鴻正在臨水哭奠,並向賓主雙方答謝。兩家主人均把男女諸小俠奉若上賓,另在賓館備有盛筵,祭完之後,先陪來客遊覽全洲,並往水氏夫婦新居觀看。
鐵牛見那地方乃是三問舍,建在昨所去水前面臨湖峰之上,面對萬頃汪洋,側顧小菱洲全景,齊收眼底。當初原是洲上夏納涼並作守望之用的一所亭館,兩明一暗,房舍高大,軒窗啟,形勢特佳,主人說是九公昨親自指定。鐵牛因愛那地方風景雄奇壯麗,只管留戀,不捨就走。江明見眾人已由屋內相繼走出,鐵牛還在面湖待著,笑問:“你看什麼?”鐵牛笑答:“師叔,這地方真好。你看前面,一大片水,無邊無岸,直到天邊,只遠近水面上浮著幾處沙灘石礁,又有那多水鳥飛來飛去。水是這樣碧綠,清得可以見底,山腳下的波打在礁石上,彷彿好幾十丈雪花飛舞翻滾,一陣接一陣,沒有個完。風聲水聲連成一片,比湖口鎮上人家奏樂還要好聽得多。再看後面,到處青山綠野,水田竹舍,花林柳陰之中,隱隱約約現出許多長橋曲水,亭閣樓臺。最難得是,不論房舍田園、往來男女,都是那麼幹淨整齊,真比畫兒上還要好看得多。遠看近看,各有各的妙處,叫人不捨離開,我還想多看一會。好在師父飯後起身,請各位師長伯叔先走,我隨後再跟去吧。”江明笑道:“你師父前和我說,你樣樣都好,就是從小生長鄉村,土氣太重。想不到前後從師沒有多少月,居然大變本來面目,說出話來竟然大有詩意。這天地間的自然美景,非細心人不能盡情領略。你在南明山習武時,可曾讀書識字麼?”鐵牛笑答:“那位無發老人對我實在太好,每練功夫,他必在旁指點,只一有空,必要教我讀書和做人處世的道理。至今想起,還在。可惜昨途中相遇,不肯上船相見,否則,像師叔這樣好人,他必喜歡。”忽聽小妹、黑摩勒仰頭向上,同呼“明弟”江明一看,眾人已全走往峰下,三五為群,一同往前走去,知道龍、鬱兩家前後分請,當席設鬱家,東西相隔頗遠,黑摩勒堅持吃後要走,沒有多少耽擱,恐姊姊還有話說,忙即趕去。
鐵牛看了看眾人去路,又往前面眺望。面對湖光,耳聽濤聲,華麗空,清風吹袂,正覺心清神,暢快非常,忽然瞥見昨丁氏弟兄藏舟的蘆灘後面,水面上似有半截黑影冒了一冒,當時捲起一個漩渦,跟著又起了一條水線,往側面駛去,其行甚急,箭一般駛出七八丈,忽然不見。這時風平靜,立處礁石下面雖是波濤澎湃,雪千重,湖心一帶卻是波光雲影,上下同清,光之下,水平如鏡,偶然閃動起億萬銀鱗,但是波紋極細,一眼望到天邊,沒有絲毫異狀,湖水突被動,看得真,只相隔大遠,黑影起落極快,鐵牛沒看出那是什麼東西。昨聽說湖中江豬甚多,又有不少大魚,那黑影必是這一類水族。同時想起好友盤庚尚在盼望回去相見,師父忙著起身,歸途是否往小孤山一行?還有陶公祠那位辛師伯和那名叫鬱馨的女師伯頗有情,他借與師父的角形玉環,師父並未轉,昨未聽說起,莫要忘了。正在尋思,前面又有一處湖水起了動,現出水線,和方才所見相似,只是相隔更遠,隱現更快,一點不曾看清。方想這東西不論是魚還是江豬、水蟒,身量必不在小,忽聽身後女子笑呼:“賢侄怎還未走?可要裡面坐上一會,吃杯茶麼?”回看正是新移居的女主人陳玉娥,忙即回身恭答:“這地方太好,我想多看一會再往鬱家吃酒,也要走了。”玉娥笑說:“我因昨夜新來,還要稍為佈置,沒有同去。現事已完,我和你一路走吧。”鐵牛知她武功甚高,並有家傳絕技,周身能發許多暗器,安心求教,忙即應了。到了路上,正想設法詢問,玉娥忽然笑道:“你師徒真乃天生奇人。這等難師難弟,我還第一次見到,難得你那幾位師伯叔也都這樣年輕。你小小年紀,從師不久有此成就,已是奇事,人又這樣忠厚。我夫蒙你師父作保,以德報怨,心頗,無以為報。令師劍俠高弟,我更無法補益。你年尚幼,功力還未到家,此次隨師遠遊,到處都是強敵,途中難免遇到惡人,令師本領雖高,恐難兼顧;膽又太大,對方人多,你便容易吃虧。我武功雖然不如令師,但是家傳暗器尚能以少勝多,本想傳授,連那幾種暗器一齊奉送,無奈昨夜今朝均有多人一路,高明在前,不敢獻醜。難得有此機會,你如願意,此時隨我回到峰上,我先傳你手法,你再將我昨所帶那幾種暗器拿去,閒中無事,常時練習。照你昨那樣手法和聰明,只要用上個把月的功,便可得心應手,你看如何?”鐵牛聞言,大喜拜謝,笑問:“我都拿去,師伯遇敵就不再用麼?這隻拿兩樣吧。”玉娥笑道:“我夫隱居在此,無人得知,平不肯樹敵,無什仇家。就是老賊知道,派人尋來,彼時事必鬧明,有諸位長老和兩家弟兄姊妹,也不怕他。”鐵牛道:“我方才查看地勢,全洲只有這裡最為偏僻。二位師伯住的地方如此明顯,洲上好地方不知多少,九大公單選此地與二位師伯居住,必有深意,莫要藉此誘敵?師伯把所有暗器全數賜我,萬一有事,豈不吃虧?我此時越想越疑心,覺著這裡東南北三面,外人都不易於偷進,正面石堤埠頭,看似門戶大開、沙灘好上,但有大片樹林可以設伏,又是中段最窄之處,隨便派上兩人防守,有了警兆,一聲暗號,兩頭夾攻,敵人多大本領也難逃走。惟獨這水附近多是石地,田園人家全都隔遠,對面又有幾處沙灘石礁便於藏伏,敵人如來,必在半夜三更由此上岸,事太可慮。隨便什麼暗器均可仿造,師伯只要傳我用法,畫上幾個圖樣,便可稟明師父,託人打造。現成的仍請師伯留用,我不要了。”玉娥笑道:“你真聰明仔細,心地更好,越是這樣,我越傳你。有九大公和諸位長老在此,賊黨多大膽子也不敢來,來也送死,只管放心拿去。”玉娥原和鐵牛中途折轉,且談且走。到了峰上,鐵牛聽她連說帶笑,聲音頗高,和先前輕言細語迥不相同,彷彿高興已極。事前說好同到屋內傳授,忽又令在門前空地上等候,方覺這位師伯人倒極好,此時神態失常,也許昨救夫情急,受了刺尚未復原之故,當時也未理會,仍朝湖上眺望,見湖波浩渺,一碧無際,方才大魚水線已不再見。
等了一會,玉娥帶了各種暗器走出,——連聲,灑了一地,高聲笑說:“賢侄休要看輕這些東西,此是我家傳獨門暗器,名為七煞追魂、連環奪命,共是七種:飛刀、飛叉、飛鏢、飛彈、飛弩、飛梭和一套鬼頭釘。內有兩種是暗的,藏在袖子裡面和膝蓋之上,一由時後倒發出去,一是隻一抬腿便可發出。下餘五種均在頭上和肩背等處,只有刀、鏢由手發出,端的厲害無比。先父發明之後,見這暗器太兇,雖只用過一次,不料一時疏忽,被一個自己人偷學了去,後又自不小心,傳與山東路上一個姓張的大盜,難免用以為惡,晚年無子,必是報應,常時想起悔恨。傳我時節,再三囑咐不許妄用,並有兩種最厲害的也未傳授。如非看出你師徒正直光明,我也不敢冒失。這七種暗器均有機簧,用皮帶綁在身上,搭配極巧,用時把前鋼簧一扳,立可施為,再把身後皮套戴在頭上,每種必有一件立起。看去彷彿七種小刀、小叉、梭鏢之類釘在頭上身上,其實此是先父當年的幌子,表示明人不做暗事,不是真遇強仇大敵,命關頭,決不現出,晚年出門,已不肯帶。我因見你初次出道,前途難免遇到兇險,特意傳授。至於我夫本身,只管放心,拿去好了。”鐵牛再三堅辭,玉娥執意相贈,後又使一眼,力言“無妨”鐵牛料有用意,剛開口想問便被止住,只得罷了。玉娥便在面湖空地之上,先將暗器對準山石上所指目標連演習了兩次,相隔五丈之內百發百中,演完朝四面看了一看,笑說:“夭已不早,主人恐已等急,用法想已看明,到了路上,再對你細說口訣和那手勁大小吧。”鐵牛本恐師父等候,連聲喜諾。玉娥便將皮帶暗器與他綁好,先說一些閒話,離湖半里方始轉入正題,盡心傳授,又令鐵牛照她所說演習,用沿途草樹山石作準頭,一路打去。鐵牛初學時,見那暗器湊在一起約有六七十件,皮帶有好幾,加上一些鋼條機簧,綁帶身上,頗覺不慣,稍一慌亂便發不出去,心正慚愧,後來每發一樣,玉娥便說一樣,平收發暗器,曾下苦功,又有底,走了一里來路,漸漸明白輕重快慢、得心應手、互相連結之妙,有了準頭,越發高興用心起來。
玉娥見他靈巧聰明,稍為一教就會,笑說:“照你這樣好的基天賦,再把我所說記住,如肯用心,連一月光陰都用不到,便可隨意發揮,百發百中了。你看,這些暗器都是百鍊鋼製成,連大帶小六七十件,最小的雖只寸許,如換尋常鋼鐵,加上皮帶機簧,少說也有好幾十斤,哪有這樣靈巧鋒利?你想仿造,如何能行?萬一被壞人偷去,照樣打造,豈不又是後患?”鐵牛隻得依言收謝,並問:“方才師伯眨眼,什麼意思?”玉娥笑道:“我嫌你煩,不肯聽話。我向來說到必做,免你多口,並無他意。前途已有人家水田,你周身刀叉鏢箭,一路亂打,被人看見,不說我們是瘋子,也必當我們賣逞能。好在你已記全,知道用法,收起了吧。”鐵牛一看,前面不遠果有人家,又把裝卸還原之法演了兩遍,便見江明同一主人家的幼童遠遠跑來。玉娥不願被人看見,忙將暗器裝人原有皮袋之內,用布包好,與鐵牛收下。
一會,雙方對面,問知主人久候二人不去,命人來催。江明最愛鐵牛,也跟了來。四人一同急走,到了鬱家,尚未入席,鐵牛忙尋黑摩勒,暗中稟告。江小妹姊弟,在旁聽見,俱都代他歡喜,三人因玉娥不願人知,正要尋她暗中道謝,忽見玉娥把水雲鴻引往一旁,揹人低語,面有憂,恐有揹人之事,便未過去。水氏夫忽又往尋鬱馨、綠萍諸少女,密談了一陣,方轉笑容走來。當著多人,不便明言,只由小妹代向玉娥暗中致謝,井問可有什事。玉娥低聲笑說:“事情不大,好在賢妹今不走,晚來再談吧。”黑摩勒師徒聽小妹歸告,忙著起身,也未在意,跟著入席。鬱家因是隔夜準備,格外豐盛,鬱家幾位尊長也出陪坐,情意殷殷。吃完,黑、江師徒三人正要起身,九公忽命人說:“江明不可同行,尚有話說。送完黑摩勒師徒,速往一談,眾人也無須乎遠送。”這才送到鬱家門前湖岸為止。
阮氏姊妹本想就此回山,呂、江二女和主人再三挽留多住幾。阮菡一想,下山時留有書信,中途又有人往兵書峽去,父親知道有這多能人同路,也必放心。又和小妹等一見如故,經眾一勸,心便活動,不特打消前念,反想和小妹、阿婷一起,索在外面歷練些時,再同回往兵書峽拜見江母、唐母,然後回山。如能同住兵書峽,更是快事。
諸女俠在小菱洲被主人連挽留了三四,方始分別起身不提。黑摩勒師徒二人到了路上,見主人所備快船形似遊艇,頗為寬大,設備齊全,舟的共是兩人,也是主人遠親,水極好,一路說笑,頗不寂寞。歸途又遇逆風,半夜才到湖口。黑摩勒方想:此時船必難僱,不如往玄真觀尋井孤雲和郡陽三友師徒諸人道謝,並問辛氏弟兄來歷,是否兩人均在小孤山,以便便道往訪。哪知到前片刻忽又變天,下起雨來。鎮上繁華,人家燈光尚未全熄。正待轉往偏僻之處停泊,隱聞後面打槳之聲。舟兩人均是行家,奉有密令,到前見湖上風雨加,天又夜深,除卻鎮上稀落落有些昏燈,在煙霧冥濛中閃動隱現而外,湖濱一帶黑沉沉的,連個漁燈都見不到,知道風雨深宵,行人絕跡,船燈未滅,只將窗板推上。一聽來船跟在後面,方告黑、鐵二人留意,忽聽船前水響,一條黑影已躥上船來。
鐵牛手按扎刀正往前縱,黑摩勒眼快,看出來人正是丁建,剛一把拉住,低喝:“是自己人!”丁建已縱進艙來,向四人禮見,匆匆說道:“芙蓉坪老賊手下賊黨,現已來了不少。前曾用飛書傳牌傳令水旱各路黨羽,說是朱、白諸家遺孤已在黃山一帶發現,以前所聞一絲不假,只更厲害,人數也多出好些,年紀不大,武功全都不弱,並有好些異人明幫暗助,內有好幾個同黨無心相遇,反為所傷。近又接兩處急報:一是黑摩勒和幾個不知姓名、隱在一旁、出沒無常的強敵,在鐵花塢大鬧,邱氏三兇師徒多人,連同芙蓉坪派去提人的同黨多受了傷,結果被他傷了許多人,燒去二十多問糧倉,三兇前擒一個假稱姓封,實是所疑遺孤之一的少女,也被暗中盜了一同逃走;一是黃山比劍已完,好些相識的同黨異人傷亡殆盡,敵人方面公然聲言:老賊夢想多年的至寶金髓已落他們之手,不便由乾坤八掌陶元曜同了兩個有力同道至,在始信峰頂設爐煉劍,開石取寶,只等寶刀寶劍煉成,便由諸家遺孤同往芙蓉坪手刃親仇,奪回舊業。老賊得信,又驚又怒,坐立不安,無奈幾個會劍術的同黨多半死在黃山諸老輩劍俠手下,只有兩人不知去向。陶、婁諸老雖說只令諸家遺孤自往報仇,仍守當年和小王所說‘你不悔過歸正,我們從此不再登門’之言,到時不會親往芙蓉坪出手,但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來人又均得有金髓煉成的寶刀、寶劍,如無把握,怎會冒此奇險?當時召集同黨連夜商計。一面加緊戒備,多設埋伏,一面傳令各路同黨,照著近黃山傳來的急報所說諸家遺孤的年貌、姓名、裝束、人數,四處查訪,如有發現,能夠暗殺最好,否則便在暗中尾隨。一面用飛書傳知遠近同黨趕來下手,同時夾攻,每殺一人,立得萬金重賞,一面又將有力同黨相繼派出。因聽黑摩勒師徒近在湖口一帶出現,前有一賊黨又在江中見一快船,內有幾個少年男女,和一身材高大的老人同船飛駛,形跡可疑,與朱、白兩家遺孤面貌相似,本想跟去,一則對方船快,追趕不上,同船老人又是隱居彭郎磯多年、出名難惹的老怪物向超然,惟恐巧成拙,被其看破,人又太單,不曾跟去。因見這班敵人隨身未帶行李,蹤跡必在彭郎磯與湖口之間,便向老賊和眾同黨分頭送信。昨夜來賊不見水氏弟兄與先來同黨蹤跡,後在無心中尋到水賊姚五家裡,問出前夜有兩老友來訪,次早帶了幾個徒弟駕舟同出,說是去往湖口,應昨老友之約,也許還要去往湖心深處,也未說出何事和一定去處,僅說當必回,由此一去不歸。今早去往湖口訪問,遇一相識多年的漁人,說是姚五昨清早曾由當地經過,與水氏弟兄的船同往湖中開去,雙方還在船頭說話,似是人,但那船上只有一箇中年婦人和兩個面生壯漢,水氏弟兄並不在內。隔不一會,姚五便開往前面,船行極快,轉眼開出老遠,水家船卻落在後面,兩船同一方向,只是一快一慢,漸漸失蹤。這時天只剛亮,那漁人是由前面沙灘上搖來,雙方相隔只三四丈。姚五師徒平假裝善人,湖邊漁人多半相識,由斜對面開過時雙方還曾招呼,等到湖口鎮前快在靠岸,忽見一條‘裡鑽’由鎮旁野岸開來。船上四人,兩大兩小,因正泊岸,不曾看清面目。後見那船開到鎮前忽然把船一偏,船便加快,其急如箭,晃眼便剩了一點黑影。再看去路,正是前兩船所去一面。那一帶湖面最闊,水深大,過去三十多里,連沙灘淺灘多是少見,一眼望出去看不見一點陸地,越往前水勢越險。湖底暗礁甚多,自來無風三尺,稍為變天便是波滔天,水霧蒸騰,時有大群江豬、水蟒興風作,向船猛撲,以前又出過兩條惡蛟,平最是荒涼,向無客船來往,就有由此經過的,也都在邊界上繞道而行,一個不巧仍難免於出事,沉船傷人。多大膽子的漁人,明知那裡魚多也不敢去,至多在附近沙灘旁邊張網,風稍差立即趕回。這先後三條快船,不知何故走成一條直線,料是一路的人有什急事,只猜不出那大一片水、無人去的所在,怎會前往?萬一遇見惡蛟,豈不送命?便在暗中留意。這三條船竟是一去不回,姚家去的人料已出事,當時趕回,各駕小舟,在方圓數十里內搜尋前兩船的下落。到了鎮上再尋漁人,一問去路途向,忽又改口,別的都對,只所說方向一偏一正,微有不同。尋了半並無蹤影,忽然發現半段惡蛟屍首順水浮來,均料姚五受人之託去往湖中斬蛟,也許送了住命。跟著又發現幾具浮屍,果有姚五師徒在內,中有一人便是前來訪姚五的老友,腿雙已斷,傷處留有齒痕,似被惡蛟咬斷。早聽傳說,蛟是兩條,必是眾人合力殺了一條,本人也為蛟所殺,只得抬回安葬,現在正辦喪事,內開弔等情。來的那幾個賊黨均極明機智,先也當是死於蛟口,後往鎮上尋到漁人,仔細查訪姚五所去之處離陸地多遠,水中有無大的沙洲和有人家居住的陸地。那漁人早來受人警告,雖未說出小菱洲所在,因忠厚,答話稍一支吾,賊黨已自生疑。再一想到水氏弟兄失蹤未回,浮屍之中也無此二人在內,失蹤賊黨尚多,不止此數。兩條船就是被蛟打沉,人蛟屍首既然漂來,破船總應有一點蹤跡,如何船板也未見到一塊?最可疑是後去那條小船,據漁人說快得出奇,船上兩個小孩,一個瘦,與傳說中黑摩勒形貌相似,內中必有原因。還有那蛟後半段屍身已如此長大,當眾漁人由水中鉤上時,曾用刀斧亂斫,那蛟皮鱗堅厚,費了許多人力均未斬斷,後來尋到蛟腹下面裂口,才將蛟皮剝下。斬此惡蛟決非容易,如在水中,恐連近身都難,齊中斬斷已是奇事,蛟腹下面這長一條裂口,明是刀劍劃破,多好水武功的人也辦不到。後又發現大片傷處,這樣刀斧不傷、堅韌無比的皮鱗,竟會被人在當中割去一大片內皮,卻將外層鱗甲留下,越想越奇怪。想起來時聽說,黑摩勒在金華北山得了一口靈辰劍,他那徒弟鐵牛又有一口寶刀,乃寒山諸老遺物,這兩件兵器均是至寶奇珍,斷鐵如泥,蛟雖猛惡,終經不起這類神物利器,只要斫上仍難免死,也許連人帶蛟均是仇敵師徒所殺。商量了一陣,都覺所料極是。來賊又多,立即分頭行事,由幾個通水的能手入湖查探,餘人因在臨江酒樓問出前有一貌相醜怪的幼童前往獨酌,由一姓風的漁人代為還賬,水雲鵠並與同飲,雙方好似素不相識等語,越發斷定敵人必回湖口無疑,便在當地埋伏守候,一面命人飛書告急,通知遠近各路同黨前來應援,人數甚多,無一弱者。鄱陽三友早已料到,事前又得到信息,暫時不便出面,便由龐曾扮作漁人,去往前面沙灘等候。恰巧我弟兄船到,忙將人換過,由龐曾親自押送伊華往小孤山,與青笠老人處置。我弟兄坐了漁船迴轉,夜來賊黨到得越多,如非這場風雨,難免遇上。我弟兄奉了師命在當地接應,已候多時,方才發現船來,斷定不會再有別人。現奉師命,請黑摩勒師徒急速過船,連夜趕往小孤山。小菱洲來船也當時開走,不要停留。”黑摩勒師徒雖覺丁建言之過甚,自己奔走江湖,連經奇險,屢遇大敵,均未敗過,此行雖受敵人暗算,兩次被擒,結果仍以本身之力出險,何況靈辰劍已然取回,賊黨人數雖多,何足為慮?便把想去尋訪鄱陽三友和井孤雲玄真觀主師徒來意說出。丁建勸說:“師叔所說雖然有理,如論賊黨,休說師叔,便小侄也不會怕他。只為三位師長均說老賊惡貫已盈,伏誅在即,敵人黨羽眾多,必須分別除去,多去一個,人民便少一害,不可上來做得太兇,以免敵黨存有戒心,膽怯逃避,將來死灰復燃,又留禍。近一舉去了他好些爪牙,現又派出大批賊黨,如與動手,萬一互有傷亡固是不值,如其全勝,老賊連急帶怕,定必大舉而來。他平曾用心機,勾結了幾個厲害人物,雖然不在芙蓉坪居住,都承過老賊的情,真到不可開時老賊前往求助,多半不好意思拒絕。這班人都不好惹,各有驚人本領,但已隱退多年,井非好惡一,出來助賊全是迫於情面,不是本心,一旦遇上,我們恐難免有人吃虧。師叔這口靈辰劍,更須防人生心偷劫,不先引出,要免許多枝節,此次諸老前輩命諸家遺孤在外走動,便為誘敵之故。上來使老賊不痛不癢,只管急怒愁慮,無可如何,這面多是一班少年英俠,至多暗護,均不出手,其勢不便小題大做,將平結的那些老人請出相助;就是往請,那班老人見這面都是一些後起少年,自覺勝之不武,不勝為笑,也必不肯輕易出來。等黃山陶太師伯開石取寶,將金髓煉成寶刀寶劍,然後同往芙蓉坪,一舉成功,豈不是好?還有湖口水陸要衝,五方雜處,商民人家甚多,一旦殺傷多人,難於善後。賊黨再如無恥,去與官府勾結,更易興出大獄,連累許多良民受害。故請師叔當夜起身,到了小孤山再作計較。井師伯今早已回黃山,三位師長雖然未定,此時不知何往,風雨夜深,非到夭明難於往尋,師叔還是走吧。”黑摩勒聞言,仔細一想,果然有理,暗付:此地居民太多,投鼠忌器,早晚賊黨被我遇上,休想逃脫一個!便即答應。
丁立原扮作由外新回的漁船,尾隨在後,丁建到時,早令將船開往湖中,離岸已遠。說定之後,往水中一鑽,船上四人便照所說方向開去。兩船剛並一起,丁建便由隔船探頭招呼。黑摩勒師徒已早準備,忙帶衣包,縱將過去。兩船立時分開,各走各路。
黑摩勒師徒見那漁船,外面多是漁網、漁鉤、籃簍之類,艙中卻甚整潔舒適,並有兩榻相對,船篷之下還罩有一層油布,滴水不進,方覺鄱陽三友用心周密,盛情可,遙聞湖口埠頭上吹哨之聲。鐵牛將船上小窗推開一看,來路岸上忽有三盞燈光閃動飛馳,岸前兩條快船正要離岸開走,船上燈已點起,昏燈映處,人影連閃,紛紛由上縱落,有的手上似還拿有兵器,知是賊黨驚覺,由後追來,方喊:“師父快看!狗強盜追來了。”眼前一暗,燈光忽滅,耳聽丁建說道:“賊黨許是發現我們船上燈光,看出破綻,已快追來。且喜此時風雨越大,湖中惡,離岸已遠,此船又是特製,比前的船還要堅固輕快,燈光一隱,便不易於發現。事前又早防到,先朝直開,到了前面,然後轉彎。賊黨上來,定必照直追趕。不被發現自然省事;真要被他看出,就勢引往小孤山,由青笠老人對付他們也好。現在船已轉向側面,你那一面當風,快將小窗關上,以防漏雨。”話未說完,忽又聽打槳之聲。
丁建側耳一聽,忙取兵器,縱往船頭。黑摩勒師徒也想冒雨跟出,電光閃處,猛瞥見一條小“裡鑽”由去路一面斜刺裡箭一般急,朝著自己的船猛衝過來,眼看就要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