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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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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羅達還沒攜帶孩子們到這兒建立起家庭之前,在他最初到馬尼拉報到的時候,他就住在這樣一個房間裡,也許就住在同一個房間。房間很髒,滿是灰塵,有高高的天花板、普通俱樂部裡不象樣的舊傢俱和一隻老是開著的呼呼響的電風扇,這個房間又使帕格產生歲月易逝和年華虛度的強烈覺。他把電風扇轉得往上一些,把衣服脫到直剩下一條短內褲,打開俯瞰海灣的落地長窗,坐下來一支接一支地菸,眺望著寬廣的藍海港上空漸漸透的曙和熙來攘往的船隻。他不想睡覺,幾乎動也不動地坐了一個多鐘頭,凝聚的汗水順著他赤的皮膚淌下來。他在想什麼呢?

他想起重回馬尼拉後所回憶起的種種往事。想起他跟拜倫在哈里遜大道的白房子旁邊,在鳳凰樹下一齊學習法文動詞的情景;兒子瘦削的臉上起著皺紋,在爸爸的怒吼下落著無聲的眼淚。他想起華倫在高等學校裡得到歷史、英語兩門課的獎章和球的優勝獎。他想起梅德琳慶祝八歲生時頭戴金紙冠、仙女似的穿著白紗衣的情景。

他想起羅達怎樣嘮叨天熱和生活無聊,夜夜在這個俱樂部裡喝得醉醺醺的,有一次在聖誕節舞會上還臉朝下地摔倒在地;他想起他們倆怎樣爭吵,只是在他冷冷地談到離婚的時候,她才把酒戒掉了。俱樂部的草地和大廳的氣息以及馬尼拉的芳香的空氣都使他產生幻覺,彷彿這一切都發生在眼前,而不是十多年前的舊事。

他又想起帕米拉-塔茨伯利在紅場上的情景。想起古比雪夫的街道怎樣淒涼泥濘,想起怎樣通宵玩著撲克牌,怎樣參觀農場,在等待火車票的時候時間怎樣慢得好象停滯不動;接著想起的是兩星期橫貫西伯利亞的火車旅程;在木頭造的小車站內出售水果、扁圓形麵包、臘腸和熱雛豆的西伯利亞美麗姑娘;單軌鐵道從最後一節車廂向後伸展出去,穿過白雪皚皚的粉紅沙漠,宛如一條筆直的黑線直貫地平線上一顆象橄欖球那樣扁圓的落;長時間的停車“硬席”車廂的木頭椅子;當地旅客嘴裡的大蔥味和身上的臭味,他們中間有的是白種人,有的是蒙古人,都戴著古怪的皮帽子;經過三天才看見盡頭的陰森可怕的大森林;連綿幾英里醜陋的東方茅屋;本人的悲慘生活,你在街上行走時都可以從脖子背後到他們對你的仇恨,他們的貧困和對戰爭的厭倦甚至超過柏林;最後又想到他起草後又撕去的幾封給帕米拉-塔茨伯利的信。

維克多-亨利一邊回想這些奇特的往事,一邊卻保持了一種愉快的心情,覺得自己彷彿正朝著一種新生活前進;過去的一生他幾乎已經絕望了;他的真正生活拖延著,遲遲不來,幾乎失去,但是現在已經在握。他每次想到羅達,她的形象通常是他當初追求時那麼個活潑的華盛頓姑娘。他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愛上那個姑娘並且跟她結婚,但是今天的羅達他只要一想起,心裡總是冷冰冰的,好象她是別人的子,儘管他對她的一切缺點和魅力都看得那麼清楚。但跟她離婚又是殘酷的、可怕的。她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他?她使他過一種枯燥無味的半空虛的生活——他現在知道了這一點——但是她已經盡了她最大的努力。到底應該對羅達仁慈呢,還是應該抓住他的新生活?顯然他必須在二者之間作出決定。

他曾經寫過幾封信給帕米拉,如同他寫過關於明斯克大屠殺的一封信一樣——只是為了把問題寫在紙上,好仔細看看。等他到了東京,他又斷定寫信太羅唣,寄遞也太慢,因此他不得不從兩個電報中選擇一個發出去——來,或者別來。帕米拉所需要的也不過如此。他斷定帕米拉比他聰明;第一步當然是搞戀愛,在羅達還沒受到傷害之前先考驗一下他們的愛情和戀的程度;因為他們也許永遠到不了結婚的地步。說得骨一點,解決的辦法是同居。維克多-亨利必須面對這樣一個新思想——對他來說是新思想——就是說,在某些情況下,同居也許是幾個困難辦法中最好的一個。

在東京,他果真在電報局外面猶豫過一下,差點兒發出來的電報。但他終於走開了。即使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他也不能想象自己能圓滿地完成;他無法想象幹這種偷偷摸摸的勾當,雖說跟帕米拉在一起,倒不會有下或者不道德的覺。這不是他的作風。他覺得他會把事情搞壞,貶低了或者玷汙了他作為“加利福尼亞號”新艦長的工作。所以他來到馬尼拉時依舊拿不定主意。

自從在紅場上跟帕米拉-塔茨伯利談話以來,他只是在馬尼拉才第一次開始意識到他子羅達的存在,而現實的帕米拉的形象則開始黯淡。馬尼拉充滿了對羅達的回憶——不管是美好的回憶還是不愉快的回憶——也充滿了對自己往事的回憶。瑞德-塔利,他的同班同學,現在是亞洲艦隊全部潛艇的禿頭司令;陸海軍的橄欖球比賽,最後一次他是在二十八年前參加的,那時帕米拉還只是幾個月的嬰兒;坐在俱樂部草地上的十幾名年輕海軍上尉,他們女朋友的年齡只有帕米拉那麼大——這些都是眼前的現實。西伯利亞的荒涼景現在只成了腦海裡模糊的印象。紅場上灼熱的半個鐘頭也是如此。

他真的有可能重新開始生活嗎?有新生的嬰兒牙牙學語,有男孩子在草地上玩耍,還有一個小女孩子用胳膊摟著他的脖子?馬尼拉特別使帕格懷念兒女們給他的快樂。他回想起那個時期是他一生中最甜、最美好的子。同帕米拉一起重新過這樣的生活簡直就是復活,就是真正的第二次生命。但是象他這樣一個生硬的、脾氣古怪的人做得到嗎?在他三十多歲的時候,他對他的孩子們是十分嚴厲的。

他已經非常疲倦,最後在椅子上睡著了,就象他在民族飯店塔茨伯利的房間裡一樣。但是這一次沒有輕輕撫摸他的冰涼手指把他驚醒了。他那很少有差錯的生物鐘及時叫醒了他,於是他開車到甲美地去看“烏賊號”潛艇進港。

拜倫跟拋錨小分隊一起站在前甲板上,身上穿著咔嘰軍服和救生衣,但是帕格沒有認出他。當“烏賊號”靠近碼頭旁邊駛來的時候,拜倫大聲叫喊出來“哎呀!那不是我爸爸嗎?是你,爸爸!爸爸!”這時帕格才發現那個雙手在褲子後面口袋裡的細長個兒站立的姿勢他很悉,他兒子的聲音是從留著捲曲的紅鬍子的瘦臉上發出來的。船還在歪歪斜斜地開進來,拜倫就一下子跳到碼頭上,伸出胳膊摟住維克多-亨利的脖子,緊緊地抱住他。帕格吻著那張亂糟糟、茸茸的臉,心裡有一種異樣的覺。

“嘿,拜倫,幹嘛留那麼多鬍子?”

“胡班艦長最討厭鬍子。可我打算讓鬍子一直長到膝蓋上。天哪,這可完全出乎意外,爸爸。”艦橋上一個軍官通過擴音喇叭不耐煩地喊起來。拜倫又象一隻山羊似的跳回到正在移動的前甲板上,同時向他爸爸嚷道:“我今天整天都要跟你在一起。嘿,媽媽寫信告訴我,你要指揮‘加利福尼亞號’啦!真叫人難以相信!”潛艇靠了岸“烏賊號”的軍官們熱情地邀請維克多-亨利到郊區他們租的一所房子裡佔吃便飯。帕格看到拜倫臉上出不悅之,就婉言謝絕了。

“我就住在潛艇上,”拜倫說。他們開了帕格從公用物資集用場借來的灰海軍汽車駛回馬尼拉去。

“我不跟他們住在一塊兒。”

“幹嘛不住在那兒呢?聽起來好象不錯。”

“哦,倒是不錯。廚子,總管,兩個男傭人;花匠,五英畝地,一個游泳池,大夥兒一分攤,也花不了幾個錢。我到那兒吃過飯,你要知道,有一些姑娘就在他們那兒過夜——各式各樣的姑娘,秘書啊,護士啊,等等——在那兒胡搞一氣。”

“是嗎?我想這是年輕人的常情。”

“爸爸,媽媽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怎麼辦呢?”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帕格朝拜倫瞟了一眼。那張有鬍子的面孔很嚴肅。

“呃,我只是捱過了不少痛苦的時光,拉尼。不過,你做什麼都可以,千萬別裝出比誰都神聖的樣子來!”

“我不覺得比誰神聖。我的子在意大利。就是這麼回事。他們可以愛怎樣做就怎樣做。

“你知道她最近的消息嗎?”

“她要在本月十五號飛里斯本。我收到小孩的一張照片。我等會兒給你瞧!真奇怪,他看去跟我小時候的照片非常相象。”帕格兩個月來一直在欣賞放在他錢夾裡的那張照片,但是他決定不提它。照片上有給斯魯特的題詞,提起來總有點尷尬。

“離得這麼遠,真叫人難過,”拜倫嘆說。

“爸,你能夠想象嗎?你的子帶著個你連見也沒有見過的娃娃,在世界的另一邊——沒有電話,一封信要碰運氣才能偶爾收到。真不是人過的子。最糟的是,她差點兒從瑞士出來了。但她怕乘德國飛機。她病了,又是孤單單的一個人,我不能怪她。如果還有別的路可走,此刻她該到家啦。那些德國人!混帳的德國人。”沉默了一會以後,他又忸怩不安地沒話找話說:“這兒很熱,是不是?”

“我已經忘記多熱了,拉尼。”

“我想俄國是很冷的。”

“嗯,東京也上凍了。”

“告訴我,東京是怎樣的?古雅,美麗,還有其他等等,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