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③③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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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盛錦如破天荒的沒有出去睡,她就地在溶住下,下半夜的時候,到底心裡不踏實,偷偷去看了季棠棠,兩邊山壁上燃著的燈火都已經半熄,藉著僅存的一點光,她看到季棠棠坐在尤思的石棺旁邊,兩隻胳膊架著棺沿,下巴抵在疊的胳膊上,一動不動地朝石棺裡看。
這個場景讓盛錦如覺得瘮的慌,尤思的樣子,她自己看了都頭皮發麻,小夏這麼趴了幾個小時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到底想幹嘛呢?
不過她沒有打擾季棠棠,靜靜站了一會又不聲不響下去了,她安自己:一開始都是這樣的,小夏跟那男人又不是沒情,痛苦一陣子很正常,這段子過了就好了,只要時間夠久,沒什麼不能治癒的,小夏現在或許會怪她,以後說不定還會謝她:愛情是什麼玩意兒,不遮風不擋雨不解渴不抵餓的,說到底,只有命是實實在在的。
——————季棠棠有一種走到絕境的蒼涼。
盛錦如其實還對她說了很多很多話,但是她都聽不見了,她覺得自己的一生,都像水帳幕一樣在眼前徐徐展開,她當然稱不上什麼轟轟烈烈、偉大或者奉獻,但是至少認認真真活過,掙扎過、努力過、愛過、也被愛過。
這最後一刻突如其來的寧靜,像是縱身躍入萬丈深淵之前,坐在懸崖邊,隨手拈過一朵帶香的花。
山裡沒有鍾,但是她卻總像是能聽到秒針滴答滴答催命一樣的走響,她不傻,內心深處,她清楚知道,嶽峰出事的可能很大——秦守業應該知道她被困在八萬大山,也不可能看好她能逃出來,既然這樣,嶽峰對他的所有意義就僅止於洩憤,他要麼是下狠手把他死,要麼就是留他一條命,長久地折磨,任何一條,對嶽峰來說,都很難生受。
這一場曠持久的局,至此,走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似乎各方都已經就位,下一步往哪個方向,但看她這針往哪輕輕一撥了。
現在,她只有兩種選擇。
死,或者活著。
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把“活著”這個選項給勾銷了:活在這裡嗎,活在這種暗無天的山裡,活到再也不想嶽峰的那一天,活得像盛錦如一樣,面目模糊,唯一的愛好就是噠噠噠地敲打水菸袋子?
如果是死呢?
從家裡最初出事到現在,死對於她來說,早已不是什麼恐嚇的名詞了,相比這個冷冰冰的人間,下頭那個世界,能賦予她溫暖的人或者還更多一點,母親和葉連成都在那裡,也許現在,嶽峰也在,而他在哪裡,她所有的眷念也就在哪裡。
關鍵是,怎麼個死法。
她當然可以像在敦煌那樣,動脈上割那麼一下子,或者往周圍的石壁上那麼狠命一撞——但是她不甘心,特別不甘心,憑什麼啊?就算真的要死,就算真的要死的粉身碎骨,她都要用盡自己最後一絲力氣,把自己化開的血,凝成一顆復仇的子彈,從秦守業前腦進,後腦出。
母親的仇、阿城的、嶽峰的、自己的,必須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她不再看盛錦如,也不指望這個女人能突然間大開慈悲之門,她長久地凝視著石棺中的尤思,一遍遍對自己說:棠棠你看清楚了,什麼才叫真正的絕境,如果你還能動,還能說話,你就得想辦法。
盛錦如離開了,山壁上火把的光盡數熄滅,黑暗中,季棠棠在石棺邊上坐下來,拿起手邊的一塊小石頭,慢慢在地上寫字。
石頭在石頭上寫,幾乎留不下什麼痕跡,但她還是很認真的寫完一行,空下一點距離寫下一行,有些時候,寫一些東西,不是要它留存,而是要自己記住,在剩下的時間裡,她寫的每一句話,都是至高準則和力量之源。
第一,不要多想嶽峰。
現在,她依靠不了任何人,有一句話說,黑暗降臨,即便是你的影子都會離開你,言下之意只有自己才能依靠——但她的情形要更糟糕,音陣沒有能徹底治好她,她的情緒一旦失控,這具身都會失去意識,而對嶽峰想得太多,毫無疑問會讓她瞬間崩潰,痛苦和悲傷不會讓她強大,此時此刻,唯有刻骨的仇恨能重塑自己站立起來的骨骼。
第二,為了最快達到目的,可以適當放棄一些原則。
第三,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人,敵人的敵人,鬆動的敵人,每個人都可以利用,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自己一路踩過去的石階。
第四,時間不多了,做事要直心臟,刀刀見血,做人要狠一點,再狠一點。
四條,一個字一個字寫完,某些黑暗的力量,好像也從四肢百骸緩緩注入進來,季棠棠隨手把小石頭往上一扔,邊上就是石棺,石頭落水的聲音聽起來,居然像極了小時候秦守成帶她去打水漂漂。
季棠棠的角浮起譏誚的笑,她走到鐵柵欄邊上,凝神看圍格外面的空地,硬拼是不可能的,一來她現在沒這個能力拼,二來盛錦如也並非善茬,別看她說的動情口口聲聲為她好,真惹怒了她,她沒準能枕著她的骨頭睡覺。
虛與委蛇地服軟也騙不過盛錦如,所以這條路不通,她得找幫手。
想在這個山裡找到幫忙的人的確很難,不過也並非完全不可能,不是有一句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嗎?在這個山裡,至少有一個人對自己懷有善念,對自己的母親懷著愧疚之心。
她得去看一看,那個雙頭女人,現在在幹什麼。
——————山裡安靜的很,勻長的呼聲此起彼伏,季棠棠的目光在每一個掛著簾布的窯裡進出,像一個無聲行走的幽靈,她對盛家的女人恨不起來,這一個個年輕的,或者不再年輕的身體,蜷縮著棲息在這樣幽暗的窯裡,髒兮兮的好像永遠泛著黴味的被子,陳舊的老式的衣裝,枕頭邊或是做了一半的繡樣或是著大針的納鞋底,復一的打發漫長時光,一眼就能看到死時的模樣,這樣一群群愚昧的可憐人,恨她們又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