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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被快遞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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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幫個忙嗎?”在車上,高覽說。

“什麼?”

“我五一的時候要回一趟家,大概兩三天吧,公司裡沒人,想讓你幫我看一下。”

“我幫你看公司?這個我做不來。”

“其實也簡單,就是接接電話。有人要快遞的話,記下地址和電話,讓送貨員上門接貨就可以了。只要兩三天。你五一的時候沒什麼安排吧?”

“沒安排。但是…”

“沒關係的。主要是安排別人我不太放心。”我無可奈何地想了一陣,只好答應下來。

兩天以後就是五月一。這以前我跟著高覽,悉了整個工作程。確實像他所說的那樣,很簡單,多半隻是接電話和打電話。而他反覆叮囑我的只有兩點。第一,對貨物內容要保密。第二,除了接電話打電話以外的所有事,都要等他回來處理,尤其是,不要親自去貨倉。

我都嚴肅認真地做了保證。子很快就到了五月一,我送他到火車站。在候車大廳裡,他把鑰匙遞到我手上,說兩三天很快就會過去的,別擔心。我不擔心,但免不了有些離別時的悵然。我看著他排在長長的隊伍裡向檢票口靠近。快到檢票口的時候,他突然擠出人群,跑過來對我說,有件事情很重要,你千萬要記得,那種對方不肯說出內容的貨,無論如何都不要接。

但那時,我只顧著催他快點上車,卻忘了問他,為什麼還會有人不願意說出貨物的內容。

送走高覽以後,我就去了潛行快遞公司。其他公司都關著門,二樓的走廊上,只站著我一個人。想起高覽說的“快遞公司的質不同,就是過年也放不了假,否則就會失去信譽”覺得這份工作似乎也沒什麼樂趣可言。為什麼要做這個呢,開間小店恐怕都要好些。

我打開門,放下包,又打開燈,接著打開桌上的電腦,看了一陣,除了讓人眼花繚亂的財物報表,什麼也沒有。本想看看過去都快遞過什麼活物的,但是看來資料並不存放在電腦裡。整個下午,我只好玩紙牌遊戲。連電話也沒有一個,除了兩個打錯的。

第二天也仍舊如此。我以為三天時間大概就這樣百無聊賴地過去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真的接到了一筆生意。來得不早不晚,正好是高覽回來的前一天。

電話打來的時候我正在玩空當接龍。這個遊戲比起紙牌來,難度要大些,但也很能消磨時間。我正玩到無路可退的地步,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我嚇了一跳,在它響第三聲的時候我才拎起聽筒。我想,大概又是打錯的。

“喂,你好,潛行快遞公司。”我說,這套詞是早就背了的。

“我有東西要快遞。”一個女聲影影綽綽地傳來。

“哦,不過你可能不太瞭解我們公司的業務範圍,我們…”

“知道了,”那人說“我要快遞的就是活物。”

“哦,好的。”我連忙拿過紙和筆“你的地址?”

“曇華林31號。”我愣了一下。對方大概見我沒有說話,又補充了一句“你知道曇華林吧?”

“知道。我們馬上過來取貨。”然而掛了電話我才想起,忘了問對方的電話號碼。更重要的是,忘了問貨物的名稱。這都是因為,剛剛我恍惚了一下。曇華林,是我再悉不過、但又那麼久遠的名字。

四歲的時候我來過這個地方。1989年,正是崔健唱《新長征路上的搖滾》那年。當時,這個叫曇華林的地方不存在任何引人注目的東西。對於這裡的清代建築,人人都習以為常,也不覺得它們多麼珍貴。除此以外是幾戶舊房,幾處不太茂盛的曇花,破舊的仁濟醫院,兩層樓,黑磚、紅瓦、尖頂,深鎖的鐵門。牆面的黃塗層和木窗正在開始脫落和腐朽。住戶院子裡大多有幾棵叫不上名字的樹,院角搭著隨時可能倒塌的任憑風吹雨淋的小瓦棚。瓦棚面對馬路一側的牆壁上,貼著花花綠綠的廣告,內容不是衛生紙就是香皂。

就是這麼一個地方,連狗都沒有。娟娟阿姨說。

娟娟阿姨是媽媽的表妹,我四歲在曇華林住的就是她家。雖然叫阿姨,可她比我只大了五歲。1989年,她上小學三年級。

她家的房子是解放前建造的西式二層樓。並不怎麼大,但由於立柱實碩壯,加上其他木料選得又很考究,房子看上去很是沉穩氣派。外牆塗成深淺三個層次的綠,風吹曬之後,褪褪得恰到好處,和周圍的風景十分搭調。據說房子最初的主人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畫家,在娟娟阿姨他們家搬來的前一年冬天得肺癌死了。1975年,她還沒有出生。

這附近類似這樣的房子很多,除了過去的仁濟醫院舊址,還有美國傳教士創建的教會醫院、瑞典駐漢領事館,等等。只是現在看起來遠沒有1989年時那麼結實,一些老建築幾乎就是危房,成了被保護的對象。

1989年我和娟娟阿姨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半夜從窗戶裡爬出來,跳下二樓的陽臺,在院子裡挖坑。為什麼要挖坑呢?現在已經想不明白了,只記得那時挖了很多的坑。我們把挖出來的土填到昨天挖過的坑裡,第二天再把另一個坑的土填進來。我們近乎變態地喜歡這種重複而無趣的工作,直到兩個月以後我離開這裡為止。也可能,在我離開以後,她仍然在不知疲倦地挖著。

娟娟阿姨14歲那年,被火車軋死了。據說她是準備沿著鐵路離家出走。出走前,給父母的信放在茶几上,用一個杯子壓著。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直到警察打來電話。那天傾盆大雨,整個人被軋成成千上萬的片飛濺到四下的荒野,用鐵桶回收了五桶。警察們不得不用長竹竿驅趕飢餓的狗。但還是有大約一桶分量的片落進鐵道旁的河溝,成為魚食。

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曇華林。媽媽和表舅一家也不再來往。什麼原因我不清楚,只是就這樣沒有了那家人的消息。這期間只從報紙上看見過一次曇華林的名字。政府要對曇華林的清代古巷進行修整,也就是“曇華林保護工程”現在,那些房子不知道怎麼樣了。不過房子這種東西,大概也沒有什麼命運可言。

我恍恍惚惚地想了一陣,終於從椅子上直起身來,給貨倉打了一個電話。我告訴他們,曇華林31號有貨要裝,但我忘了問電話號碼和貨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