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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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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象我們兩個要私奔?"殷仲思事不關己似的評估著。

"是呀,看上去象。"綠兒咬著下,心裡委屈得直想哭。

"但是這當然不是真的。"綠兒沒有接口,仰望著他嚴肅的面容。什麼時候起,這個容貌開始深深鐫鏤進她的心版裡了。如今洗也洗不掉,抹也抹不去。就是他了。只有這個男人是她今生想要的。雖然她只不過十四頗有餘、十五尚不足,可是她清楚自己的心思。這樣的愛慕不是一朝一夕生成的。四年多的相處,一千五百多個子,在她絞盡腦汁和他鬥智鬥力的時候,早就情深種了。她戒不掉他,一輩子都戒不掉。

"你會乖乖留在家裡。"殷仲思盯著她。這丫頭想幹什麼?她為什麼這麼固執、不聽話、一意孤行?讓他不省心、放不下?!他的意志力不堅強,不能抵抗她的柔情太久。要他拿她怎麼辦?他很明白軟弱地答應她的後果是無窮盡的後悔和自責。到時候她再發現這樣的生活不適合她,她還回得來嗎?她父親家人不會嫌棄,可是她名節已毀,以後如何嫁人?誰會娶一個放蕩曾跟人私奔的女子?不,他衝動不起,軟弱不得!

"我不要。我要跟你走。"綠兒執拗地不肯屈服。

殷仲思冷著臉,"難道我剛才說的還不夠清楚?"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真的。我也努力不做你的負擔。給我一次機會嘛,好不好?人家也想出去歷練一下嘛。"

"不好!"殷仲思一口回絕,不理會她的柔情攻勢。"你要歷練,可以。等我走了以後求你爹去。隨你怎麼鬧我管不著。"

"不要!我要你答應我。"綠兒上前想挽住他胳膊,撒嬌一番。

殷仲思痺篇:"站好,別象沒骨頭似的。女孩子家站沒站相,舉止輕浮,象什麼樣子?!"綠兒一怔:他居然說那麼重的話!她一眨眼,淚水頓時不可抑制地滾落。"你…"她噎著,"你幹嗎這樣兇我?"殷仲思別開眼,不讓自己心軟。冷笑道:"你以為我當你大小姐的奴才當得很有趣嗎?而且還指望我一直當下去。哼,笑話!你當真以為我會喜歡你這種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頭?你爹當你是寶,我卻不希罕。天下間比你好、比你柔媚多情的女子多了。你不要自視過高!"綠兒不可置信的望著他,忍不住倒退一步,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撒謊!你撒謊!"她哭叫,"才不是這樣。你撒謊!"

"不是這樣嗎?你這種小丫頭懂什麼?對你稍微和顏悅一點,馬上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妄想著以身相許了。"綠兒再退一步,淚水已模糊了視線: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是誰?為什麼說出這麼冷酷絕情的話。她怎麼得罪他了,他要這樣嘲傷害她。她不認得他,真的不認得。他不是那個她傾心愛慕的情人。雖然他有點兇,有點不講理,可是她的情人是個好男人,不會這樣傷害她。

"如果你不喜歡我,"她聽見自己這樣說,"為什麼要親我?為什麼要假裝喜歡我?為什麼你要說假話騙我?"

"男人有男人的慾望。如果親一下就要娶她,那我怎麼娶得過來?何況我只親過一次不是嗎?那是因為你味道太青太澀,半點甜味也沒有,害我實在咽不下。至於對你好一點,那是逗逗你而已。看一個小刺蝟突然拔光了刺,溫順起來,也蠻有意思的。再說,我可沒說過喜歡你的話。我說過嗎?是你自作多情罷了。我可沒騙過你半句。"是的,他從沒說過半句溫柔體貼的情話,更加沒有說過喜歡她。她的心一沉,彷彿墜入無底深淵。她以為是兩情相悅,原來只是她一廂情願。如今他總算點醒了她,讓她不必丟人現眼地大作溫柔迤邐的美夢。只是他為什麼要這樣狠心不留情,這樣狠狠戳破她的夢,這樣肆無忌憚地嘲笑她的痴心!他以為她的心跟他一樣冷硬,經得起這樣無情的傷害嗎?

好冷。如果這是她這輩子最殘酷的惡夢,那快點醒過來。她不要再做下去了!

"不要這樣對待我。不要這樣笑我。"她喃喃的,一步步後退,自己也不知在說什麼。臉上的神情悽楚茫,淚痕錯。綠兒只覺得自己在往下墜,無窮無盡,越來越冷。誰來拉她一把,誰來救救她。

殷仲思擔憂地望著她:他只是要說些狠話打消她想跟他走的念頭。他會說得太過分了嗎?他會傷她太深了嗎?他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完全拿捏不住分寸。什麼她青澀無味全是假話。他生平只吻過她一個人。他不是輕薄子到處留情。而她引發他最狂野熱烈的愛戀和慾念。不再吻她是怕自己無法剋制,會嚇著她,傷了她。她畢竟還算是個孩子。這種事,再過個兩三年也許更好。而跟她太親密的相處,他沒把握會一直頭腦清楚,掌握尺度。

看著她狂亂的眼神和不知為何的輕喃,他擔心剛剛說得太過分,太傷人了。畢竟她是個初識情滋味的女孩子,再怎麼活潑,心到底也柔軟纖細。他會傷她太深嗎?他用盡全身的自制力強迫自己留在原地,不要去摟住她安她告訴她一切都是自己在胡說八道。這樣一來,他不知是否還能再繼續偽裝冷酷。他還是不能帶她走。他不要前功盡棄。

可是在看到她不住後退絆倒門檻往下跌倒時,所有的自制都崩潰了。他一個箭步奔上,唯恐不夠快,讓她有絲毫的碰傷。

他摟住她時,遭遇到最烈的反抗。綠兒大叫大嚷:"你別過來。你是個壞人。我不認識你。你放開我!放開我!"她突然放聲大哭:"先生,先生,你在哪裡?快來救我!"殷仲思緊緊抱住她:"我在這裡。別怕,別怕!"綠兒神思渙散,一會兒怕他,一會兒又抱住他痛哭,要他救她,死不肯放手。鬧了一會兒,終於支持不住,解脫似的暈了過去。

殷仲思抱她回她自己的房間,放置到上,握緊她的手,凝視著她,久久無言。

綠兒臉上淚痕宛然,一向愛笑愛鬧的臉龐上,如今卻眉頭緊蹙。

殷仲思額頭抵在她手上,絮絮叨叨訴說著種種無奈。"我也害怕,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樣。可是我無法再這樣過下去。我的心不允許,你明白嗎?"他突然哭泣:"我也要人來救我,告訴我要如何擺脫這一切苦惱。我也要,我也要!"他彷彿回到母親新喪的孩提時代,不知道小小的他要如何面對這個冷酷陌生的世界,要如何生存下去,只想跟著母親一起去,永遠躲在她可靠溫暖的懷裡。

"你會笑一個哭泣的男人嗎?"他低聲輕問,"你會喜歡一個自卑、自己也無所適從的男人嗎?"他再問。緩緩起身,俯向她,用最虔誠的心吻住她的,藉以洗刷他剛才不真心的謊話。

他多留戀和她這樣肌膚相親、耳鬢廝磨的甜呀。可是內心的自卑和自傲混雜在一起,變成一股強烈的不甘心;強烈的想掙脫命運不公的決心不肯放過他。而他也不能不意識到彼此的差距和不適合。

一個人要說別人容易。要說服自己卻困難。

如果註定他們今生無緣,就讓他暫且欺騙麻痺一下他自己,假裝她是他的。

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溼溼的淚進他嘴裡,帶來鹹鹹的苦澀。

*****

晉太元八年。五月,桓衝率十萬人攻襄陽;又遣將攻蜀拔數城,至培城。

桓衝見旌旗招展,軍威大盛,不捻鬚微笑,心裡得意。

守衛的士卒來報,說是謝玄將軍之北府軍錄事參軍投書求見。桓衝笑道:"來得好快。不知那廂戰況如何。"馬上召見。前秦苻堅與慕容垂等相議功晉,戎卒六十餘萬,騎兵二十七萬,號稱九十萬大軍,東西萬里,分道進兵。桓衝,謝石,謝玄等分頭上,兩軍互通消息。桓衝心裡一直在想和謝家一較高下。

投書人被軍士引入,桓衝見了,不一怔,脫口道:"是你?"來人竟是昔他府裡的教書先生殷仲思。

殷仲思微微笑道:"大人您好。"遞上謝玄的書信。桓衝接過信,沒什麼要緊事,不過是略述戰情,大家做到心裡有數。桓衝把信收起,看了看他,道:"許久未見。"殷仲思道:"是。"

"有四年了罷?"殷仲思黯然:"是。"一晃竟是四年,實在是好久了。

"一切都好麼?"殷仲思微笑道:"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桓衝笑道:"你說話倒還是老樣子。這幾年隨謝玄輾轉奔波,很辛苦罷?"

"也還好。"

"不過幾年軍旅生涯的歷練,你倒是成視卩了。"他身形更高更魁,幾年前看起來還有些孩子氣,這會兒臉上頗有風塵,英武豪邁,是個十足的男人了。

"你,娶了麼?"照理不該問,瞧他臉上神,只怕也是想起了四年前求婚被拒那一幕。

殷仲思片刻間已平復,臉上無異,淡然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府上眾人都好嗎?"

"還是老樣子。對了,一年前阿蠣成了親。這小子老是長不大,讓我頭痛至極。"綠兒呢?綠兒怎樣?殷仲思急知道。忽而又苦笑:知道了又怎樣?此生無緣,再想念又有何用?她今年也該十八歲了罷。也許早把他忘了,也許已是一兩個小孩兒的娘。想著她生的兒女和她一樣吵鬧頑皮,讓她頭大不已,頻頻哀嘆,不微笑。隨後又嘆自己痴心。想這些做什麼?沒來由自尋煩惱。是以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問。

桓衝嘆口氣,笑道:"你今做書郵,實是不肖乃祖,你知道嗎?"殷仲思其實於自家的事所知不多,他父母在世時,一來他還小,二來他們自己愁苦萬端,哪裡有心思和他說這些閒情軼事。"我不知道。孫不如祖,家門不興。"

"不會呀。你今已為自己謀得了出身,他未始不能有大成。也許你正是你殷家中興之人。何況世人武斷,子孫不象父祖,就說他不好。其實,真不見得。要是父祖是偷雞摸狗之輩,還真不如不象。"殷仲思笑笑:"家祖怎樣的不願作書郵?"

"你祖父殷羨殷洪喬作豫章郡守,臨去時,都下人託付書函百餘封。半路上,他都丟進了水裡,還祝禱說:'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喬不能作致書郵。'"殷仲思駭笑:"這,也太不負責了罷。旁人的書信中也許有要緊事。後來怎樣?那些託書人沒來找家祖博命嗎?"桓衝道:"沒再聽說。也許為了幾封小小的書信還不至於要拼命罷。你祖父也是個'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之人。自我知道你是殷家後人,有時你出言不同尋常,便忍不住想:縱任不拘,倒頗有乃祖之風。"殷仲思默然,不知他是不是轉彎抹角地抱怨他當初的不告而別,認為他任不負責任。也許當時確是如此。要是到了今,他不至自卑心如此之強烈,如此急於要出人頭地、不讓人小覷,同樣的問題他會處理得更好、更周到,而不會象那時一樣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一個譏嘲的聲音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沒出息就是沒出息,這會兒倒當起信差來了。"殷仲思苦笑:又一個他的冤家對頭。桓玄好似沒變。而自己恐怕是低估了他的記仇心和報復心。

他的不言不語不理睬看上去是一種更大的輕蔑。桓玄頓時大怒,轉向桓衝道:"四叔,謝家的家奴如此無理,咱們豈可不給他點厲害瞧瞧。"桓衝沉下臉:"別胡說。你姐夫是殷先生的堂兄,說起來他還是你的親戚呢。什麼家奴不家奴的,謝家若聽到你這番胡言,還以為我們桓家容不得人,輕慢他謝家的使臣。"桓玄冷哼道:"什麼親戚,只怕他高攀不起。我是…"桓衝截斷他的話:"我知道你是誰。我還是你的四叔呢。不得無理,趕緊道歉。"桓玄哇哇大叫:"什麼,要我跟他道歉?不成,我才不。"四叔是吃錯了什麼葯,居然袒護那小子。一怒之下,轉身衝了出去。

殷仲思也頗意外,沒想到桓衝會向著他,幫他說話。就聽桓衝道:"小侄無狀,倒讓先生笑話了。"殷仲思道:"無妨。令侄與我素來不睦。言語失和,不算什麼。"桓衝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父輩的冤仇就此化開了罷。賢侄,靈寶年輕,又給家裡人寵壞了。你飽讀詩書,又有見識,不象他是井底之蛙。這修復的重任就由你來擔任如何?"殷仲思始料未及。桓衝誇他也還罷了,居然會稱他賢侄。糊里糊塗之下,竟然答應了他,待依著桓衝的指點信步走到桓玄房門外,才知道要後悔。也罷,既然來了,那就進去罷。還怕他不成?看來一個人在允諾別人時,千萬要想清楚是否力之能至,否則後悔莫及,有冤無處訴。

走進屋子,桓玄見了他,怪叫道:"什麼風把殷大爺吹到我這裡來了?稀客呀稀客。我可不敢當。殷大爺你這就請罷。"嘀咕道:"守軍是怎麼搞的,居然放不相干的閒雜人等胡走亂闖。"殷仲思可不覺得自己有義務遷就他。抱拳道:"我是奉命而來。看來你我水火不相容,那也不必強求和睦。既如此,你我的情今後斷絕,怎麼樣?"不等他有任何表態,說完就走。

桓衝在前廳等消息,聽到殷仲思說兩人仍然不和,跌足嘆道:"怎麼會這樣?你不是答應我會摒棄前嫌,就此修好嗎?為什麼還是斷絕了?"殷仲思不知道他幹嗎這樣熱心過度撮合他二人。他們不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慨然道:"大人,父輩的冤仇我早已不放在心上。我與桓玄情不投,道不同不相為謀,何必刻意修好。古代的君子,提拔人擯退人都符合禮制。如今的君子,提拔人象是要擁到膝下,擯退人象是要推入深淵,其間決不留緩衝的餘地。我並不以為然。何不效君子之淡如水。我和桓玄積怨已久,沒有兵戎相見已是萬幸,恐怕是談不上修好和睦。若要違心強求,卻不是我殷某人的稟。有負所託,還請大人見諒。"桓衝嘆惜之餘,也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