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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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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勢很猛,濤洶湧,戰列艦第七分艦隊正列隊駛向尤利西珊瑚島“衣阿華號”在前“新澤西號”在縱隊的後方,懸掛著海爾賽的旗幟。當戰列艦破前進、船頭向前低下時,灰的海水一直打到堅固的前甲板上,驟然下降的長型重炮在花中消失。護航的驅逐艦在臺風風尾掀起的一道道黑中顛顛簸簸,時隱時現。在暴風雨後陰暗的天空中,片斷的藍天剛開始顯出來。

嘿,維克多。亨利心裡想——這時,溫暖的溼風把成津津的花一直灑到“衣阿華號”的艦橋上,打溼了他的臉——我多麼喜愛這幕景象啊!自從童年在新聞短片中看到無畏戰艦破前進以後,航行中的戰列艦始終象軍樂那樣使他動起來。現在,這些是他的戰艦,比他曾經在上面服役過的任何軍艦都雄偉、強大。在他下令進行的第一次擊演習中,雷達控制的主炮的準確,使他大為吃驚。艦上林立的高炮發出的掩護炮火蔚為壯觀,就象莫斯科上空為慶祝勝利而發的焰火一樣。海爾賽的幕僚按著他們那種逍遙自在的方式,還沒把萊特灣行動的命令發佈出去,不過帕格。亨利深信,在菲律賓的這次登陸意味著艦隊的一場海戰。用“衣阿華號”和“新澤西號”上的大炮為“諾思安普敦號”報仇,這是一個可喜可畏的前景。

在帕格的參謀長命令下,信號旗在旗繩上啪啪飄揚著升起:列隊進入海峽。

“新澤西號”、航空母艦和驅逐艦上全升起了響應的旗幟。這支特混艦隊很利索地改換了位置。帕格對於自己的新生活只有一個保留:如同他對帕米拉所說的那樣,他沒有足夠的工作可做。常的公務可以使他儘可能地忙碌,但是事實上,他的幕僚——幾乎全是預備役,不過是優秀的軍人——和參謀長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他的職責近乎是禮節上的,而且在戰列艦第七分艦隊進入戰鬥以前,將會繼續是這樣。

他甚至不能在“衣阿華號”上四處視察。在海上,他有一種深蒂固的好多事的本能;他渴望到輪機艙、炮塔、彈藥庫、機械艙甚至這艘鉅艦的士兵艙去察看一下,不過那樣會顯得好象是去檢查“衣阿華號”艦長和副艦長的工作。他失去了指揮一艘這種工程奇蹟的機會,而他的兩顆星使他青雲直上,跳過了航海中那種令人快意的骯髒工作,進入了潔淨、通風的旗艦司令室。

“衣阿華號”駛進穆蓋海峽時,帕格留神注意著潛艇,他好幾個月都沒看見拜倫或是收到拜倫的信息了。艦隊的航空母艦、新型的快速戰列艦、巡洋艦、驅逐艦、掃雷艇、輔助艦,全都氣象森嚴地排列在離開祖國一萬英里的這個珊瑚島外面。由於這些戰艦,人們幾乎看不見島上的棕櫚樹和珊瑚海灘。但是一艘潛艇也沒有。這並不特別,班島現在是潛艇的前進基地了。因此,當船錨嘎啦啦地拋下時,他的副官送來給他的那份電報是令人驚訝不安的。

發件人:“梭魚號”艇長收件人;戰列艦第七分艦隊司令務請准予前來晉見。這份電報是通過港口電路打來的。據副官說,潛艇全停泊在南面的停泊地那兒,一群群坦克登陸艦遮擋得使人簡直看不見。

可是為什麼是艇長呢?帕格心裡納悶。拜倫是副艇長。他生病了嗎?遇到什麼麻煩了嗎?離開“梭魚號”了嗎?帕格忐忑不安地草草寫了一個答覆。

發件人:戰列艦第七分艦隊司令收件人:“梭魚號”艇長我的汽艇將於十七時接你來我的艙內進餐。

颱風的襲擊使海爾賽下達命令的會議推遲舉行。這時候,飄揚著藍底白星旗幟的黑長汽艇載著海軍將軍們,穿過白滔滔的海水,騰躍著駛到“新澤西號”旁來出席這次會議。不一會兒,穿著漿硬的卡其軍服的海軍將領敞開領口,分坐在海爾賽艙內那張綠長桌的兩旁。帕格從來沒見過這麼許多星飾的領章和海軍將軍的臉龐聚集在一間房裡。還是沒下達行動的命令。海爾賽的參謀長拿著一教鞭站在一幅巨大的太平洋海域圖前邊,敘述著即將對呂宋島、沖繩島和福摩薩島發動的攻擊,其目的是壓制敵人以陸上為基地的空軍對麥克阿瑟登陸的干擾。接下去,海爾賽談了一下這次軍事行動,他雖然顯得疲乏衰老,卻談得熱情風趣。麥克阿瑟重新收復菲律賓群島時,本鬼子不大可能袖手旁觀。他們很可能會用盡全力進行反撲。那樣一來,大殺一陣,一舉全殲本帝國艦隊的機會就到來了,就是雷。斯普魯恩斯在班島放過了的那種機會。

海爾賽那鼓鼓囊囊的眼睛炯炯發光,他大聲讀出了尼米茲下達的命令。他奉命掩護和支援麥克阿瑟統率的部隊“以便協助攻取並佔領菲律賓中部的所有目標。”這些指示他全聲音平穩地念了出來。接著,他用覺得有趣而又咄咄人的目光掃了聚集在那兒的海軍將領們一眼,慢條斯理地提高嗓音說出了這一句話:“倘若出現了或者可以促成殲滅敵人艦隊主力的機會,這種殲滅就成為首要的任務。”這一句話,他說,是雷。斯普魯恩斯攻擊班島的命令中所沒有的。在他自己進攻萊特灣的命令中寫進這一句,很費了一番力,但總算寫進去了。因此,出席會議的人現在全知道,第三艦隊到萊特灣去的任務是什麼;等這次進攻迫使本海軍無法躲藏而出動以後,立即把他們殲滅。

桌子四周響起了熱切贊成的聲音。聽到這種聲音,這個老戰士疲乏而快樂地咧開嘴笑了。談話轉到了空襲的常細節上。參謀長提起太平洋艦隊總司令派飛機送來的一些新聞記者,說他們是來觀看第三艦隊作戰的,又說預備安排他們住在“衣阿華號”上,作為戰列艦第七分艦隊的客人。

大家很興趣,全把目光轉向帕格。亨利。他脫口說道:“曖,基督啊,這可不成!我寧願在船上接待一夥娘兒們。”海爾賽揚了揚兩道灰的濃眉。

“哈!誰不願意呢?”大家鬨堂大笑。

“將軍,我是說彎駝背、嘴裡沒牙、皮膚有病的老婆子。”

“當然啦,帕格。咱們在海外這兒可不能那麼挑肥揀瘦的。”會議在下的玩笑聲中結束了。

帕格回到“衣阿華號”上,他的參謀長告訴他,記者們已經到了船上,住在軍官艙房裡。

“就是別讓他們來找我,”帕格咆哮說。

“可事實上,”參謀長說,他是二四級畢業的一個愉快、幹練的上校,生著一頭過早花白的濃密頭髮“他們已經要求你舉行一次記者招待會啦。”帕格不大罵街,但是這時候他卻對著參謀長發作起來。參謀長連忙走開了。

信件擱在兩隻筐子裡,放在辦公桌上:公函和往常一樣堆得很高;私情只有一小疊。他總是先找找有沒有帕米拉的來信。這回有一封,厚得可觀。他把這封信出來,又看到一個粉紅的小信封,背面寫的地址還叫他到不快:哈里森。彼得斯太太福克斯府大街一四一七號哥倫比亞特區,華盛頓這封信寫得很輕鬆。哈克在狐狸廳路的宅子里居住的時間越長,就越喜歡這所宅子,羅達這樣寫道。事實上,他想把這所宅子買下來。她知道帕格始終並不真心喜歡這地方。因為離婚的安排使她可以不付租金居住在那兒,可是在她想要轉讓掉以前,這所宅子名義上仍舊歸他,所以這件事安排得亂七八糟。倘使帕格肯寫封信給他的律師,提出一個售價,那麼這些“法律鷹犬”就可以著手幹起來。羅達還說,傑妮絲跟法學院的一個講師常常會面,又說維克在幼兒園裡生活得非常好。

梅德琳也是莫大的安。實際上,每一個月左右她總寫一封信給我,使我到很高興。她似乎很喜歡新墨西哥。我終於收到拜倫的一封叫人快的信了。先前,我一直疑惑不定,不知道他會怎樣看待這件事。老實說,我多少有點兒害怕。他一點兒也不明白,恰恰就象我一樣,不過他祝願我和哈克幸福。他說,對他說來我永遠總是媽,不論出現了什麼情況。沒法說得比這更叫我開心了。你在海外遲早會看見他。當你解釋的時候,不要對我太苛刻。整個事情已經叫人很不好受了。不過眼下我十分快樂。

親愛的羅帕格按鈴叫人把咖啡端上來。他告訴他的菲律賓勤務兵,自己要在艙房裡跟一個客人共同進餐。接著,他寫了一封簡明扼要的覆信給羅達,封起來。扔在發文的信筐裡。也許,由於羅達這封信很叫人掃興,帕姆的這個厚墩墩的信封這時候似乎也是不祥之兆。他端著咖啡,在一張扶手椅上坐下來讀這封信。

說真的,這的確是一封情緒抑鬱的信。開頭就說:“親愛的,很對不住,我將淨寫上一些喪事。”在兩星期內,她受到了三次衝擊,而第一次最為強烈,其他兩次對她打擊也很大,因為她正心境悽楚。納一沃剋死了,一場突然發作的肺炎使他離開了人世。她幾個月前就離開了斯通福,他家裡人沒通知她,所以她最初是在航空部裡知道的,也沒趕上他的葬禮。她到滿心歉疚。假如她繼續跟他呆在一塊兒,照料他,在戰爭結束之前絕口不談未來的事情,他會病倒嗎?情上的創傷和孤獨寂寞是不是使他身體更虛弱了呢?她現在絕對無法知道了,不過她為這件事到非常懊喪。

今年九月,件件事都不稱心。秋天天氣陰溼、慘淡。那些嗡嗡響的炸彈夠可怕的了,不過這些新的恐怖武器——毫無聲響地發過來,落下的巨型火箭——卻叫我們驚惶萬狀。經過這麼多不幸的戰爭年頭,經過偉大的諾曼底登陸和在法國的掃蕩,在勝利似乎指可待時,我們又回到了遭受猛烈轟炸的時期!這實在太使人受不了啦——警報、徹夜的大火、可怕的爆炸聲、用繩索攔住的街道、一片片冒煙的瓦礫堆、平民死亡的名單,一切全捲土重來——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了!

蒙哥馬利投入了大量的空降部隊以後,在荷蘭又吃了一個大敗仗。這大概斷送了在一九四五年上半年結束戰爭的任何希望。最糟的是,蒙蒂不斷地向報界說,這是一場“有限的勝利”菲爾。魯爾被一枚火箭打死了,倒黴的人兒!火箭把他常去的那家新聞記者的酒館炸成了一片瓦礫,三條橫街之間四面八方什麼也不剩,只留下一個大彈坑。好多子過去以後,甚至還提不出一份可靠的死亡名單來。菲爾乾脆就失蹤了。他當然是給炸死了。我對菲利普。魯爾已經不剩下什麼情,這一點你很知道,不過我的青年時期有很大一部分是費在他身上的,他的死亡總令人傷

至於萊斯里,可以設想他還活著,不過可能並不大。行動組的那個法國牙醫生設法到了佈雷德利兵團裡。我讀到了他的報告。那個行動組在聖納澤爾被人告密出賣了。他們藏在大酒桶內,混在送德國駐軍的一大車酒裡進入了市區。他們設法對敵人的防禦工事獲得了確切的情報,並且把它遞送出去。在極力組織一場起義時,他們對於收進去的法國人不夠謹慎小心;德國人設下圈套,使他們中了計。他們在一所屋子裡遇上了埋伏。牙醫生從那屋子裡逃出來以前,看到萊斯里中彈倒下。另一個毫無意義的犧牲!因為你知道,布列塔尼半島的港口不再有什麼重要意義了。艾森豪威爾只是讓德國守軍在那兒自生自滅。萊斯里的犧牲——要是他的確死了的話——完全是白費。

萊斯里。斯魯特、菲爾。魯爾、還有娜塔麗。傑斯特羅!帕格,你這親愛的正直的好軍人,你想象不出我在三十年代中期年輕的時候,跟這三個人一起呆在巴黎,是怎麼一個情形。上帝在上,可憐的娜塔麗到底怎麼樣了?她也死了嗎?

這場可怕的戰爭究竟是為了什麼呢?你能告訴我嗎?可憐的鄧肯深信——我相信他的意見是正確的——等戰爭一結束,我們一撤離印度以後——印度教徒和伊斯蘭教徒就會互相屠殺。他還預測,中國的一場內戰“將使黃河河水染紅”大英帝國當然完結了。你瞧見俄國直到伏爾加河域都成了一座洗劫一空的屠宰場。我們又取得了什麼成就呢?我們幾乎成功地殘殺了許許多多德國人和本人,使他們認清形勢,放棄掠奪世界的念頭。只此而已。經過漫長的五年以後,我們還沒於完這個骯髒的勾當。

鄧肯說——事實上,就是我們一起呆在斯通福的最後一天晚上,他當然心情抑鬱,不過象一貫的那樣,始終是和藹可親的——他說,本世紀最糟糕的時期不是戰爭的年頭,而是戰後的歲月。他說經過這場愚蠢的世界大屠殺之後,青年人會落得對他們的長輩那麼絕對地蔑視,以致宗教、道德、社會準則以及政治等等都將全面崩潰。

“希特勒將會得到他的《諸神的末》,”鄧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