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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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鄉遇故,又當大劫之餘,彼此都喜極而涕。敘到別後景況,洪鈞少不得有所安——吳大澄是早就到了京裡的,同治元年恩科、本年正科,兩番北闈鄉試,都未取中,至今仍跟洪鈞一樣,是名秀才。
“十一月裡還有機會。”吳大澄很興奮地答說:“今年有個數百年難遇的曠典。北闈下第,而本省補行鄉試的,還可以趕回去應考,不以跨考論。禮部具奏請旨,兩宮太后都答應了。所以我要趕回去。文卿,你呢?也該動身了吧?”洪鈞暗叫一聲慚愧。他這話如果是在昨天問,還無以為答,此刻有張銀票在身上,便不同了!
“是的。”他很有把握地答說:“就在三、五天之內,有船就走。我也不寫信了,拜託二哥,轉告舍間,說我月底月初,可以到家。”
“好!我一到蘇州就去稟告伯母。”
“江南的主考放了沒有?”
“我出京的時候,還沒有放。大概已有‘明發’了,不過,我們不知道。喔,”吳大澄突然想起“倒是有件大事,你恐怕還不知道。兩江換人了,曾侯移駐皖鄂界,專責剿捻;李少荃暫署江督。”
“這倒是想不到的事。”洪鈞嘆著說:“曾九帥告病,開浙江巡撫的缺;如今他老兄連兩江總督的位子亦都保不住。曾家的盛衰變化,何其之速?”
“也不見得就是盛極而衰,朝廷對曾侯還是很看重的。”接著,吳大澄便細談當今人物,特別是同鄉前輩,潘祖蔭如何,翁同和如何。直到夜午,輪船大鳴汽笛,通知行將啟錠,洪鈞方始辭別下船。
這一夜睡得太遲,到第二天中午才為賈福喚醒,送上一封潘葦如的來信,說是接到“邸抄”江南考官已經放了;另附一張單子,上寫“正主考太僕寺正卿劉琨,字玉昆,號韞齋,雲南景東廳人,道光二十一年辛丑翰林;副主考翰林院編修平步青,浙江山陰人,同治元年壬戌進士。”對於這兩位主考的生平,洪鈞一無所知,亦無心去打聽。他所到欣的是,潘葦如特地送這一封信,足見關切。回鄉應試,不但請假必準,告貸川資,亦可如願。
一轉到這個念頭,同時便想到失落的那封信;膜之間立刻就有一股突兀之氣橫亙著,很不舒服。
“偏爭口氣!”他不自覺地自語“不跟他開口。”話雖如此,禮貌上仍舊要向潘葦如去道謝,順便當面告假。潘葦如當然有一番勉勵期許的話;他於醫道,送了洪鈞一支人參,說在闈中構思,神不濟時,咬一口人參,細嚼緩咽,有培元固本、補中益氣之功。最後又親手送了一個封袋,是八兩銀子的“程儀”從這天起,洪鈞便不上衙門了,白天摒擋行裝,料理未了雜務;夜來是同朋友,排設宴餞行,忙得不可開。不過,望海閣卻是“每更忙須一到,夜深猶自點燈來”行期定在十月初六。前三天,藹如就關照他,臨行前夕,最好能辭謝應酬;如果不能,少喝些酒,到望海閣來喝第二頓。又說,這是她母親的意思,不算餞行,聊當預賀。
因此,初五晚上,新關同人的公宴,洪鈞託辭胃氣痛,酒也不飲,菜也不吃,敷衍到終席,謝過主人,急急忙忙趕到望海閣。上樓一看,眼睛一亮,換了一堂簇新的平金紅緞椅披,紅燭燁燁之中,藹如盛妝以待,紅裙紅襖,一片喜氣。
洪鈞看得呆了。他心目中的藹如,一直是淡妝素服,天然風韻;誰知一改濃妝,更有一股奪人心魄,不可通視的冶豔態。
“怎的?”藹如倒有些發窘,羞澀地笑道:“倒像不認識我似地。”
“是啊!可真有點不認識了。你像個,像個——”
“什麼?我替你說了吧,像個新娘子是不是?”藹如望一望自己的紅裙說道:“關起門來做皇帝;沒有外人,我也穿一穿紅裙,過一過癮!”多少年來的習俗,唯有明媒正娶,鼓樂花轎抬進門的新娘子,才許穿紅裙。洪鈞懂她的話,卻不能確定她話中的真意。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裝作不懂,不置可否,就是件很煞風景的事。
這樣想著,便不暇思索地答道。
“你急什麼?莫非將來就沒有紅裙穿了?”藹如笑笑,似乎不曾細想他的話“是小王媽的主意。說洪三爺這一趟回南,一定高中,是樁喜事。所以,”她指著紅椅披說:“拿過年用的陳設都搬出來了。”說到這裡,李婆婆上樓,也是穿一件玄緞的新棉襖,害上管一朵紅花,喜氣洋洋地招呼:“沒有好東西吃,不過一杯水酒,表表我們母女倆的意思。”這話便比剛才藹如說的話,更不可忽視,也更不能輕率作答,洪鈞只略帶慚愧地說:“多謝,多謝!”
“都不要客氣了。”藹如向阿翠吩咐“你看看去,拿冷碟子跟燙的酒先端來。”等上了菜,邀請入座;洪鈞居中,李婆婆和藹如在側面並坐相陪。斟酒佈菜,客套一番,李婆婆問起入闈的情形。
“考舉人到底是什麼時候啊?”
“相沿例規,一定是在八月裡,所以叫做‘秋闈’。”洪鈞答說:“一共考三場,每場三天。從八月初九開始,到第三場進場,恰好是八月半,舉子照例有月餅吃。”
“這一次呢?”藹如笑道:“只好吃臘八粥了。”
“不!那時候早已出闈了。十一月初七人闈,再加九天,就是出闈的子。”
“放榜呢?”李婆婆問。
“放榜才是吃臘八粥的時候。”
“府上今年這一頓臘八粥,一定格外好吃!”藹如舉杯相敬:“恭喜、恭喜。”
“託福、託福。”洪鈞信口答說。
“言重了!”李婆婆也舉杯喝了一口“不敢當。”
“那,應該說‘大家同喜’。”洪鈞看著藹如又加一句:“是不是?”
“是啊!讓我們也沾點喜氣。”藹如顧而言他地問:“會試呢?恐怕年內動身進京,才趕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