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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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找,慢慢找!”小王媽說“或者托馬地保也可以。”賣地之事就不再談了。小王媽又坐了一會,辭回望海閣;將李家的喜訊也帶到了望海閣,眾口相傳,都知道藹如要做“夫人”了。
是李家的舊人,當然都為李婆婆母女高興,而且自覺臉上亦有光采。但新來的一班人,就不是那麼想了;尤其是住在樓上的燕,出語尖酸,拿這件事當作天大的一個笑話。
“窯姐兒坐花轎、做夫人,你們聽說過沒有?還好,沒有說要替她造貞節牌坊。王三嬸也是。”燕口中的“王三嬸”是小王媽主政望海閣以後所掙得的“官稱”她說“得著風,便是雨。人家想做官太太想得入
了,平空瞎編說有那麼一封信,王三嬸居然就信了。真正‘笑話年年有,今年格外多’。”於是真有好事的人去問小王媽:“王三嬸,你看見了洪三爺的信沒有?”小王媽不知就裡,老實答說:“沒有!我又不識字,人家拿信給我看什麼?”這一來便像證實了燕
的判斷無誤,李家母女在騙人。
“本來嘛!”原來將信將疑的人,也同意燕的看法了“人家洪三爺到底是衙門裡的老爺,講身份、講面子;憑什麼管一張條子便喚了來陪酒的姑娘叫‘夫人’?而況洪三爺本就有大太太在蘇州的!”這些話少不得有李家的舊人去告訴“老東家”藹如聽了當然很不是味道,而表面還能淡然處之。李婆婆卻氣得發抖,夜半不曾睡著,輾轉反側,終於忍不住呻
了。
藹如中夜驚醒,急披衣起,到母親臥室中來探視。擎燈揭帳,拿手按在李婆婆額上,幸喜並未發燒。只要不是有病,做女兒的便放心了。
“娘!”藹如勸她說“理那些冷言冷語幹什麼?氣壞了身子,不正如了那一班人的意?”
“我不是氣,我是急。”
“急?”藹如詫異“急什麼?”
“也不是急,是擔心。”李婆婆說“倘或真的讓他們說中了,我們孃兒倆怎麼再見人?”
“不會的!”藹如極有信心地答說:“三爺不是那種人。如果他要騙娘跟我,早就騙了,何必等到現在?”
“是呀!我想三爺是讀書人;而況你待他總算不錯的了!人心是做的,將心比心,想來決不會恩將仇報。不過,唉!”李婆婆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這一下將藹如搞得煩躁了“娘,”她是微不耐的語氣“你又想到哪裡去了?有話不說出來,悶在心裡,自己不舒服,惹得人家也不痛快。”
“我是這麼想,人總不可貪非份之福。凡事來得太容易,大順利了,每每是靠不住的多。”
“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瞎疑心。”藹如突然發覺自己的話欠柔和,因而停了一會,平心靜氣地說:“娘!你的想法不大對。第一,這也不算非份之福。我們李家的家世,莫非就比不過他們洪家?第二,來得也不是很容易、很順利。他是老早就在籌劃這件事了,經過多少波折,才能成功。若說好事多磨,照我看,也磨夠了!娘,有許多情形你不知道。”她想起多少個漫漫長夜,輾轉反側,為相思獨受煎熬的苦楚,不由得聲音哽咽了“娘,你知道我了多少淚水,才有今天這一天?”見此光景,李婆婆大為心疼“好女兒,好女兒!你不要傷心。”她顫巍巍地伸出枯乾的手,按在她腿上說:“怪我不好,真是瞎疑心。”
“也難怪他們妒忌。”藹如輕輕將她母親的手,入被窩“只有不理他們是最聰明的辦法。”李婆婆點點頭“有件事,我忘了問你。”她說“你給三爺回了信沒有。”
“沒有。”
“怎麼不回信呢?”聽母親有嗔怪之意,藹如便不作解釋,只是將順:“我明天就寫。”李婆婆想了想問道:“你這會兒倦不倦?”
“還好。
“那就索此刻就寫。”李婆婆掙扎著坐起身子“我有些話,要告訴三爺。”藹如料知這封信如果不寫,母親亦不會睡得著。因而如言照辦,將筆硯取了出來,剔亮了燈,又倒兩杯熱茶,一杯奉母,一杯自飲,聽她母親要跟洪鈞說些什麼?
“由我出面,算是我的信。話比較好說些。”藹如微意外,脫口說了一句:“用孃的名義寫?”
“怎麼?”李婆婆愕然“我不能寫給他?”
“不是,不是!”藹如急忙答說:“沒有什麼不能。可是,怎麼稱呼呢?莫非也稱‘三爺’?”
“‘三爺’是口頭的稱呼,怎麼能寫在紙上?”李婆婆很快地說:“虧你還是讀書識字的呢!這就把你難倒了?當然是稱‘賢婿’。”想想不錯。現成的稱呼,何以竟會成為難題?藹如自己也好笑了。提起筆來,先寫下一句:“文卿賢婿如晤”然後說道:“娘,你說吧!”
“你說:來信收到了,高興得很。一直盼望他的信,沒有消息,眼睛都望酸了,所以現在得他這封信,格外覺得寶貴。”藹如一面聽,一面打腹稿;暗中不免驚奇,母親雖說不識字,誰知口述的這番意思,居然頗有章法,只要照實而書,便是很好的一段文字。
等她寫完這一段,李婆婆的第二段話也有了:“婚事是有點高攀,不過彼此認識也快四年了,不比憑媒婆一張嘴兩面傳話的婚事,兩下都只往好的裡頭去想,到後來看看不是這麼回事,只好委委屈屈地遷就——”
“娘!”藹如嘴說道:“這些話,是不是要說呢?”
“你當是廢話?不是!這些話一定要說給他聽,讓他知道,四年下來,我們的情形他當然完全清楚,覺得可以結這一門婚事,才來求婚的。”
“也好。”藹如答說:“孃的意思我懂了。不過,這段話疙裡疙瘩,不大好寫,等我完了你再說。”這段話的措詞要有力量,但也要含蓄,不宜有怕他抵賴,特意先拿話堵他的嘴的意味。因而藹如字斟句酌,好半天方始寫完,輕鬆地舒口氣說:“行了。”
“下面要談他的事了。”李婆婆說:“你把小王媽的話寫在上頭,他這樣子有良心,暗中自有神靈保佑,今科一定高中。你說,我們母女也會天天在菩薩面前燒香——”
“這話,”藹如忍不住要說:“不是騙他嗎?”
“誰說騙他?從明天起,我就要請一尊觀世音菩薩的像回來,早晚一爐香,求菩薩保佑他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那還差不多。”藹如問道:“還有呢?”
“還有?”李婆婆想一想說:“中了進士就不同了,場面要擺出來,不能顯得太寒酸。你說我們這裡正在想法子湊錢,能湊成一筆整數,就會給他寄了去。”
“這——”藹如還在考慮,李婆婆卻斷然決然地說:“一定要這麼辦!你寫上沒錯。”這固執加重的語氣,很明白的透了李婆婆的想法。誠如小王媽所說,洪鈞只要中了進士,就不愁沒有人放債給他——進士與舉人不同。中舉人不過身份高一等,並不具備出仕的資格。必須會試之三科落第,願意做地方官,方得申請參與“大挑”十取其五,取中的五個人中,兩個派任知縣,三個派任州縣的學官。而進士則殿試過後立即授職,有官俸可享。所以自有一班稱為“放京債”的人登門就教。這些情形,李婆婆也約略知道;而所以作此表示,無非是加意籠絡“賢婿”而已。
在藹如看,這是不必要的。但母親的用心甚苦,她實在不忍違拗,因而如言照寫。一封信寫了五張八行整,擱筆之時,已經大天白亮了。
“娘,”藹如問道:“要不要我念一遍給你聽聽?”
“要!”於是藹如一面看,一面講。李婆婆很留心地聽完,認為滿意。
“你呢?”她問“你不另外寫一通嗎?”
“該說的都說了。我不必再寫。”
“至少,你也要附一筆,才是道理。”藹如點點頭,沉了一會,寫了八個字:“
寒猶勁,千祈珍攝”下面綴了一個“藹”字。
“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寄到?”
“今天是花朝。”藹如答說“月底總可以到京;在他入闈之前,就可以看到了。”
“那好。”李婆婆打個呵欠“你快去睡吧!睡一覺起來,別忘了叫人去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