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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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
“我是河南人。”
“你是不是黨員?”劉荃問。
他沒有立刻回答。
“不是,”他的聲音變得冷淡而僵硬起來,彷彿被觸著了什麼隱痛似的。然後他說:“你呢?”劉荃搖了搖頭。
葉景奎把手擱在他肩膀上,像是要說什麼話。稍稍沉默了一會,他說:“我勸你還是爬回去吧,回到後方去。趁現在還沒開火。”
“好,我可以試試。”
“還渴嗎?再喝碗。”
“溺不出來了。”
“試試。”試了一會,一點也沒有。
“你要真拿我當自己的親弟兄,真要救我的命,你給我一碗喝,我喝了馬上就走。”劉荃這樣說著的時候,不知怎麼竟
下淚來了。
葉景奎什麼也沒說,就照辦了。
他把自己身上的皮帶解下來,幫著劉荃把棉大衣用兩皮帶綁縛在身上,爬行的時候免得皮膚被擦傷。
“快走吧,”他說:“自己當心。”兩個兵幫著把劉荃托起來,送到壕溝外面。劉荃也沒有說再見,就掙扎著向陣地外爬去。
這區域整個地像一個龐大的拖拉機刨過了,把泥土全部徹底地翻了一遍。一草都沒有。遍地都是燒焦了的蒼黑
。
一望無際都是那黑蒼蒼的原野。他想起葉景奎來。在這樣無邊的荒涼中,還會有人間的溫暖,實在是意想不到的事。他想他這輩子不會再看見他了。但是誰知道呢,人生何處不相逢。也許他們都會活著回來,又會遇見也說不定。但是他想起崔平與趙楚,又覺得還是從此不再遇見的好。再來一次三反、整風,他們說不定也會互相誣告陷害,自相殘殺。
往前挪動一步都是痛徹心肺,但是他竭力忍著痛往前爬。那荒原上光塌塌的,一點標誌也沒有,他疑心他一定已經失了方向。有時候隱隱聽見炮響,他就停下來仔細聽著,辨別前線在哪一方。
他到哪裡都被痛楚的火焰燒灼著。原野那樣廣闊,但是似乎是有一條蜿蜒的火的小徑在前面等著他。
爬到廣原上燃燒著的一縷野火,靜悄悄地在地面上延燒過去,有時候像是熄滅了,卻又冒出一縷紅紅的火焰,蜿蜒前進。
但是終於熄滅了。
兩個放哨的南韓兵士走過那裡,看見地下躺著一個人,僅只是一捆爛棉花浸透了血。
但是他還呼著。兩個兵士抬著他走的時候,他漸漸清醒過來了。他們正在過河,那小河藍汪汪的,水面上浮著的一塊塊薄冰
得很急,叮噹作聲。他知道那水一定是寒冷得齧人。那兩個兵士自己涉水過去,卻把他舉得高高的,不讓水濺到他身上。劉荃當時也並不覺得驚異。他只想喝水。他喉嚨完全喑啞了,想做一個微弱的手勢也力不從心。那小河在他下面,也就像壕溝上的藍天一樣地遙遠。他一陣天旋地轉,又失去了知覺。
在南韓軍隊的司令部,有看護給他把傷口消了毒,包紮了一下。他們給了他小半碗飯,半杯水,警告他不能多喝水。由譯員問了他的名字,又問他怎麼會往聯軍的陣地後方出現。
然後他們用吉普車把他送到漢城,那裡有一個聯軍的醫院。醫院裡的人把他的衣服全脫了,周身洗滌過,傷口腐臭得可怕。劉荃自己以為決無生望,在共方看見傷勢比他輕得多的,也都被認為無法治療,不給醫治。
他照了x光,經過驗傷的痛苦,又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他是躺在上,病室裡排列著許多
,都是各國的傷兵。他身上已經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和聯合國兵士穿的一樣。他隔壁
上也是一箇中共的戰俘,是廣西人,彼此言語不大通。那人似乎傷勢比他還要沉重,一點東西都不能吃,但是他們不斷地給他血漿,一天給他打許多次針。
他們兩人都打了許多配尼西靈針。醫院裡對他們的待遇完全和聯軍的傷員一樣。他們吃的維他命丸與安神藥只有比別人多,因為他們傷勢比別人嚴重。
醫生和看護都是外國人,各國的都有。他們對自己的傷兵常常喜歡說兩句笑話,但是對戰俘永遠是冷漠而認真的態度。
“你不能喝水。”一個女看護說,她拿了一句口香糖來給他。
“把這個放在嘴裡嚼著,就不想喝水了。不要嚥下去。”她大概是美國人,磚紅的瘦削的臉,眼鏡後面的眼睛像淡籃的磁盤。她吃力地做出咀嚼的樣子,怕他不懂。
醫生給他箝出了幾塊榴霰彈片。他身體還太虛弱,不起腦部開刀。裝傷兵的火車把他轉送到釜山的戰俘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