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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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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謊。你第一次問我的時候,我就把事實真相告訴你了。可是你好像失望的。你怎麼了——心理變態嗎?”

“沒有。”

“我很抱歉,赫爾曼,我還是像你跟我結婚那天那麼純潔。我說我很抱歉,那是因為如果我早知道你會覺得那麼受騙,那我也許早就設法不讓你惱火了。當然,是有許多男人想要我。”

“這兩個方面的情況,你說得那麼輕飄,我永遠不能再相信你的話了。”

“好吧,那麼你別相信我的話。在我叔叔家見面時,我就把真相告訴了你。也許你喜歡我講一些想象出來的情夫,好讓你到滿意。遺憾的是,我的想象力沒那麼豐富。赫爾曼,你要知道,對我來說,對孩子們的記憶是多麼神聖啊。我情願先割去我的舌頭,而不願褻讀對他們的回憶。我以大衛和約切維德的名義發誓,沒有別的男人碰過我。別以為這是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我們睡在地上,在穀倉裡。女人們把自己獻給她們幾乎不認識的男人。可是在有人想靠近我的時候,我把他推開了。我總是看到我們孩子們的臉出現在我面前。我以上帝的名義、以我們孩子們的名義、以我雙親的在天之靈起誓,在那些年裡,男人連吻都沒吻過我!如果你現在不相信我的話,那我求你別理我。哪怕是上帝自己也不能強迫讓我發出更強烈的誓言。”

“我相信你。”

“我跟你說過——這種情況是可能發生的,但是,某些事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是什麼事情,我也不知道。儘管理智告訴我你的體沒有一絲遺蹟存在,我仍然覺得你還生活在什麼地方。一個人怎麼能理解這種情況呢?”

“沒有必要去理解它。”

“赫爾曼,我還有件事要對你說。”

“什麼事?”

“我求你別打斷我的話。我來之前,領事館的美國大夫給我檢查過身體,他告訴我我的身體很好、我熬過了一切——捱餓,傳染病。我在俄國做苦工。我鋸木頭,掘壕溝,拉裝滿石頭的手推車。晚上,我睡不成黨,經常得照看躺在我身邊木板上的病號。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麼多勁兒。我不久要在這兒找份工作,不管工作怎麼苦,總比在那兒乾的活要輕得多。我不想繼續再接受同鄉會的錢,我也想把叔叔硬給我的那幾塊錢還給他。我把這些告訴你,好讓你明白,我不是——但願此事不會發生——非要來這兒求你幫忙不可的。當你對我說你是靠給拉比寫文章生活,以他的名義出書時,我就明白了你的處境。這可不是生活的方法,赫爾曼,你是在毀掉你自己啊l”

“我不是在毀掉我自己,塔瑪拉。長期來我一直是個廢物。”

“我將來會怎麼樣呢?我不該說這件事,不過,我不會再和別人一起生活。我明白這一點就跟我明白現在是夜晚一樣。”赫爾曼沒有回答。他閉上眼睛似乎想再睡一覺。

“赫爾曼,我再沒有什麼值得為它活著的東西了。我已經差不多費了兩個星期,吃啦、轉悠啦、洗澡啦、和各種各樣的人談話啦。而在那些子裡,我一直對自己說:‘我幹嗎要做這些事呢?’我試著看書,但是書對我沒有引力。女人們老是提議我該幹些什麼,我總是用笑話和毫無意思的取笑把這話題岔開。赫爾曼,我沒別的去路了——我只得死。”赫爾曼坐起身“你想幹什麼?上吊嗎?”

“如果一繩子能了結的話,那願上帝保佑制繩人。當初在那兒我還是有一些希望的。實際上我原來打算在以列定居的,可是當我發現你還活著的時候,一切都變了。現在我是完全沒有希望了,一個人上吊死比生癌死得還要快。這種事我看得多了。相反的情況我也見過。在亞姆布爾有一個女人,她躺在上,快要死了。後來她收到國外寄來的一封信和一個食品包裹。她坐了起來,身體馬上覆原了。醫生據她的情況寫了一份報告,寄到莫斯科去。”

“她還活著嗎?”

“一年後她得痢疾死了。”

“塔瑪拉,我也沒有希望。我唯一的前景就是坐牢和被驅逐出境。”

“你怎麼會坐牢?你又沒搶什麼人的。”

“我有兩個子,不久就要有第三個了。”

“那第三個是誰?”塔瑪拉問。

“瑪莎,我跟你說過那女人的。”

“你說她已經有丈夫了。”

“他們離婚了。她已經懷孕。”赫爾曼不明白他為何要把這情況告訴塔瑪拉。但是,他顯然是需要對她推心置腹,也許他需要用他的糾紛使她大吃一驚。

“啊,恭喜你。你又要做父親了。”

“我快要瘋了,這是痛苦的事實。”

“是啊,你不可能神正常。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

“她害怕人工產。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不能強迫她了。她不希望生個私生子。她的母親很虔誠。”

“好吧,我必須讓自己永遠不再大驚小怪。我會跟你離婚的。我們明天就可以去拉比那兒。情況既然這樣,你就不該再到我這兒來了;不過,跟你談始終如一就像跟瞎子討論彩一樣。你是一貫這樣的?還是戰爭造成你這樣的?我記不得你從前屬於哪種類型的人。我告訴過你,有幾段生活中的情況我幾乎已經忘記得乾乾淨淨。你呢?你究竟只是輕浮呢,還是你喜歡受罪?”

“我已經陷於墮落之中不能自拔。”

“不久你就可以擺脫我了。你也可以擺脫雅德維珈。給她盤纏,打發她回波蘭。她一個人呆在一套公寓裡。一個農民得幹活、生孩子、早晨去下地,不能像一隻動物似的給囚在籠中。這樣下去,她會神經失常,而且,如果——但願不會發生——你被捕了,那她會怎麼樣?”

“塔瑪拉,她救過我的命。”

“所以你要毀了她嗎?”赫爾曼沒有回答。天漸漸地亮了。他可以辨認出塔瑪拉的臉。從黑暗中,她的臉慢慢呈現出來——這兒一塊,那兒一塊,就像一張正在畫的肖像似的。她眼睛睜得很大,凝視著他。突然,窗對面的牆上投下一點陽光,像一隻紅的耗子。赫爾曼開始覺到屋子裡很冷。

“躺下,你會死的,”他對塔瑪拉說。

“魔鬼不會這麼快就把我帶走的。”然而她還是躺了下來,赫爾曼把毯子蓋在他倆身上。他摟著塔瑪拉,她也沒有拒絕。他倆一起躺著,默不作聲,兩人都聽憑複雜的糾紛和體的矛盾要求擺佈。

牆上那隻火紅的耗子顏越來越淡,尾巴消失了,很快全都消失了。一會兒,夜又回來了。

4贖罪節前的那個白天和黑夜赫爾曼是在瑪莎家過的。希弗拉。普厄買了兩隻獻祭雞,一隻給她自己,另一隻給瑪莎;她想為赫爾曼買一隻公雞,可是他不要,赫爾曼已經有好一陣子想成為一個素食者。一有機會,他就指出,人現在對動物的所作所為和當年納粹對猶太人的所作所為一樣。一隻家禽怎能免除一個人所犯的罪行呢?具有同情心的上帝為什麼要接受這樣的祭品?這回瑪莎贊同赫爾曼的意見。希弗拉。普厄發誓說,如果瑪莎不做完贖罪儀式,她就離開這個家。瑪莎只得勉強同意,把那隻母雞在她頭的上方快速轉動,念著規定的祈禱詞,幹完這一套以後,她拒絕把雞送到獻祭品屠宰者那兒去。

兩隻雞,一隻白的、一隻棕的,放在地上,雞腳綁在一起,金黃的眼睛看著一旁。希弗拉。普厄只得自己把雞送到屠宰者那兒去。她母親一離開家,瑪莎就號陶大哭起來。她滿臉淚水,臉扭歪著。她倒在赫爾曼的懷裡,叫著:“我再也受不了這個!受不了!受不了!”赫爾曼給了她一塊手絹,讓她擦鼻子。瑪莎走進浴室,他可以聽見她捂住嘴發出的低沉的哭聲。後來她走進房間,手裡拿著一瓶威士忌,瓶裡的酒她已喝掉了一部分。她像一個給寵壞了的孩子似的,帶著淘氣的神情又是笑、又是哭。赫爾曼認為她是因為懷孕才變得不相稱地孩子氣起來。她的做作的舉動完全像個小姑娘,格格地笑著,甚至天真得有點兒調皮了。他想起了叔本華講過的話,女永遠不會真正完全成。生孩子的人自己還是個孩子。

“在這種世界上,只留下一樣東西——威士忌。來,喝一口!”瑪莎說著,把酒瓶放到赫爾曼的嘴上。

“不,我不行。”這天晚上,瑪莎沒有到他房間來。晚飯後,她吃了一片安眠藥就睡覺了。她和衣躺在上,醉得不省人事。赫爾曼關上他房裡的燈。那兩隻雞——瑪莎和希弗拉。普厄為它們爭吵過——早已泡過、洗淨,放入了冰箱。一個快要變圓的月亮從窗外照進來。月光照亮了黃昏的天空。赫爾曼睡著了,夢見了一些跟他的心境毫無關係的事情。他正莫名其妙地從一座冰山上滑下來,使用的是一個新發明的玩意兒——冰鞋、雪橇和滑雪展的混合體。

第二天早飯後,赫爾曼告別了希弗拉。普厄和瑪莎,到布魯克林去。在路上他給塔瑪拉打了個電話。謝娃。哈黛絲已經替她在他們的會堂裡買了一個婦女席座位,因此她可以去參加‮夜午‬祈禱。塔瑪拉像一個虔誠的子似的祝赫爾曼如意,然後又說:“不管發生什麼事,對我來說,沒有哪一個人比你更親密了。”雅德維珈沒有舉行旋轉母雞的儀式,但是在贖罪節前一天,她已經準備了麵包、蜂、魚、小丸子和雞。她廚房裡的味兒跟希弗拉。普厄家裡的一模一樣。雅德維珈在贖罪節齋戒。她用常開銷中節省下來的十元錢買了一張會堂的座位票。她現在滔滔不絕地發洩她對赫爾曼的怨恨,指責他跟別的女人一起轉悠。他竭力為自己辯護,但卻無法隱瞞他的煩惱。最後他甚至推她、踢她,他知道在波蘭她的村子裡,子挨丈夫打是愛情的證明。雅德維珈哭泣起來:她救過他的命,而他報答她的卻是在一年最神聖的節前夕打她。

白天過去,黑夜降臨。赫爾曼和雅德維珈吃著齋戒前最後一頓飯。雅德維珈照鄰居勸說她的喝了十一口水,以防在齋戒期間口渴。

赫爾曼齋戒,但是不去會堂。他不能使自己像一個同化的猶太人,他們只在主要的節假作祈禱。有時,在他不跟上帝戰的時候,他也向他祈禱的;但是要他站在會堂裡,手裡拿著一本節祈禱書,按照規定的習慣讚美上帝——這他可做不到。鄰居們知道,猶太人赫爾曼呆在家裡,而他的異教子卻去作祈禱。他可以想象出,他們一提到他的名字,就要吐唾沫。他們按照他們的方法把他逐出了教門。

雅德維珈穿了一件新上衣,這是她在關店大拍賣中買的便宜貨。她用一塊方頭巾包住頭髮,戴了一個假珍珠項鍊。赫爾曼買給她的結婚戒指在她的手指上閃閃發光,儘管他並沒有和她一起在結婚華蓋下站過。她帶了一本節祈禱書去會堂。這本書在對頁上印著希伯來文和英文這兩種文字,雅德維珈都不會念。

上會堂前,她吻了赫爾曼,像母親似的說道:“求上帝保佑新年幸福。”接著,她就像一個真正的猶太女人那樣號陶大哭。

鄰居們正在等雅德維珈下樓,她們渴望她加入她們的圈子,教給她各種從她們母親和祖母那兒傳下來的猶太教風俗習慣,在美國的這些年裡,這些習俗已經被沖淡和受到歪曲了。

赫爾曼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往常當他發現獨自一人呆在布魯克林時,他會馬上給瑪莎去電話,但是在贖罪節這天,瑪莎不在電話上講話也不菸。然而他還是試著給她打電話,因為他看到天上三星還沒有出現,可是電話中沒有聲音。

一個人呆在公寓裡,赫爾曼覺得自己好像跟三個女人呆在一起,瑪莎、塔瑪拉和雅德維珈。像一個測心術者,他能夠知道她們的想法。他知道,或者說至少他認為自己知道,她們每個人的內心活動。她們把對上帝的怨恨和對他的怨恨混合在一起。他的幾個女人為他的健康祈禱,但她們也祈求全能的上帝讓赫爾曼走正道。這一天上帝受到那麼多的尊敬,可赫爾曼無意對上帝暴他的靈魂。他走到窗前。街上空蕩蕩的。樹葉累累率寒地隨著每一陣風往下掉。海濱木板道上行人稀少。在美人魚大道上,所有的店鋪都上了門板。這是贖罪市,科尼島上一片寂靜——靜得出奇,他在家中都能聽到海的咆哮。也許這天也是大海的贖罪節,它也在向上帝祈禱,不過它的上帝似乎是大海自己——永遠動,無比聰慧,無限冷淡,它無比的威力令人敬畏,受那些不變的規律的束縛。

赫爾曼仁立著,試圖給雅德維珈、瑪莎和塔瑪拉傳遞應信息。他安她們三人,祝願她們新年愉快,答應給她們愛情和忠誠。

赫爾曼走進臥室,攤手攤腳地和衣躺在上。他不想承認,但在一切害怕的事情中他最最害怕的是重新做父親,他害怕有個兒子,更害怕有個女兒,她將更有力地證實他已經摒棄的實證主義,沒有希望擺脫的束縛,不承認盲目的盲目

赫爾曼睡著了,雅德維珈把他叫醒,她告訴他,在會堂裡,領唱者唱了科爾一尼德來,拉比為了給聖地的猶太法典學院和其他猶太事業籌集資金布了道。雅德維珈捐了五元。她僅促地對赫爾曼說,她不希望他在這天晚上碰她。這是止的。她俯身凝視赫爾曼,他在她眼睛裡看到了過去在重要節期間在母親臉上經常看到的一種神情。雅德維珈的嘴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麼,可是沒有說出來。後來她悄沒聲兒地說:“我要成為一個猶太人。我要生個猶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