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七條緞帶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他相信司馬紫衣受到這個教訓後,一定會改改那種財大氣,盛氣凌人的樣子。
這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他完全沒有去想,陸小鳳做事本就從來也沒有為自己打算過。
可是他的肚子卻在抗議了。他的肚子雖不大,兩口魚翅卻也填不滿。對他說來,想要舒舒服服的吃頓飯,已變成件很困難的事。
只要他還有緞帶在身上,無論他到什麼地方去,不出片刻,就會有麻煩找上門來。
剩下的這兩條緞帶應該怎麼送出去?應該送給誰?其中有一條他是準備留給木道人的,木道人偏偏人影不見。不該來的人全都來了,該來的人都沒有來。
因為有些人該來的時候不來,不該來的時候卻偏偏要來,陸小鳳好像總是會遇見這種人,這種事。他嘆了口氣,忽然發覺老實和尚正從前面走過來,手裡拿著饅頭在啃,看見陸小鳳,就好像看見了鬼一樣,立刻想溜之大吉。
陸小鳳壩預田去,一把拉佐了他,道:“你想走?往那裡走?”老實和尚翻著白眼,道:“和尚既沒有惹你,又沒有犯法,你拉著和尚幹什麼?”陸小鳳眨了眨眼,笑道:“因為我想跟和尚談個易。”老實和尚道::和尚不與你談
易,和尚不想上你的當。”陸小鳳道:“這次我保證你絕不會上當。”老實和尚看著他,遲疑著,道:“這是什麼
易,你先說說看。
陸小鳳道:“我用這兩緞帶,換你手上的這個饅頭。”老實和尚道:“不換。”陸小鳳叫了起來,道:“為什麼不換?”老實和尚道:“因為和尚知道天下絕沒有這種便宜事。”他又翻了翻白眼,道:“〔巨用二塊玉壁跟你換,你不換,司馬用五萬兩銀子跟你換,你也不換,現在你卻要來換和尚的饅頭,你又沒有瘋。”陸小鳳道:“難道你以為我有陰謀?”老實和尚道:“不管你有沒有陰謀,和尚都不上當。”陸小鳳道:“你一定不換?”老實和尚道:“一定不換ao陸小鳳道:“你不後悔?”老實和尚道:“不後悔。”陸小鳳道:“好,不換就不換,可是我要說的時候,你也休想要我不說。”老實和尚忍不住問道:“說什麼?”陸小鳳道:“說一個和尚逛
院的故事。”老實和尚忽然把饅頭
到他手裡,
下他肩上的緞帶,掉頭就走。
陸小鳳大聲道:“莫忘記其中有—條是木道人的,你一定要去給他,否則我還是要說。”老實和尚頭也不回,走得比一匹用鞭子
著的馬還快。
陸小鳳笑了,只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從來也沒有這麼樣輕鬆愉快過。
他總算已將這些燙山芋全都拋了出去,肩上的一副千斤重擔,也總算給了別人。
饅頭還沒有冷透。他咬了一口。只覺得這饅頭簡直比魚翅還好吃。他居然忘了把最後一條緞帶留給一個人,居然忘得乾乾淨淨。
他本來一直都在懷疑老實和尚就是這陰謀的主腦,現在好像也已忘了。你說他究竟是糊塗?還是聰明?已漸漸偏西。現在距離陸小鳳把緞帶
給老實和尚的時候,已有一個多時辰,沒有人知道他在這一個多時辰裡是幹什麼去了。
他好像一直在城裡東逛西蕩,兜了不少圈子,就算有人在盯他的梢,也早已被他甩脫,他當然不能把任何人帶到合芳齋。
他是從後門進來的,後園里人聲寂寂,風中飄動著花菊和桂子的香氣,連石榴樹下,大水缸裡養的魚,都好像懶得觀。
穿過花菊叢,就可以看見有個人正坐在六角小亭裡,倚著欄杆痴痴的出神。
花菊是黃的,欄杆是紅的,她卻穿件翠綠的衣裳,柳
盈盈一握,蒼白的臉上病容末減,新愁又生,彷彿弱不
風。
園中的秋雖美,卻還不及她的人美,陸小鳳好像直到現在才發現,歐陽情竟是這麼樣一個美麗的女人。這是不是因為他現在才知道她一直都在偷偷的愛著他?風吹著欄外的花菊,小徑上已有了三兩片落葉,他悄悄的走過去,忽然發現歐陽情的一雙發正在看著他。
他訂i並沒有見過很多次面,事實上,他們說過的話加起來也許還不到十句。
可是現在陸小鳳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微妙覺,心也跳得快了,居然好像有點手足失措。
她心裡又是什麼滋味?至少陸小鳳並沒有從她臉上看出什麼特別不同的地方,她看著他時,跟以前並沒有什麼兩樣。看來她若不是很沉得佐氣,就一定是很會裝模作樣。世上的女人又有幾個是不會裝模作樣的!陸小鳳在心裡嘆了口氣,走上小亭,勉強笑了笑,道:嚴你的病好了?”歐陽情點了點頭,指了指對面的石凳,道:“坐。”陸小鳳本來是想坐在她旁邊的,可是人家既然表現得很冷淡,他也不能太熱情唉,女人為什麼總喜歡裝模作樣?這是不是因為她們都知道,男人喜歡的,就是會裝模作樣的女人。歐陽情若是真的表現得很熱情,陸小鳳只怕早已被嚇跑了。
現在他卻乖乖的坐在對面的石凳上,心裡雖然有很多話說,卻連一句也說不出來,只好播汕著問道:“西門吹雪呢?”歐陽情道:“他在屋裡陪著大嫂,我想他們一定有很多話說。”陸小鳳站起來,又坐下,他本來是想進去找西門吹雪的,但他卻不願歐陽情把他看成個不知趣的人。決戰已迫在眉睫,生死勝負還未可知,這一別很可能就已成永訣。
他的確也該讓他們夫安安靜靜的度過這最後的一個下午,說—些不能讓第三者聽見的話。
庭院深深,香氣浮動,秋美如夢境,他們豈非也只有兩個人,豈非也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他卻偏偏想不起該說什麼?他好像已變成了個第一次和情人幽會的大孩子。
歐陽情忽然道:“這個人你認得?”陸小鳳道:“哪個人?”歐陽情往旁邊指了指,陸小鳳才發現欄杆上攏著個蠟像。王總管的蠟像。
陸小鳳想不通她為什麼會對這太監的蠟像如此有興趣:“難道你認得這個人?”歐陽情道:“我見過他,他到我們那裡去過““她們那裡”豈非是個院。
陸小鳳更奇怪,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個太監?”歐陽情淡淡道:“我們那裡什麼樣的客人都有,不但有太監,還有和尚。”她好像還沒有忘記那天的事,還沒有忘記陸小鳳得罪過她。陸小鳳卻似已完全忘了,他心裡也確實有很多更重要的問題要想。
歐陽情又道:“到我們那裡去的太監,他並不是第一個,那天他也不是一個人去的!”陸小鳳立刻又問道:“還有什麼人?”歐陽情道:“去的時候,他只有一個人,可是後來又有兩個海南派的劍客去找他,好。”陸小鳳道:“你怎麼知道是海南派的劍客?”歐陽情道:“我看得出他們的劍。”海南劍派的門下,用的劍不但特別狹長,而且形式也很特別。
歐陽情道:“我也看得出這老頭子是個太監,隨便他怎麼樣改扮我都看得出。”陸小鳳道:“那天孫老爺也在?”歐陽情道:“嗯。”陸小鳳的眼睛亮了。王總管約那兩個海南劍派的人在院中相見想必是為了要商量一件很機密的事。
他們發現歐陽情和孫老爺也到了京城,生怕被認出來,所以才要殺了他們滅口,公孫大娘的死,一定也跟這件事有關係。那兩個海南劍客,顯然就是死在天蠶壇的那兩個。
陸小鳳長長吐出口氣,這條線總算已被他找了出來。現在他只要能將這條線和別的線連在一起,就可以把這秘密揭穿了。剛才他是不是已找到幾條線?一個多時辰本就可以做很多事的。
歐陽情忽然又道:“只要有太監到我們那裡去,我總是會把他們帶回我屋裡的!”陸小鳳道:“為什麼?”歐陽情道:“因為他們本不是男人“她冷冷的接著道:“越沒有用的男人,越喜歡錶現得有男人氣概,我就算要他們睡在地上,他們也不敢說出去,反而會加倍付錢,因為他們生伯別人知道他們的弱點。”陸小鳳忍不住問道:“那天晚上,老實和尚在你房裡,也是睡在地上的!歐陽清點點頭。
陸小鳳道:“難道他也是個太監?”歐陽情道:“雖然不是太監,也不是個男人“陸小鳳又時出口氣,現在他也明白老實和尚為什麼要說謊了。
“沒有用”這二個字,無論什麼樣的男人都會認為是奇恥大辱,所以有些男人寧可付了錢去睡在女人屋裡的地上,也不願別人發現他“沒有用”老實和尚也是個男人,這點虛榮心連和尚也一樣會有的。
歐陽情看著王總管的蠟像,冷笑著道:“那天晚上,這老頭子連碰都不敢碰我,生怕我發現他是個太監,他一定想不到,就因為我已看出他不是個真正的男人,所以才會留下他。”她臉上忽然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有男人碰過我!”陸小鳳搖頭。
歐陽情道:“因為我討厭男人。”陸小鳳忍不住問道:“你也討厭我?”歐陽情冷冷的看了他—眼,雖然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陸小鳳笑了。他忽然發現了一件事歐陽情並沒有愛上他,連一點這種意思都沒月。
若不是十二姨再三那麼樣說,陸小鳳自己也絕不會這麼樣想。只不過那些話全都是卜二姨說的,她故意要陸小鳳認為歐陽情已愛上他,也許只不過是要陸小鳳吃下那碟酥油泡螺。歐陽情自己非但沒有說過一個宇,連一點意思都沒有表現過。
發現了這件事的真相,陸小鳳心裡雖然也有點酸溜溜,覺得不是滋味,卻又不鬆了口氣,就好像又卸下了一副擔子。他的態度立刻變得自然了,一見鍾情這種事,他本來就不相信。
歐陽情卻忍不住問道:“你在笑什麼?”陸小鳳道:“我…我在笑老實和尚,我剛把兩個燙手的熱山芋拋給了他。”歐陽情道:“熱山芋?”陸小鳳道:“熱”歐陽情更不懂“什麼緞帶?”陸小鳳立刻就向她解釋,說到司空摘星偷他的緞帶時,他又不要生氣,說到老實和尚,他就哈哈大笑,開心得就像是個孩子。
歐陽情看著他,眼睛裡又出種很奇怪的表情。這個人用兩條價值萬金的緞帶,去換了人家一個饅頭,居然還像是佔了天大的便宜,開心得要命。她實在也沒有見過這種人。
陸小鳳道:“只可惜你的病還沒有完全好,否則我一定替你留一條,讓你也去開開眼界。”歐陽情道:“現在你的緞帶連一都沒有了?”陸小鳳道:“連半
都沒有了。”歐陽情道:“今天晚上你去不去?”陸小鳳道:“當然要去。”歐陽情道:“你的緞帶呢?”陸小鳳怔住。
直到現在他才想起來,他居然競忘了替自己留下條緞帶。難道老實和尚就因為生怕他想起這一點,所以緞帶一到手,就逃得比馬還快。
看著陸小鳳臉上的表情,歐陽情也忍不佳“噗刺”一聲笑了。這麼樣糊塗的人,倒還少見得很。陸小鳳愁眉苦臉的坐在那裡發了半天怔,忽然跳起來,衝出去。西門吹雪和孫秀青正好從花徑上走過來,吃驚的看著他。陸小鳳竟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就已從他們面前衝了過去,就好像被人用掃把趕走的?”孫秀青看了看倚在欄杆上的歐陽情,忍不住道:“是不是你把他氣走的?”歐陽情微笑著搖了搖頭,她笑得那麼甜,無論怎麼看,都不像能讓人生氣的樣子。
孫秀青道:“是不是你欺負了他?”歐陽情嫣然道:“這個人用不著別人欺負,他自己會欺負自己。”孫秀青上上下下看了她幾眼,帶著笑道:“你對他好像已瞭解得很快。
歐陽情道:“我只知道他是個糊塗蟲。”孫秀青道:“但卻是最聰明的一個糊塗蟲。”歐陽情道:“他聰明?”孫秀青道:‘‘對他自己的事,他的確很糊塗,因為他從來也沒有為自己打算過,若有人真的認為他糊塗,想騙騙他,那個人就要倒黴了ao歐陽情淡淡道:“其實無論他是聰明人也好,是糊塗蟲也好,都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孫秀青眨了眨眼,道:“你不喜歡他?”歐陽情冷笑道:“難道你們認為所有的女人都應該喜歡他?”孫秀青道:“我不是在說所有的女人,我是在說你i”歐陽情道:“你為什麼不說說別的事?”孫秀青道:“你對他沒興趣?”歐陽情道:“沒有。”孫秀青又笑了,道:“你用不著瞞我,我看得出“她摸著門己的肚子,眼睛裡閃動著幸福而驕傲的光,微笑著又道:“我不但也是個女人,而且已快有孩子了,像你們這種小姑娘,隨便什麼事都休想能瞞得過我的。”歐陽情不說話了,蒼白的臉上卻泛起了紅暈。
西門吹雪忽然道:“你們女人真奇怪。”孫秀青道:“有什麼奇怪?”西門吹雪道:“你們心裡喜歡一個男人,表面上越要裝出冷冰冰的樣子,我實在不懂你們這是為了什麼?”孫秀青道:“你要我們怎麼樣?難道要我們一見到喜歡的男人,就跳到他懷裡去?”西門吹雪道:“你們至少可以對他溫柔—點,不要把他嚇走。
孫秀青道:“我剛認得你的時候,對你溫不溫柔?”西門吹雪道:“不溫柔。”孫秀青道:“可是你並沒有被我嚇走。”西門吹雪看著她,眼睛裡又出溫暖的笑意,道:“像我這種男人,是誰也嚇不走的。”孫秀青嫣然道:“這就對了,女人喜歡的,就是你這種男人。
她走過去,握住了西門吹雪的手,柔聲道:“因為女人和羚羊一樣,是要人去追的,你若沒有勇氣去追她,就只有看著她在你面前跑來跑去,永遠也休想得到她那雙寶貴的角。”西門吹雪微笑道:“現在你已把你的角給了我?”孫秀青輕輕嘆了口氣,道:“現在我已連皮帶骨都給了你。”他們互相依假著,靜靜的站在九月的夕陽下,似已忘了旁邊還有人在看著,似已忘了這整個世界。夕陽雖好,卻已近黃昏了。他們還能這麼樣依侵多久?歐陽情遠遠的看著他們,心裡雖然在為他們的幸福而歡愉,卻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恐懼,為他們的幸福而恐懼。
因為她早已知道西門吹雪這個人,也早已知道西門吹雪的劍。他的劍,本不是屬於凡人的。
一個有血,有
情的人,絕對使不出他那種鋒銳無情的劍法。那種劍法幾乎已接近“神\西門吹雪本就不是個有情
、有皿
的凡人,他的生命已奉獻給他的劍,他的人已與他的劍溶為一體,也已接近神。
可是現在他已變成了一個平凡的人,已有了血,有了
情。他是不是還能使得出他那種無情的劍法?他能不能擊敗葉孤城?夕陽雖好,卻已將西沉,月亮很快就要升起來,今夜的月亮,勢必要被一個人的血映紅。那會是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