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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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輛黑的奧迪轎車緩緩駛進北龍市賓館。在通往後院貴賓樓的甬道上,趙振濤隔著汽車玻璃看著小路兩旁
美的園藝:綠樹、花叢和假山石,旁邊是
天游泳池和網球場,網球場周圍的鐵絲網上垂著爬山虎和狗尾巴花,綠葉子彷彿要脹破那高高的鐵絲。這裡的傍晚總是寧靜的,還能聽見一陣陣清脆的鳥鳴,與老蟹灣嘈雜而骯髒的碼頭形成鮮明的對照。
趙振濤在兩個小時前從家裡躲避孫豔萍母女,到了鹽化賓館,發現市政府接他的汽車到了。這是胡市長留下的專車,也是他趙振濤的專車了。他上車的時候,柴書記和白縣長等鹽化的領導送他,但他並沒有直接回北龍,而是讓司機將車開到北龍港的工地上,找熊大進等人瞭解有關北龍港的第一手材料。
熊大進等人對趙振濤的到來到驚訝。趙振濤覺出熊大進的情緒低落,他看見胡市長坐過的奧迪轎車時表情很複雜,把趙振濤叫到一旁,向這位走馬上任的總指揮遞
了辭呈,他要求調走。趙振濤看出了他們的心思,他們想,即使他們不辭職,將來也會撤掉他們的。趙振濤沒好氣地說:“離了胡市長你們就不幹工作啦?我不會讓你們走的。”熊大進無奈地說:“看來趙市長是
我們也像施英民那樣跳海啦!”趙振濤並沒有示弱,大聲吼道:“你們跳哇,誰覺得自己有罪誰就跳吧!一直往前走,不要朝兩邊看!”他吼到這裡,有人輕輕地笑了,新市長還是很幽默的,這是
本電影(追捕)裡的一句臺詞。趙振濤這麼一鬧,他們反倒安靜了,茫然地打量著這位新市長。
趙振濤又到沖垮的跨海大橋遺址看了看,心情格外沉重。他離開港口的時候,熊大進一再請求他批准他的調動申請,趙振濤沒有搭理他,他就將一張調離申請進汽車裡。趙振濤打開這張紙,發現竟然是一張北龍港的地圖,他料想是熊大進一時慌張掏錯了東西。他定定地看著地圖,這是從孫中山先生親筆繪製的北方大港方位圖改造而來的。從地圖上看不出老蟹灣像一隻巨蟹,這隻有走到那裡才能
受到那巨蟹的模樣。他從小就在這裡長大,有誰知道他對巨蟹灣的
情呢?無論是歷史還是現實,都不乏這樣的情形,一些名不見經傳甚至在地圖上都難以尋覓的小地方,由於歷史上一些重要任務和重要事件曾在那裡發生過,那個地方就會以莊嚴的文字走進幹古
傳的史冊,凝固在我們的記憶中。老蟹灣不就是這樣的地方嗎?
走進貴賓樓大廳,趙振濤就想到了酒。今天北龍市委常委們要給他接風洗塵,這場酒是躲也躲不過去的。市政府的曹秘書長告訴他,這幾天他就暫時住在賓館裡,軍分區大院裡的小樓正在讓人清掃。
到了酒桌上,高煥章書記把北龍的常委們介紹完,趙振濤就等著每人的誇官酒了。他難說酒量的大小,每每只是喝個情緒酒,比如跟老爹趙老鞏喝酒,喝上半斤八兩也不醉的,喝官場上的酒,則全憑臨場發揮了。
高煥章第一個舉起酒杯,高興地說:“趙市長是我的小老弟,在我高煥章臨退位之前,我還能與我的小老弟合膀子幹一回,是我高煥章三生有幸!振濤是咱北龍的才子,今天回北龍,是天經地義的事。在座的除了徐書記,都是北龍人,胡市長一走,有人罵我高煥章喜歡搞北龍幫,我不怕誰說誰罵,只要把北龍的工作幹上去,搞北龍幫怎麼啦?咱北龍的人就是抱團兒嘛!振濤,當老哥的敬你一杯!”趙振濤看著高煥章的臉,動地說:“高書記,今天您用咱北龍的口音喊我老弟,我聽著特別親切!咱這個班子,您老大哥就是老班長,我趙振濤沒經驗,您可不能看熱鬧,您得扶上馬送一程啊!”他笑著就喝了這杯酒。
高煥章是紅脖漢子,一連又喝了三杯。
趙振濤抬手摁住高煥章的胳膊:“高書記,您胃不好,就少喝一點吧,老大哥的這份情意,振濤領啦!”韓副書記也阻攔說:“高書記過去下煤窯,那酒喝得瘮人哪!生把胃給喝壞啦!高書記,下面的酒我替你喝吧!”趙振濤聽說韓副書記也是從煤礦提拔上來的,是高書記的得力助手,眼下他還不知道他與高煥章鐵到什麼程度,也不知道高煥章心裡是否真正得意他。眼瞅著韓副書記敬酒,趙振濤只有沉著應戰:“這裡的常委們,除了高書記,我惟一見面最早的就是韓書記啦!高書記別喝啦,咱們喝!”說著一飲而盡。
高煥章繃著臉:“啊,你們年輕人不要我這個老頭兒啦?”趙振濤說:“我們先喝,您先歇歇!看見了咱北龍的變化,看見高書記為我預備的好酒好菜,我乾脆別光等啦,也敬敬大夥兒吧!”說著就起身敬酒。
高煥章抬手說:“別,你別壞了規矩,大家先敬你一圈兒,然後你愛咋喝就咋喝!噯,剛才趙市長的話我愛聽,以往到北龍上任的幹部,在酒桌上先說,是來改變北龍一窮二白麵貌的。誰說我們一窮二白啦?這山珍海味八碟八碗地招待他,還說我們一窮二白,氣人不氣人?”他哈哈地笑了。
趙振濤說:“高書記愛北龍,我們大夥也都愛北龍!那就喝了這杯酒!”他臉上泛出紅紅的酒暈。
高煥章也隨著喝了酒:“大夥兒可能不知道,振濤是這場風暴吹來的市長!本來他已經接到通知,差一天就要到中央黨校學習去啦。省委讓趙市長來,是對我們北龍的支持!當然啦,胡市長幹得也不錯嘛!組織上的事,咱就管不了啦!目前北龍的工作,省委是肯定的。也確實是這樣,形勢大好,也是形勢嚴峻!特別是這場風暴
的襲擊,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讓我賠了夫人又折兵啊!明天是禮拜一,上午我們開個常委擴大會,重點研究治理整頓形勢下,再度打開局面的問題!”趙振濤笑著說:“潘書記說您是拼命三郎,真是沒說錯!喝著喝著酒,就談起工作來啦?”高煥章一拍腦袋:“我錯啦,我錯啦!我自罰一杯酒!”說著自己喝了一杯,逗得眾人大笑。
趙振濤的情緒還真被高煥章調動起來了,他喝著酒,觀察著這些北龍的要員們。這一桌裡,除了高煥章都是生人,往後要在一起共事了,不能讓人說他趙振濤年紀不大“譜”不小。臨來時,岳父大人叮囑他:回家鄉做官萬萬不能擺譜。你年輕,你要是大老高的歲數怎麼痛快怎麼來。遇事要學會忍。
這場風暴對於北龍,是個不小的災難,可對於他趙振濤或許是一生中的喜事。過去在團委是常務副書記,他是個副廳級,省對外開放辦也是副廳級,現在他由副廳升任正廳了,這是他這個木匠出身的苦孩子想都不敢想的。趙振濤很和善地敬酒喝酒,因為心情好,今天沒有一點醉態,一直保持著那種必要的微笑,必要的沉默。他不動聲
地注視著在場每個人的言談舉止,也包括別人打量他的第一瞬間所用的眼神和神情。
與這些人分手的時候,他們都分別與趙振濤預訂自己給他接風的時間,都被趙振濤謝絕了:“高書記今晚就全代表了。”高煥章有些醉態地說:“你們都有好煙好酒,我知道!就先省著吧。趙市長剛來,還要到各縣各機關各大廠礦悉
悉,搞搞調研,你說那酒能少喝得了嗎?有我一個老胃病就行啦,把振濤也灌垮了,誰給我們北龍賣命呢?哈哈哈——”高煥章說笑著陪趙振濤回到客房。他往客房的
上一躺,稀裡糊塗就睡著了,還打著很響的呼嚕。韓副書記拿起毯子給高煥章蓋上了。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趙振濤把高煥章叫起來。高煥章醒了酒,喝了一口水,上一支菸,說:“振濤老弟,這夥人還行吧?沒有什麼特別各
的,以後誰跟你調歪,找我說就是啦!”趙振濤抬起頭,似看不看地望著他:“老高,當兄弟的就煩你這點,把手下人管得服服帖帖好嗎?他們還敢提反對意見嗎?”高煥章大聲說:“基層的一把手難當啊!這麼大的一個地區,這麼多的人口,你不拿起點來,就全亂套啦!等你當上一把手就會明白的!”趙振濤說:“老高,我不跟你爭了,往後我趙振濤可不會像他們那樣老實,你可得有思想準備!”高煥章笑著說:“你與他們不一樣,你是我的老弟,還是我高煥章佩服的人,你就是罵我,我也愛聽!你行他們不行!這叫一物降一物!”趙振濤苦笑著說:“你看你,挖煤的那套又來啦!老高,明天就開常委會啦,我想與你溝通一下鹽化和北龍港方面的事情!我好知道怎麼說!”高煥章想了想,說:“振濤哇,你這麼快就進入情況真讓我高興!其實,我高煥章向省委舉薦你來北龍,除了咱哥倆兒的情分,就是看中你的才華!你的才華用於北龍港,我也就放心啦!省委潘書記和傅省長對你的期望也是在北龍港!”趙振濤搖頭一笑:“老高,你過獎啦!我趙振濤有什麼才華?怕是你老哥看走眼哪!”高煥章點點頭說:“我高煥章挖煤的出身,能耐不大,可我看人還是很準的!你能幹好的!我對鹽化和北龍港的意見,今天不妨全亮給你,省得你心裡埋怨我高煥章不仗義!鹽化是我多年的蹲點單位,柴書記當過我的秘書,這人話不多,可很有頭腦,什麼事都能幹在點子上!這次跨海大橋工程給鹽化,沒有幹好,是出乎我的預料的!當然也是遇見百年不遇的風暴
了,該著他不走運!柴書記與行賄的盧國營、在逃的李廣漢關係不錯,他帶他們也到我這裡來過!所以那天雷娟找我一說,我心裡就沒底了,很怕柴書記跟著攪進去,嚷了他一通,還把他單獨叫進屋裡。我只問他一句話:你有沒有受賄?他很坦然地說沒有!”趙振濤想起了自己當時的判斷,沒有
話。
高煥章聲調高了許多:“我自信他不敢跟我撒謊!但我還是追問了他一句:雷娟的反貪能力你是知道的,如果到那時查出你來,我是不會管你的!你是知道的,我高煥章最恨墮落的偽君子!但他還是咬定與他無關!然後他提出要調離鹽化。我說你腳正不怕鞋歪!繼續幹下去,有我高煥章信你,你還怕什麼?他向我保證,在短時間內幹出一件驚人的事來!你看,鹽化是不是還先讓他幹著?”趙振濤說:“這個當口,穩定鹽化的班子是對的!”高煥章說:“鹽化班子的一二把手先不動,可以做些調整,我回來就跟組織部的許部長換了意見。蟹灣鄉的黨委書記齊少武在這次抗災救港的非常時期,表現出
!他又是副縣長的候選人,所以將他提上來,已將材料報往省委組織部——”趙振濤沒有馬上表態,是親三分向,不管他怎麼膩歪齊少武,可他衝著三妹海英也願意齊少武提上來。他故作鎮靜地說:“潘書記對齊書記的表現很滿意呢!可我不好說什麼,因為他是我的妹夫啊!”高煥章笑道:“你好鬼啊!不好表態,你把活書記都端出來了,還叫沒表態?振濤啊,你得拿出點魄力來,該說就說,只要對黨和人民有益,怕什麼呢?”趙振濤瞅著高煥章沒說話。
高煥章又說:“今天我貪了幾杯酒,就是想將他們熬走,有事跟你商量!我想,我不能在鹽化蹲點啦,這個地方就分工給你這趙大市長啦!一則你是鹽化人,二來你要常跑北龍港,捎帶著的事兒!我想到北部山區的三個縣跑一跑,把扶貧工作抓一抓!”趙振濤有些吃驚,他聽說胡市長几次要手鹽化,都被高煥章擋了回來。老高怎麼這樣信任他?高煥章既然敢撒手鹽化,就說明他與柴書記沒有利益關係,自己沒有必要護著鹽化。趙振濤點點頭,說:“既然高書記說了,我只有從命啦!你老高挖個坑兒,我趙振濤就得往裡跳!”高煥章說:“跳吧,施英民不是跳下去了嗎?北龍港不能通航,將來我們都得往海里跳,你意識到了沒有?”趙振濤說:“是啊!我正想問你北龍港怎麼辦呢?”高煥章眨眨眼說:“你問我?我還問你呢!”趙振濤說:“我今天下午又去了北龍港。施英民死了,胡市長調走了,熊大進他們情緒很低落,而且工程管理沒有章法,原有工程質量也不完全過關!國家和人民的大量資金扔進海里,如果換回的是一個豆腐渣工程,您說不能通航跳海,我看通航以後毀掉,想跳海咱都沒臉見閻王!”高煥章說:“你說咋辦?停?這個不行,在鹽化我說停工,只考慮到資金,是一時的氣話!靜下心來一想,上上下下不好
代呀!老百姓會質問我們,省委會責備我們,中層幹部會恥笑我們!咱就是瘦狗拉硬屎,也得強
著!”趙振濤站起來,說:“老高,今天的停工是為了明天更好地上馬!我們不能搞花架子。眼下我們沒錢,就是那些敗類不貪,也是大閘蟹脫殼亂咬牙,只能是末
工程!我捧著老蟹灣的地圖想了一路,今年是銀行緊縮銀
、治理整頓的第二年,許多外資在觀看,新的開放大
就快到來啦!我們現在只能是積聚力量。準備財力物力。但是海港的科研不能停,要搞一個強有力的班子攻下風暴
,等將來再施工時,就可以把治理風暴
的配套工程搞起來啦!這樣我們自己是頂了壓力,可是為子孫後代留下了一個安心港!”高煥章想了想,說:“你的思路是對的!可是我們怎麼應付眼前的局面呢?”趙振濤笑著說:“你大老高不是常說嗎,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高煥章說:“我沒看錯人,就按你的思路辦!不過,這個空當兒,鹽化的小柴有想法,小柴跟我說過,讓我給罵回去啦,那就先唱一出好戲吧!”趙振濤沒有問他的好戲是什麼,他對柴德發總是上不來熱情,難道是自己有偏見?在高煥章準備起身回家的時候,趙振濤忽然問了他一句:“老高,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柴德發這樣關心?我看不僅僅是他當過你的秘書——”高煥章又坐下來,嘆了口氣,說:“小趙啊小趙,你是成心不讓你老哥回家呀!你嫂子怪罪下來,我可找你算賬啊!你問的這個問題,北龍的人問過多少回啦,我誰也沒說。其實很簡單,我與小柴的關係源自他的父輩。我與他的父親柴福善是拜把子哥們兒,我們一同下井,他比我年長十幾歲,處處護著我。在一次煤井漏水事故中,那老哥是為救我而死的啊!就是說小柴他爹對我有救命之恩。老哥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託我照顧好他的獨生兒子!不久小柴他娘又病逝了,這等於有託孤之重啊!幾十年過去啦,眨眨眼就好像發生在眼皮底下。每年我都到柴大哥的墳上看看,跟他念叨唸叨小柴的情況,我這心裡才踏實哩!”他說不下去了,眼眶裡有淚水噙著。
趙振濤恍然大悟:“哦,是這樣,小柴是孤兒。”高煥章紅著眼睛接著說:“我們煤黑子之間的情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這孩子是跟著他
長大的,也是在我眼皮底下幹出來的!他爹活著的時候想讓他做個好醫生,他是醫科大學畢業的,畢業後要改行,他願意從政。他一從政就不能公開我們之間的關係啦!也希望你給保密,將來我老高退啦,還指望你給照看著點哪!”趙振濤說:“人家都是縣委書記啦,還用我照看?”高煥章很得意地說:“你別說,自打他去了三年,工農業總產值翻了一番!跨入了全國百強縣!鹽化的煤牙石發電廠、大型冷庫和這段高速公路,如果不是這場風暴
,還能算上跨海大橋,小柴在鹽化是幹出了一些政績的。鹽化的老百姓有目共睹!鹽化是潘書記和傅省長找總理特批下來的沿海開放縣!鹽化還是能為咱北龍港出力的!鹽化人懂得什麼叫開放,開放不光指市場,還指人的
神!鹽化人的
神面貌也是全市一
的!”趙振濤說:“聽你這樣一說,我為鹽化驕傲!可我也看見鹽化黑手高懸哪!”高煥章大咧咧地笑道:“不怕,黑手高懸霸王鞭!”2趙小樂並沒有因為大哥回鄉當市長而趾高氣揚,相反,他倒因為大哥的到來變得縮手縮腳。過去與他一起倒私鹽的哥們兒又紛紛拉他加盟,說有你大哥這個靠山,你還怕再入獄嗎?趙小樂說,俺是個漁民,就得活個漁民的樣兒,憑力氣從大海里搶食吃。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有別給大哥惹禍的意思。自從上次他和劉連仲襲擊了海港技術員高天河,就心裡有些後怕,過去他可從沒有怕過。所以四菊審他時,他就哆嗦著全招了,還知道如果不是四菊救駕,高天河小命嗚呼了,他和劉連仲就全歇菜了。為了個朱朱,把小命搭進去,值嗎?後來他聽四菊說,高天河並沒有想跟朱朱搞對象的意思,他就更加後悔了。
劉連仲被四菊狠狠罵了一頓,也不敢跟小樂混了,把鄉里關門的造紙廠承包過來重新啟動,自己踏踏實實去掙大錢,等著把四菊娶過門來。趙小樂沒有了一塊兒鬧事的夥伴,自己也就踏踏實實地闖海撈魚了。
小樂剛把朱朱退親的事忘掉,那天從老河口賣了魚回來,就被朱朱的娘辣花叫住了。辣花揚著那張勢利的老臉笑著道:“小樂啊,你過來,娘有話跟你說。”趙小樂倔倔地走著,沒有搭理她。辣花顛著小腳又追了幾步:“小樂,聽見沒?娘跟你說話呢!”趙小樂扭頭罵了一句:“玩蛋去,俺娘早死啦!”辣花嘴角上的笑意依然不見退去:“你還生俺的氣呀?朱朱跟你的事不怪俺,也不怪朱朱,都怪那個姓高的小白臉兒勾搭朱朱!你爹跟俺家朱朱爹都和好啦,你個大老爺們兒,還總是小肚雞腸?”趙小樂嘿嘿笑了兩下:“俺沒怪你們,俺怪俺自己不爭氣!老爺子是老一輩兒的事,他們該好。俺呢,就當不認識你們老朱家人,咱們魚走水鳥飛天兩清啦!”辣花不氣不惱地說:“小樂,你這孩子就是犟!你聽俺有話跟你說:朱朱想見你,她想跟你破鏡重圓!你說你哥都當大市長啦,還不把你進城裡?當個公司經理啥的?”趙小樂說:“城裡是俺呆的地方嗎?俺哪兒也不去!老子要想當經理,在咱老蟹灣也就當啦!俺再跟你說一句,你轉告朱朱吧:她是海港的大工人,俺是海里的漁花子,配不上她!讓她死了心吧,俺趙小樂就是打一輩子光
兒也不會娶她了!”辣花氣得
不上氣來,呸了一聲站住道:“不知好歹的東西!”趙小樂扭頭瞪了她一眼,心裡有一種發洩的暢快。這世界真是不可思議,人活得越來越小,眼光看得越來越短,前前後後才幾天的工夫,老朱家就對他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人活的那口氣呢,咋就沒了呢?老爹常說一句話:氣在人在,氣洩人就完了。
小樂回到家裡跟老爹和四菊一說,逗得四菊捂著嘴笑。他拍著脯神神氣氣地說:“自從大哥來到北龍,俺趙小樂如今是張飛賣秤砣,人硬貨也硬!”趙老鞏沒有搭理他,陰眉沉臉地
菸,身子彎曲得像魯班先師的那把曲尺。白天朱全德也找過他說情了,趙老鞏知道他是個怕老婆的主兒,老下臉來求他真是夠為難的了。他沒說上幾句就抹老淚。他覺得老朱頭可憐,老朱頭知道自己可憐嗎?早知現在當初幹蛋去了?這要是他趙老鞏的閨女,別說是退親,就是不孝敬老人他都要打折閨女的腿。他把一肚子埋怨老朱頭的話都嚥進肚裡,含含糊糊地應著說:這是孩子們自己的事,就讓他們自己當家吧!好多事求是求不來的。不過,俺還是要勸勸小樂,朱朱的確是個好孩子,俺打心眼裡喜歡呢。
想著,趙老鞏吐出一口煙說:“小樂啊,爹知道你還很著朱朱!”趙小樂打著啞謎說:“朱朱,朱朱是誰?俺不認識她呀!”然後就偷偷地笑。
趙老鞏生氣地吼道:“兔崽子,你爹跟你說話呢!朱朱是個好閨女,人家回心轉意又想跟你,你還有啥揚蹦的?你就娶了吧,朱朱又不是剛嫁了人的二茬貨!”趙小樂板著臉說:“爹,開弓沒有回頭箭,老朱家人真是厚顏無恥啊!俺這不是破爛收購站,她愛嫁誰嫁誰去!”四菊也附和著說:“爹,您平時罵小樂俺都站在您這邊,今天俺不贊成您的話。這婚姻大事不是小孩過家家!”趙老鞏眼看著自己說不過兩個孩子,就嚷了一句:“你就打一輩子光兒吧!”氣得扭身躲出去了。他腦袋發脹,呼
渾重,兩隻腳板也沉如鐵錨。
趙小樂的婚姻大事並不像老爹想象得那樣悲觀,誰也沒想到,他的桃花運竟然像海頭一樣翻著花地來了,更沒料到他會搞上一個海港的女教師。
這是個平靜的午後,儘管太陽鑽進了雲朵,還是蒸得老河口海漢子的老船蔫眉搭眼地走了相。趙小樂躺在自己的船上歇兒,他僱用的三個山裡夥計上岸買菸去了,所以船上很靜。他
糊糊睡了一陣兒,就聽見有個漁人喊:“小樂,你狗
的做夢娶媳婦哪!”趙小樂也不抬頭,回罵了一句:“玩兒去,鑽你娘們兒被窩去吧!”他嘿嘿地笑了,笑聲消失得很慢。
有一聲響雷,天就陰了下來。小樂用塑料布將船艙苫好,自己就搖搖擺擺地跳下漁船。他是直奔灘上的一個老屋來的。這是六指老漢的泥屋,他出海回來經常找六指老漢下棋,聽六指老漢唱漁歌子。
沒走幾步,就見灘上吼風,一陣雷鳴電閃,銅錢大的雨點子僻哩啪啦砸下來,在灘上濺起鹽花狀的水泡,轉眼就破碎了。小樂抱著腦袋朝泥鋪子跑,大腳片子一甩一甩的。他縮頭縮腦地跑到屋簷下,從屋簷上出一把乾透了骨的蘆葦草,颳著鞋上的泥巴和沙粒。猛一低頭,他看見一雙女人
巧巧的腳,他用很饞的目光一點一點地沿鵝黃
的裙襬移上來。天陡地粉亮了,小樂一時傻了眼:“媽呀,這是哪來的姑娘?”姑娘正在很專注地畫畫,沒有發現小樂的到來。小樂盯緊了姑娘紅撲撲被海風染就的一張臉,臉像氣吹的,透圓。他細看這臉相,是一個普通女人的模子,可身條兒卻沒比的,
閃閃的
肢一擺一擺,恰似一種輕盈的舞蹈。姑娘連雨珠濺過來也不顧,埋頭畫著畫兒。趙小樂被
得口乾舌燥,心裡有一種佔有她的渴望。這時,他才看出姑娘是在畫他的船呢。屋裡的六指老漢唱起漁歌子,使小樂有點煩,但他看出畫畫的姑娘很愛聽,不時地跟著哼哼。
極富神韻的漁歌子從小泥屋裡出,在女畫家的耳畔營造著一種氛圍,像繪聲繪
的古老傳說,領著她的思維走進大海的藍
宮,徹悟漁人跨越蠻荒時代征服自然的雄健之風。小樂的大船也在她眼裡變了形,成了一個古老載體,純粹由原始
彩構成的世界。彷彿靈魂的眼睛睜開了,她塗抹在畫布上的麻麻疙疙的
塊兒也成了神來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