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眾來信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曾千美在醫院裡第一天男醫生向病彎下,白大褂發出沙沙的響聲,他豎起一手指,擺在千美的眼前左右晃動。女醫生在一邊幫腔,她說,看得見嗎?這是幾?
千美盯著男醫生的那手指,那食指,一個陌生男人白晰細長的手指,看上去幹淨,其實什麼都碰,什麼都沾,其實是最髒的手指,誰要看你?千美嘆了一口氣,她轉過臉看著牆壁,順手拉過被子,蓋住了的肩膀。
松滿隔著被子,用手捅了捅千美,他說,醫生問你話呢,那是幾?
松滿的手惹惱了千美的腳,千美的腳在被子下面蹬了一下,又蹬了一下,你捅什麼?我看得見,我又不是瞎子。她對著牆壁說,我沒什麼大不了的病,是給他們氣的!
誰?男醫生和藹地笑著,他用目光詢問著松滿,她是給誰氣成這樣?
松滿搖了搖頭,還摳了摳鼻孔。是鄰居,松滿說,鄰居。鄰里糾紛。
女醫生在一邊冷笑,現在的病人真奇怪,她說,自己都會給自己看病,還要我們醫生幹什麼?上醫院來幹什麼?
這時候千美猛地回過頭來,她的灰暗的眼睛裡突然冒出一朵憤怒的火花,這火花在女醫生的臉上燃燒了一會兒,然後熄滅了。她寬恕了女醫生,或許是不想得罪女醫生。千美看著天花板,她的嘴動著,病邊的三個人因此都在等待她說話,可是最終病人只是向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又閉上了眼睛。
她讓鄰居家的人打了。松滿說。他家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個用擀麵杖,一個用掃帚,追著她打,她逃回家,上了趟廁所,便血,便了血就躺在上,就起不來了。
無法無天!這次女醫生先叫了起來,她睜大了受驚的眼睛,這不是無法無天了嗎?兩個年輕人打一個老年人!你們沒把他們送到公安局去?
松滿又搖了搖頭,兩個醫生能從他的表情中發現某種難言之隱。男醫生看了看女醫生,責怪她對病人的私生活表現出了不恰當的熱情。男醫生勾勾食指示意松滿出來,松滿就尾隨他們來到了走廊上。在走廊上松滿得到了那個不幸的消息。醫生說千美不止是胃潰瘍的問題,她得的是癌症。男醫生用形象的語言描述千美的胃部,他說她的胃部長了一個像雞蛋一樣的腫瘤,原來她沒有察覺,是因為雞蛋的表面很光滑,但現在雞蛋殼破了,裡面的蛋清蛋黃就出來了,蔓延開來了。
癌症。松滿的頭腦嗡地一響,他覺得那個猙獰的字眼就像一隻蚊子鑽進他的頭腦,開始嗡嗡地飛旋。
松滿目送兩個醫生消失在走廊盡頭,他看見一個老婦人端著一隻便盆從隔壁病房出來,笑逐顏開地衝進廁所裡,老婦人說,這下好了,好了,拉出來了,我說的,人只有吃得下拉得出就行,就不怕了!松滿來不及思考那個老婦人說的道理,他在想醫生所描述的那個雞蛋。那個破了殼的雞蛋。本來很光滑的,沒有事情,為什麼一下子就破了呢?松滿認定這個不幸與鄰居蕭家有關,千美本來揣著一個光滑的雞蛋,一氣之下那個雞蛋殼就破了。松滿站在走廊上怒火中燒,他知道這一切與千美的兩封舉報信有關,他想千美喜歡舉報是不好,可這是她的老習慣,他們怎麼可以打她?是他們把那個雞蛋打破了!松滿站在走廊上咬牙切齒,隱隱地聽見千美在裡面喊他的名字,松滿說等一下。松滿記得醫生的囑咐,不能讓病人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不能讓病人看出家屬的痛苦。我去上趟廁所!松滿這麼高聲說了一句就往樓外跑。他在外面的公用電話亭給女兒眉君打了個電話。松滿用醫生的話向女兒複述那個可怕的雞蛋,眉君當場在電話裡哭起來了,過了一會兒松滿聽見女兒在電話裡擤了一下鼻涕,然後眉君說,是他們把那個雞蛋打破了。松滿預料到女兒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與他是一致的。對,是他們把那個雞蛋打破了。眉君說她不會放過蕭家的兒子和女兒,等到做完手術把雞蛋取出來,她一定要把它放在碗裡送到蕭家開的餐館,讓他們看看,讓他們看看,他們對母親的病要負什麼樣的責任!
千美的群眾來信選(一)工商局:我是香椿樹街的一個居民。今來信主要是向你們反映一個嚴重的問題。一百四十三號的居民蕭某某開的龍鳳餐館不講衛生,亂倒垃圾,嚴重影響了附近的衛生,使蒼蠅蚊子茲(滋)生,還招來了老鼠。更加嚴重的是他們的排氣扇每天對著我家的窗子排出大量油煙,使我家不能開窗,眼看天氣轉熱,我們家裡已經熱得像蒸籠了,不僅如此,我們每天被迫進大量危害健康的油煙,這種情況嚴重影響了我們的工作和生活。
龍鳳餐館這種行為是不合法的,同時也侵害了我們鄰居的利益,希望你們能派人來實地調查,對此事作出正確的處理,還附近居民一個清潔安靜的環境。
香椿樹街一百三十九號居民曾千美一九九三年六月六千美的群眾來信選(二)工商局:我是香椿樹街的一個居民。上次來信向你們反映龍鳳餐館的問題,有了一定的結果,使我們群眾心裡到安尉()。現在龍鳳餐館的衛生情況有了進步,排氣扇也移到了別的位置。但是最近他們在北面的牆上裝了空調,空調每天排出大量熱氣,躁(噪)音很大,使附近居民無法午睡,仍然影響我們的工作和常生活。希望你們能再來,解決這個新的問題。
香椿樹街一百三十九號居民曾千美一九九三年七月四第九天眉君站著,她父親坐著,坐在一張從家裡帶來的小摺疊椅上。他們在手術室外面已經等了一個小時了。手術室門上的玻璃不是透明的,從那兒看不見什麼,看不見手術的過程和任何細節。也聽不見什麼,除了大樓外面的漏雨管發出沙沙的排水聲,他們什麼也聽不見。
松滿說,眉君你來坐,坐一會兒。
我不坐。眉君仍然抱著雙臂,看著貼在牆上的一張紙條,紙條上寫了幾個大字:手術重地,止喧譁。眉君說,喧譁?莫名其妙,誰有心思在這裡喧譁?
松滿說,來呀,你來坐一會兒,我站站。
眉君有點不耐煩,她說,坐個凳子又不是什麼享受,煩什麼?我沒心思坐。
松滿說,他們說手術得慢慢等,有的手術要做五個小時。
眉君說,不用你等,你回家睡覺。小孟說那東西拿出來後醫生會把它放在盤子裡。我帶著塑料袋,我都計劃好了。你去睡覺。
松滿說,我剛才到她上躺了一會兒,睡不著,一顆心懸在哪兒,怎麼睡得著?
眉君不再攆她父親,她努力把耳朵貼在手術室的門上,想聽聽裡面的動靜,仍然什麼也聽不見。眉君突然乾咳了一聲,她說,那個東西取出來,我馬上就送到蕭家,我都計劃好了。我說到做到。我不放過他們。
松滿說,你別賭這口氣了,不可能給你的,醫生肯定要留著,肯定要做化驗什麼的。
眉君看了看腕上的手錶,她的臉上有一種焦灼的神。一個多小時了,她說,小孟說這種病手術時間越長越有希望,時間長說明醫生在把它拿掉,要是沒希望醫生就不動它了。
松滿疑惑地看著眉君,不動它?讓它留在裡面?
眉君說,醫生都這麼做,小盂說醫生再原封不動地把刀口縫好,就不管了。
松滿站了起來,摺疊凳子咯吱響了一下。不管了?松滿有點衝動地說,那不是讓人等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