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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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像我一樣清楚,迪莉婭,凡是想和蒂娜談戀愛的小夥子,都會找到不娶她的充分理由的。”
“那麼你認為蘭寧的理由是一種託詞了?”
“自然。這只不過是隨後而來的人們將會找到的許多託詞中的頭一個——因為當然會有人隨在他後面來的,蒂娜——人。”
“啊,”迪莉婭喃喃地說。
在這裡,她們終於把這個問題面對面地攤開了。經過多年的沉默和躲閃,這個問題已經像一具草率埋葬的死屍快到表面了!迪莉婭又長出了一口氣,幾乎又是一口寬的長氣。她總知道給蒂娜找一個丈夫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簡直是一件無法辦到的事;就像她渴望蒂娜獲得幸福一樣,某種內在的私心在竊竊私語;如果迫使這姑娘陪伴她度過晚年,她的晚年就不至於太寂寞、太無聊了。可是這怎麼好給蒂娜的母親講呢?
“但願你是言過其實了,夏落蒂。也許會有些沒有私心的人…不過,無論如何,蒂娜當然不可在這裡過倒黴子的,因為有我們兩個如此疼她的人在。”
“蒂娜當老女處?絕對不行!”夏洛蒂-洛弗爾霍地站起身來,她握起的拳頭砰地一聲砸到那很不結實的裁縫臺上。
“我的孩子要過她的生活…她自己的生活…不論我付出多大的代價…”迪莉婭捷的同情心立即湧現出來。
“我理解你的情。我何嘗不是這麼想的…讓她走可真難哪,不過,當然犯不著著忙——現在還沒有理由把前面的事情看得太遠。孩子還不足二十。等等吧。”夏洛蒂站在她面前,一動也不動,直僵僵的。此時此刻,她使迪莉婭想到熔岩從花崗岩裡衝出來的情景:裡面似乎沒有火的出路。
“等等?可是她要是不等呢?”
“可是他要是反悔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已經不打算娶她了——可是仍然想見她。”現在輪到迪莉婭跳起身來了,她滿面鮮紅,渾身哆嗦。
“夏洛蒂!你知道你在暗示什麼嗎?”
“是的,我知道。”
“可是那未免太不像話了。正派的姑娘都不會——”迪莉婭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夏洛蒂-洛弗爾的眼睛咄咄人。
“姑娘們不是總像你所說的那麼正派,”她斷言。
羅爾斯頓太太慢騰騰地轉身回到坐位上。她的繡花繃圈掉到地板上去了,她吃力地彎下去拾,夏洛蒂瘦削的身子懸垂在上空,像災星一樣無情。
“我真想象不出,夏洛蒂,說那樣的話——甚至做那樣的暗示——有什麼好處。當然,你自己的孩子你是信得過的。”夏洛蒂放聲笑了。
“我母親把我也信得過,”她說。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迪莉婭開口了;然而她卻低下眼睛,她到嗓子裡有一種軟弱無力的顫動。
“啊,我為了蒂娜什麼都敢,甚至敢實事求是地對她做出判斷,”蒂娜的母親喃喃地說。
“實事求是?她是白壁無暇的!”
“那咱們就談談她要為我的白壁有理付出的代價吧。我無非是想她不應當付過高的代價。”羅爾斯頓太太坐著一聲不吭。在她看來,夏洛蒂是用盤繞在人生安全表面下的陰森森的命運之神的聲音在講話;對那樣一種聲音,不能回答,只能肅然起敬,默然順從。
“可憐的蒂娜!”她有氣無力地說。
“啊,我不打算叫她受罪!我等呀…等呀,不是要等她受罪。只是我失了足,到現在才明白過來,而且必須補救。你待我們太好了——而我們得走了。”
“走?”迪莉婭透不過氣來了。
“是的,別認為我忘恩負義。你曾經搭救過我的孩子——你認為我會忘了不成?可是現在輪到我了——只有我才能搭救她——我搭救她的辦法無非是帶著她離開這裡的一切——離開她到目前為止所瞭解的一切。她在假象中間生活得太久了:就像我一樣。這些假象是不會使她滿意的。”
“假象?”迪莉婭含含糊糊地回應著。
“對她來說就是假象。小夥子們跟她談情說愛,卻不能跟她結婚。多多少少幸福的家庭,她在那裡深受歡,天長久,人家懷疑她是否在謀算某一個兄弟,或某一位丈夫——要不,就是遭人白眼。我們倆怎麼會想到孩子消災免難的事呢?我只是考慮她眼前的幸福——為了我們倆,考慮她跟你在一起的全部好處。可是,跟小哈爾西的這場戀愛使我大開眼界。我必須把蒂娜帶走。我們必須離開,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某個地方去生活。在普普通通的人中間,過普普通通的生活。在那裡,她可以找到一個丈夫,自己能有一個家。”夏洛蒂停住了。她講話的語氣急促而單調,就像背書似的;可是現在她的聲音變了,她痛苦地重複著:“我並不是忘恩負義。”
“啊,咱們別講什麼恩呀義呀!咱們姐妹倆還分什麼你我?”迪莉婭站起來,心神不安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她想央求夏洛蒂,想懇求她不要急,想給她描繪切斷蒂娜同她的種種習慣和層層關係的殘忍,設想把她不明不白地領走“在普普通通的人中間過普普通通的生活”的殘忍。的確,讓這麼一個喜氣洋洋的人兒順從那樣一種命運,或者在那種條件下找一個稱心的丈夫,有什麼可能呢?這種變化也許只能釀成悲劇。迪莉婭的經歷太有限,不能一一數說像蒂娜這樣一個姑娘,突然切斷她的所有的甜生活後,會有什麼樣的遭遇;然而,背叛、逃跑——比夏洛蒂“墮落”得更深、更不可救藥——的模糊情景——在她痛苦的想象中閃現出來。
“太狠心了——太狠心了,”她嚷道,與其說是說給夏洛蒂聽,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
夏洛蒂非但沒有回答,卻冷不丁兒地瞟了一眼鍾。
“你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半夜都過了。我不能為了我的傻姑娘讓你熬夜。”迪莉婭的心緊縮了。她明白夏洛蒂想把談話突然打斷,這樣做無非是要提醒她:只有蒂娜的母親才有權決定蒂娜的未來應當是什麼樣的。此時此刻,雖然迪莉婭剛才辯解說她們中間不存在什麼思義問題,但是在她看來,夏洛蒂-洛弗爾彷彿是個忘恩負義的妖怪,她的話已經到了嘴邊,要喊出來:難道這麼多年還沒有給我過問蒂娜的一份權利嗎?然而,同一瞬間,她又一次把自己放在夏洛蒂的地位上,在受著母親替孩子擔的恐懼。夏洛蒂在公開場合從不堅持自己的權利,但在私下裡,哪怕有侵奪這種權利的一頂點兒打算,她都會火冒三丈,這樣做也是名正言順的。帶著痛苦的憐憫心,迪莉婭意識到她自己的的確確就是人世間唯一的這樣一個人:只有在她面前,夏洛蒂才能扮演母親的角。
“可憐的東西——啊,隨她去吧!”她心裡喃喃地說。
“可是你幹嗎要為蒂娜熬夜呢?她有鑰匙,迪莉婭會送她回家的。”夏洛蒂-洛弗爾沒有立即回答。她把編織物捲起來,正顏厲地瞧著爐臺上的一個枝形大燭臺,走過去把它扶正。然後,她把針線袋拿起來。
“好,就像你所說的——為什麼大家應當為她熬夜呢?”她在房間裡四處走動,把燈熄滅,把火封上,看看窗戶是否拴好,而迪莉婭只是消極地觀望著,隨後,姐妹倆點起各自寢室裡用的蠟燭,穿過暗下來的屋子走上樓去。夏洛蒂似乎下決心不再提剛才的話題了。在樓梯平臺上,她站住了,低下頭來向迪莉婭送去睡前的一吻。
“我希望他們沒有把你的火封上,”她說,拿出一副搞家務的行家裡手的神氣,迪莉婭急忙查看,發現火沒有問題後,兩個人同時喃喃地說了聲“晚安”夏洛蒂順著走廊,折回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