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丹青畫像麒麟臺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出自《全唐詩》一百六十三卷·李白〈司馬將軍歌〉參與搜索的村民吵吵嚷嚷地陸續從內莊的各個角落返回,沒有人發現彼得和尚的蹤跡,他就像憑空從空氣中消失了一樣。不安的氣氛在人們之間動,他們還沉浸在這場突發的驚變中。
唯一保持鎮靜的只有韋定國,他穩穩地站在小橋入口,雙手抱臂,兩道銳利的目光掃著韋村內莊,不置一詞。他雖然沒有筆靈,卻無形中被默認為是最高的權威。一名長老快步走到他身邊,面
凝重。
“族長怎麼樣了?”韋定國問道,目光卻絲毫沒有移動。
長老搖了搖頭:“心脈俱碎,已經不行了。”他說到這裡,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趴到韋定國耳邊悄聲道:“而且…族長的秋風筆也不見蹤影。”
“哦?是被彼得收了嗎?”
“…呃…”長老躊躇一下“與其說是剛被收走,倒不如說一直就不在那兒。”韋定國微微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但凡筆冢吏離世,筆靈離去都會在軀體上留下一道筆痕。而族長遺體上的筆痕過淺過舊,起碼已經有數年不曾有筆靈駐留了。”
“荒唐,離了筆靈,人豈能活?”長老訕訕不答,事實就是如此,只是無法解釋。韋定國揮了揮手,嘆道:“此事再議,先派人去縣醫院辦理各項手續吧。”
“要不要…去公安局報案?”長老試探著問。
韋定國沉思了一下“暫時不要,你去把那個護士叫到我屋子裡,我等一下要詳細問問看。”這時候負責指揮搜索的幾位房長、長老都逐漸聚攏過來,他們彼此互視一眼,其中一個年長者向前一步,對韋定國道:“全村都找遍了,只剩一個地方沒有搜查過。”大家都盯著韋定國,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地方指的是哪裡,也都瞭解此地的意義。現在族長既死,他們不約而同地等著韋定國拿主意。
韋定國面對著這些老人——其中有些人甚至是筆冢吏——忽然覺得很好笑。韋家世代以筆靈為尊,到頭來卻讓一個普通人來拿主意。族長一不在,就亂成這樣子,看來韋家的安生子是過得太久了。
他心中思緒嗖嗖飛過,食指不由自主地擺動了一下,不過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最後韋定國終於微微抬起下頜,卻始終沒有點下去……彼得和尚縱身跳下,一直到他雙腳落地竟持續了四秒鐘。從這麼高的地方跳落居然什麼事都沒有,這讓彼得和尚很驚訝。四周仍舊沒有任何光線,但是和上層相比,空氣卻清新許多,甚至有隱約的風聲從遠處傳來。彼得和尚很高興,有風聲就意味著一定有出口。他已經逐漸習慣了黑暗,索
閉上眼睛,伸直手臂向前探去,抓了幾抓卻什麼也沒摸到。他又朝著前面謹慎地走了三四步,仍舊沒有摸到牆壁。他朝著幾個方向各自走了十幾步,手都摸空了,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慌。
人類最怕的並不是幽閉,而是未知。
曲折狹窄的石窟並不真正恐怖,因為那至少可以給人一個明確的方向——即使那個方向是錯的——而一個廣闊的黑暗空間則會讓人茫然,缺乏踏實。人類在幽閉的寬闊空間裡需要的是能觸摸到一個實在的存在,就好像在雪原上最需要的是一個非白
的視覺焦點。
彼得和尚心想這終究是在山中,還能大到哪裡去?心裡一橫,用雙臂護住頭部,腳下發足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彼得和尚氣吁吁地停下腳步,額頭上開始出現細微的汗水。他估計自己跑了怎麼也有十幾公里,可週圍仍舊是空蕩蕩的一片。
“難道這是另外一個考驗?”彼得和尚拼命讓自己鎮靜下來。從物理上考慮,這麼大的空間是不存在的,換句話說,這肯定是個奇妙的困局。現在他需要的,不是狂跑,而是找出關竅所在。
現在四周一片空茫茫,唯一踏實的就是腳下的地面。彼得和尚俯下身子去,用手去摸,巖面平整,觸處冰涼堅硬,甚至還有些溼漉漉的覺。他用指關節叩了叩,有沉悶的橐橐聲傳來,說明底下是實的。
彼得和尚索把身體趴在地板上,從僧袍袖子扯出一條線頭,抻直了平平貼在地面。
人類走直線一般要藉助於官或外部參照物的調整,當這些都被屏蔽掉的時候,腿雙肌
的不均衡就會導致步伐長度的不同,使得一腳走內圈一腳走外圈,最終形成一個圓。彼得和尚意識到剛才自己也很有可能是在轉圈子,所以他想借助線頭來校正自己的步伐,棉線頭只要兩頭抻直,就是絕對的一條直線,然後再扯一
棉線,與前面那
首尾相接,一路前行。這樣雖然慢,卻可以確保自己不會走偏。
就這麼持續了半天,彼得和尚已經痠背疼,一片袍袖已經被
空了一半,可還是沒碰到任何巖壁。他不
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跌落到科幻小說裡常說的異次元空間了。
忽然,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很輕微,但彼得和尚已經在黑暗中待了許久,聽力變得相當銳,他立刻爬起身來,警惕地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一道光線剎那間閃過,彼得和尚連忙眯起眼睛,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去擋。一道圓柱形的黃光柱慢慢朝著這邊移動,不時上下顫動。
是手電筒的光芒。
“該來的還是來了。”彼得和尚心想,這些長老原本就比自己對藏筆閣裡的情況,想找到自己也並非什麼難事。雖然藏筆閣不可輕易涉足,但現在情況特殊,恐怕幾位長老已經領命進來捉他。天時、地利、人和,這三條他此時一條都不佔。
藉助手電筒折的光芒,彼得和尚這才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方碩大無朋的圓硯狀岩石之中。巖面相當寬廣,幾乎及得上一個四百米跑道的
場大。難得的是這巖臺四面凸起,淌池、硯堂之形無一不具,甚至還有著一隻虎狀硯端,活脫脫就是一方硯臺的形狀,且不見任何斧鑿痕跡,渾然天生。
硯堂表面看似光滑,卻有一圈又一圈螺旋般的淺溝,就像是溜冰場裡的冰刀滑痕一樣。剛才只怕就是這些淺溝默默地偏導了步履,使人的轉圈傾向更加明顯。
這時手電筒光和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
“彼得,你果然在這裡。”一個聲音傳來。
彼得和尚轉過身去,光線照下他驚訝的表情無所遁形。
韋定國穿著慣常的那一身藏青幹部服出現在手電筒光之後。他隻身一人,握著大手電筒,身後只有無盡的黑暗。
“定…定國叔。”彼得和尚甫一見到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韋定國微微點了點頭,臉上也無欣喜表情也無兄長被害後的悲憤,只是平靜地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在這兒。”
“你是來捉我回去的嗎?定國叔。”面對這個問題,韋定國閃過一絲奇特的神,反問道:“你覺得呢?”韋定國雖然掌握著韋莊的實權,但畢竟只是一個普通村幹部,跟彼得和尚的實力差得太遠。若說他是來單獨一個人捉拿彼得和尚,未免太過笑談。
“我原本以為你能闖過這一關呢,所以在前面等了你好久。”韋定國慢慢說道“看來你仍未能窺破這圈子啊。”他隻字不提族長橫死,也不追問彼得當時情況,言談之間彷彿早就算準了彼得和尚會來此地,甚至有淡淡的失望。
彼得和尚不有些發窘,這硯臺平臺果然是藏筆閣中的試煉之一,而自己如果真是參加筆靈歸宗比賽,恐怕已經被淘汰了吧。心中一轉,疑問陡升,他跑來藏筆閣做什麼?若說捉拿,就該派遣有筆靈的長老,他孤身前來找自己,究竟動機何在?彼得和尚深知自己這位叔叔說一藏十,城府極深,像一個二十面體的魔方一樣不可捉摸。
韋定國從懷裡拿出另外一個手電筒遞給彼得和尚:“隨我來。”說完轉身就走。彼得和尚遲疑一下,撥開手電筒開關,緊隨其後。兩個人沿著硯臺邊緣徐徐下行,順著一條窄如羊腸的巖質小路朝臺下走去。
兩道光柱左右晃動,得四周的苔蘚發出幽幽的微光。
彼得和尚現在可以看清了,這個“硯臺”平臺是巖壁上伸展出來的一片,其實是半懸在空中。它的四周是一個巨大的巖壁空間,幽曠深邃。怪石嶙峋的頂部和底距離半空中的硯石平臺起碼都有四五十米高,四面八方的巖面高低不平,峰巒疊起,灰白
的巖枝延展到光線不能及的無限黑暗中去,層層疊疊,乍一看似是跌宕起伏、
濤洶湧的海面,在一瞬間被上帝的遙控器定格,然後向內坍塌構成這麼一個奇妙的世界。如果從側面看去,平臺就像是宇宙中的一個小小飛碟,遠處的苔蘚如星光點點。
無邊的地平線只能給人以“博大”之,一個具有封閉界限的碩大空間才更容易使人產生惶恐,那些看得到卻遙不可及的峭壁高高在上下左右,構成恢弘的虛空之所,反襯出觀察者的渺小以及油然而生的敬畏,讓人彷彿進入混沌初開時的盤古巨蛋。
最令他吃驚的還是圓硯的正上方,從天頂上垂下一塊長條鐘石,通體漆黑,一柱擎天,如同一條松煙墨柱,鐘
石底端不時有水滴到圓硯之上。就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攫起墨柱在硯堂中輕輕研磨,而後徐徐提起,以致墨滴尚濃,珠綴硯底。一幅天然的“行墨就硯圖”若說是天造地設,未免太過
緻;若說是人力所為,又得耗費多大
力才能雕成如此的造像。
彼得和尚深深了口空氣,肺部一陣冰涼。他從來沒想過背靠內莊的那座山樑裡,還隱藏著這麼一處神奇的所在。這麼說起來,自己還要
謝硯臺上的淺溝。假如沒有那些溝紋誘導自己在平臺上轉圈,恐怕現在已經失足跌下谷底了。
“韋家自從遷居此地以來,歷時已經數百年,能有幸進入這裡的,不過千人。這是一個天然溶,也是上天賜給我們韋家先祖的一件禮物,不可多得的旅遊資源。如果好好開發一下,知名度估計不會遜於本溪水
、桂林蘆笛巖等地方。據初步估計,每年光旅遊直接收入就能給我們帶來一百萬元…”韋定國邊走邊說,還興致
地拿著手電筒四處照
,聲音在空曠的溶
中嗡嗡作響。他越是若無其事,彼得和尚在後面越是滿腹疑竇,但眼下也只能跟著走。
他們在黑暗中走了大約二十分鐘,地勢忽高忽低,難走至極,所謂的“路”只是岩石尖稜之間夾出來的一線平地罷了。頭頂的風聲呼呼大了起來,而靈氣也越發厚重。比起藏筆入口處的濃度強出數倍。
兩個人順著峭壁擠成的狹窄小路走出巖山。這裡地勢還算平坦,兩側巖壁像梯田一樣層疊而起,坡勢很緩。兩坡匯聚之前的一小塊空地上,聳立著一塊巨大的古樸石碑,碑下馱獸乃是一隻石麒麟,在古碑中十分罕見。碑上還寫著四個大字:“韋氏筆冢。”
“就是這裡了。”韋定國忽然站定,舉起了手電筒“兄長生前曾經囑託我,讓我帶你來此地,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這是哪裡?”彼得和尚問。
“你自己一看便知。”彼得和尚舉起手電筒朝兩側山壁上晃去,原來這石坡上影影綽綽有許多巖龕,就像是陝北的窯似的,形狀整齊劃一,都是半橢圓形,一看就是人工開鑿。許多巖龕內似乎有人影,彼得和尚拿手電筒再仔細一照,不
悚然一驚,倒退了兩步。
光柱籠罩之下是一具穿著長袍的骷髏,骨骼已經枯黃,其間有瑩瑩閃光,彷彿摻進什麼礦物質。這骷髏的姿勢異常古怪,它在龕內腿雙散盤,雙手環扣抱懷,整個身體前拱,彷彿要把自己彎成一個籠子。龕頂還刻有字跡,只是不湊近就無法看清。
彼得和尚趕緊用手電筒去掃其他巖龕,一龕一屍。這些骷髏穿的衣服不盡相同,有素袍、儒服、馬褂、長衫,乃至中山裝、西裝,甚至還有明、清朝服,朝珠花翎一應俱全。有些衣服已經衰朽不堪,只餘幾縷布在骨頭上。
每一具骷髏都保持著如此的姿勢,專心致志,在這藏筆深處的龕中端坐,似乎在守護著什麼。彼得和尚恐怖之心漸消,反覺得眼前的一切說不出的莊重肅穆。
“難道這裡就是…”
“不錯。”韋定國轉身跪倒在碑前,鄭重地叩了三叩,方才起身說道“這裡就是我韋家歷代祖先埋骨藏筆之地,也是我韋家筆冢的所在。”彼得和尚怔了一怔,走到碑前雙手合十,深鞠一躬,眼睛卻不住望著遠處一具具林立的屍骸,到靈息
轉,心情竟莫名
動起來。
韋定國道:“人有生死,筆靈卻不朽。歷代祖先中的筆冢吏們自覺大限將至的時候,就會自行進入藏筆內,擇龕而逝,用最後的靈力把身體環成筆掛。當筆靈脫離軀殼之時,就附在屍骸之內,靜等著下一位主人的到來,把它解放出來。這幾百年來,人生代代更新,筆靈卻是循環往復,於此地認主,又歸於此地。”彼得和尚注意到一些骷髏懷中隱然有光,想來都是韋家收藏的筆靈。這些曾經的英雄、文人墨客或者普通人,就在這暗無天
的地下化作骸骨,於黑暗中沉默地度過幾百年的時光,默默地守護著筆靈與韋家存續。彼得和尚想到此節,更覺敬意油然而起。
這時,手電筒掃到了兩個石龕,他發現這兩個龕內屍骨散亂不堪,半點靈息也沒有。韋定國道:“不錯,這就是秦宜那丫頭所為。可恨她不光竊走了筆靈,而且還毀傷先祖遺骨。”語氣中隱有怒氣。
“可是…族長讓您帶我來這裡,究竟是要做什麼?”韋定國嘆息道:“此地並無第三個人在。兄長已經仙逝,你為何還不能喚他一聲父親呢?賢侄。”他不等彼得和尚有什麼反應,舉起手電筒朝高處的某一個石龕一晃“你來看看這個,就自然知道了。”這一個龕內莫說筆靈,就連枯骨都沒有半,只是巖龕後壁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永”字。龕中似乎還擱著一本薄薄的冊子。
彼得和尚一見到那個“永”字,不由大驚,脫口而出:“中夏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