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九章青山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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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季節的霧靈山,雲山霧繞,林海蒼鬱,峰瀑相間,清越的水聲遠遠近近地傳來。
“小心腳下。”徐泮牽了於小靈的手,囑咐她:“這些樹不知長了多少年,樹拔起來,都有人,好些凸起的樹,最易把人絆倒,你小心些。”
“嗯。”於小靈應了,環顧這一方山林,只覺草木豐茂,靈氣不淺,端地是蘊天地之靈氣的地方。
她有意吐納了幾次,頓覺心沉定不少,繼續跟著徐泮一路上前。
林子裡飛鳥不少,或停或行,時而鳴叫,與溪水聲混響起,在山風帶來的清涼中,多了幾分熱鬧。
他二人出了山莊,一路向上行了一刻多鐘,於小靈覺得兩腿沉了不少,要停下來喝水。
徐泮連忙遞了水囊給她,旁人拿來杌扎給她坐下,說道:“前邊過了那片樹林就到了,你歇歇,咱們再過去。”於小靈點頭,咕嚕嚕喝了半壺水,捂著肚子,琢磨道:“這才不到四個月,我就覺得沉得慌了,若是**月,我還不得天天捧著他?”徐泮認真地看了看她的肚子,想了想,道:“等咱們回了京城,不若去衛家尋了大表姐,她一胎生了兩個,想來更沉,或許有什麼辦法呢。”於小靈深以為然,誇他出了個好主意。徐泮彎了嘴角,撫了撫她的肚子。
二人歇過,又繼續往前走,還沒越過方才徐泮指的樹林,就間前方有一小片開闊的空地。
兩個並排相連的衣冠冢,在豐茂的綠草中立著,石碑立得不算大,好像是普通人家的模樣,全看不出來是名揚天下的忠勤伯爺和伯夫人。
只是徐泮和於小靈看著那方,都不約而同地頓住了腳步。
西側的墓碑前的青草地上,坐了個身穿牙布衣的男子,男子面相並不能看見,只留了個堅實又有幾分佝僂的背影,在西斜的頭下,青蔥的綠草上,泛著淡黃的光。
於小靈抬頭疑惑地看了徐泮一眼,見他壓了眉頭,眸深邃,既不上前,也不言語,只默默攥了攥於小靈的手。
那墓前的男子不知從那抄來一個白陶圓肚酒壺,笑了一聲,說道:“阿薰,這酒好喝,我也快上癮了,不過你不喜歡酒味,我就不喝了。”他說不飲便不飲,只把那酒壺隨手扔到了東側的墓碑前,又回過頭來,往臉前的火盆裡添了兩張紙錢,絮絮叨叨地說道:“再過半個月,天就要轉涼了。你夏最是貪涼,吃瓜飲冰的,入了秋可不能這樣了,多裁幾件衣裙。雪青的就算了吧,我不愛看你穿那顏,還是柳黃的好看些,看著也熱鬧。”他說到這裡,好像想起了什麼,頓了一頓,微微抬了頭,目光不知落到了哪裡,過了幾息,才輕聲說道:“入城那,你就穿著柳黃的比甲,我一眼就在人群裡瞧見你了。你那會兒可真是愛鬧,竟然帶著那些百姓叩頭高喊,給你爹爹歌功頌德。我在京城,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不過那時蜀地真好,天高皇帝遠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那樣鬧,你爹爹也只是笑笑,一點都不怕的。”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輕嘆了口氣,又道:“我當時怕,還心裡替你也捏了一把汗。呵,韓家是被削了爵的人家,能被朝廷留下繼續效力就不錯了,哪能不夾著尾巴做人?唉,或許…這就是你不喜我的原因吧。他,就不會這樣…”他又頓住了,目光往東邊的墓碑上掃了一圈,又輕輕笑了。
一陣山風吹來,頭漸漸西斜,將林子裡早早病枯了的葉子,刮下來兩片,可巧有一片,旋轉著落到了西側的墓碑上。
那人將葉子撿了,也不扔開,反反覆覆地看了一會兒,揣進懷裡,低聲道:“若再來一回,我不會再顧及你父親,也不會誤會你表兄,更不會讓他得了先…阿薰…你…眼裡可能看得見我了?”又是一陣山風吹來,樹葉嘩嘩作響,好像天地輕聲言語,只是不知道是在回應他的問話,還是,不過是讓這問話之人,聽到些許飄渺的迴音罷了。
徐泮握著於小靈的手,沒有鬆開半分,只是目光悠遠起來。
風吹到墓前,吹得那人衣襬在草地上浮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人不以為意,反而拿袖口揮了揮墓碑上似有若無的灰塵,輕聲道:“他這地方選得倒是不錯,只是離樹林近了些,總有樹上的浮灰落下來。你這麼愛乾淨,他怎麼沒想到?”他把浮灰擦了,目光從墓碑的底臺落到背面上。
碑上什麼字都沒寫,只是兩邊刻了纏枝蓮花的紋樣。
他不伸手覆上了碑面,指尖在碑上細細摩挲,像是在尋什麼,一直來回尋了一遍,卻什麼也沒尋到。指尖一頓,悵然若失地又落回了碑底。他笑著嘆了一聲。
風將他鬢間夾了白絲的碎髮吹起,他不予理會,只抬頭看了看天。
頭已經在樹梢裡隱隱藏藏地看不清晰了,遠處的林中有鳥形單影隻地飛過,遠遠地叫了一聲,清越中透著些許孤寂。他看了幾息,收回目光,又回過頭來。
“阿薰,我今得早些回去了,不能陪你了。我家那小子定要來鬧我,他是越鬧越厲害了。唉…我也不怪他,我知道,他是怨我對不起他娘。”他又是一聲長嘆:“若你哪見了方氏,替我…算了,你還是別上前了,她哪會對你有什麼好臉?罷了,我只盼著她來世投個好胎,遇見個良人罷。”他又伸手撫了那墓碑,手下極輕柔,片刻,站起身來,柔聲道:“你好生歇息,我明再來。”他說完,往東走了一步,彎拾起草地上的白陶酒壺,輕輕哼了一聲,朝著東側墓碑,道:“你家的小子也來尋你了,別喝了…”他言罷,背對著徐泮和於小靈立身的樹林轉了身,頭也不回地,往東南邊一條小路去了。
徐泮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在西斜的光下沒入蔥鬱的樹叢,眉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
於小靈聽了這番看似沒頭沒尾的話,不知怎麼,鼻頭竟有些莫名發酸。
誰能想到,這青山之上,竟掩埋了這麼多的世間情緣呢?
於小靈抬手了鼻頭,覺酸意消了些許,才用另一隻被徐泮握住的手指,摩挲了他的手背。
徐泮深深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輕輕“嗯”了一聲,牽著她的手出了樹林。
綠草如茵,樹影搖晃,兩塊墓碑前,徐泮扶著於小靈跪了下來。
“爹,娘,不孝兒子帶媳婦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