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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下初相會西子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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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三安便把離別經過敘述了一遍。

原來,三人林中一戰,謝三安身中數刀,陳一華揹著他,由付二探斷後拼命殺出重圍。三人慌不擇路,失了方向,越走離盤龍嶺越遠,直逃到了紹興府管轄地界,可那時追兵卻仍在窮追不捨,漸漸地追到了紹興的入海口,這三人自幼在水鄉長大,水極好,便跳海逃生,又在海中漂了半,碰巧遇到一艘北上大船,三人方才得救。

只是謝三安受傷甚重,等到了船上已經不省人事了。陳一華與付二探也沒什麼主意,游回江南恐怕是不行了,可茫茫海上又無處安身,只好隨著大船北上去大都。一路上謝三安的傷勢也不見好轉,二位師兄也不懂得照顧人,愈發嚴重了。

三人到大都時,身無分文,反正渴了河溝裡喝口水,餓了就到街上搶吃的,三個人又都是衣衫襤褸,旁人只道是瘋乞丐,官兵也就不聞不問,沿街的店鋪遠遠見到他們,都趕緊關門閉戶,小商小販更是聞風而逃,跑的慢的便得拿吃的出來,否則便要捱打,三個人就這樣把好端端的京都重地攪了個天翻地覆。

陳一華又找了間醫館,將大夫抓來與謝三安看病,也沒錢付診金,大夫不從便是一頓拳腳,那大夫見他人高馬大,又傻里傻氣,不敢惹,只好不情願地看診。

如此一來,謝三安倒真的慢慢傷愈。

等到他好的差不多了,幾人商議既然張弘範在大都,何不去刺殺了他,付二探輕身功夫最好,因此他先去探路。哪知潛入了張府,卻見全府上下穿白戴孝,付二探抓了打更的詢問才知,張弘範因在崖山被人打了,因而受了內傷,已經因傷重而死。

付二探回來後與師兄弟商量,既然張弘範已死,他們就不需要留在京城,覺得此事應儘快通知師父,於是便啟程趕回盤龍嶺。

這一路上,路邊的飯館可又倒了大黴了,被他們搶吃搶喝不說,還要無端地捱揍。謝三安雖然傷勢見好,可就是不願意走路,陳一華無奈只好一路揹他回來。這便是以往的經過。

辛不平聽完點點頭,見三人衣服已然磨爛,蓬頭垢面,確實吃了不少苦。心想自己失察,連累了三個徒弟,本想堵截張弘範,怎知他早料到我會找他尋仇,便道:“知道了,你們等下去洗個澡,廚房裡還有些剩飯…”說著看看陸崖,又對三人道:“這個小子是你們的師弟,叫陸崖。以後你們要多多親近。”陸崖躬身施禮,那三人都直愣愣地看著他,付二探道:“師弟,師弟,師父的徒弟。”辛不平怕他說個沒完,制止道:“住口,還不快去洗澡換衣服。”如此,陸崖師徒五人在盤龍嶺住下,這一住便是十年。稱作千里黃雲的小黃馬自然真的長成了大黃,而陸崖也從一個孩童長成了英武少年,辛不平將畢生所學盡數傳授,陸崖的本領突飛猛進,弓馬刀劍,無一不,特別是辛不平的金鞭,陸崖得其獨傳,還練了一手好箭法。

不僅如此,辛不平還將兵書戰法著重教給陸崖,希望他將來能成為文武全才的人物。

陸崖十年也不曾下山一步,他不知道自己習武為了什麼,目前還只是每天重複無聊的事情。他有時還是很思念幼年的時光,身邊有爹爹、娘,還有很多長輩,可如今每與他相伴的只有一個師父和三個師兄。偶爾會想到向南,想起她在路上拉起的馬頭琴時的情景,只是向南的樣子已經漸漸模糊,模糊到已經想不起來她是什麼樣子了。陸崖心情也慢慢地平復了,早已經不去想崖山海戰,也早已經不去想父親殺母時的悲痛。記憶是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它叫你記得住很多事,可偏偏它卻叫你遺忘得更多。

辛不平自聽到張弘範死去的消息,整悶悶不樂,似乎生活失去了目標,他唯一的希望便是把陸崖教好,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教好了陸崖又能怎樣呢?報效國家麼?國家已經沒有了。報仇嗎?張弘範死了,仇已經報不了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殺更多的韃子,可如今他心灰意冷,倒有些不想去做那樣事了。

蒙古人雖然入主中原,統一了天下,卻也無一太平,各地起義不斷,鬧得最兇的,便是白蓮教的楊振龍,竟然自封為帝。後來伯顏帶兵剿滅,幾年之後,江南才平息戰禍,但白蓮教餘黨尚存,因此伯顏不敢遠離,自此便駐紮蘇州,因平叛有功,進為平南王。

蘇州一帶最有名望的便是軒轅莊,之前那裡只是不之地,可白蓮教起義之後,也許是因為戰亂平息的原因,軒轅莊的買賣越做越大,和當地的官府也勾搭連環,勢力影響到整個江南地區,是江南一帶的綠林領袖。而白蓮教的影響彷彿漸漸地被軒轅莊取代,比較有名的頭領均銷聲匿跡了。一些官衙樂的清靜,管他誰做江湖的領袖,只要民間太平,不反抗朝廷就好。

陸崖的三位師兄每無憂無慮,在山上呆的久了,不免有些無聊。這一年剛過完年,三個徒弟央求師父元宵節時一起去杭州觀賞花燈,辛不平拗不過,只好應允,但是不許他們在外面惹是生非。

又想陸崖十年未曾下山,也該叫他去外面看看了,便囑咐陸崖管好三位師兄,雖然陸崖才十幾歲,但較自己的另三個徒弟那是會辦事多了,所以臨行之時又叫那三人全部聽陸崖的話,否則不許下山。三人滿口答應。

陸崖心中自然高興,只是太久沒在外面走動,倒有些忐忑不安。四人收拾妥當,帶了些碎銀子,也不帶兵器,陸崖騎著大黃,另外三人則步行,四人有說有笑,打打鬧鬧地向杭州進發。

這一路上早已經不是當年蕭瑟景象,沒有了戰火,江南又慢慢恢復了以往的生氣,從前的殘垣斷壁已經蓋起了新居,滿目的荒蕪已經是良田萬頃,元朝廷休養生息,此刻的江南倒是比宋朝末年時繁榮許多。

四人來到杭州之時剛好便是元宵節,蒙古人雖然打下了江南卻還是保持了這裡的風俗。因此,元宵節時,道路兩旁的商戶都張燈結綵,四人初來乍到,只覺得看不完的新奇與熱鬧。

陸崖先找了一間“江南客棧”安頓好,他要了間二樓的大房間,又吩咐夥計把馬餵了,見天還早,便與三位師兄商量到街上轉轉,幾人拍手叫好。

來到西湖邊上,陳一華嚷著肚子餓,他這一嚷另外兩人也都說餓了,陸崖沒辦法,只好又帶幾個人去吃飯。剛好西湖邊上就有一家東坡酒家,幾人便入內找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陸崖看著窗外的西湖美景,竟心曠神怡起來,人來人往的全是漢人,這哪裡像是蒙古族統治下的中原?

付二探把小二招呼過來問道:“你們這什麼菜最好吃?大爺快餓死了,別管什麼菜了,先給我們每人來一百個,給爺爺們墊個底。”他也不管小二回沒回答,自顧自地說著。

小二一聽不像話,這幾個人莫不是找茬來的,哪有這麼點菜的?

陳一華也在旁說道:“別…別聽他的,我…我想喝酒,就給我來四…四百斤燒刀子,別…的我不要。”那謝三安倒老實:“你可千萬別給他們上,這兩人身上都沒錢。”付二探、陳一華馬上翻臉,陳一華怒道:“不給我喝…喝酒,我就…就鑽桌子底下,打你的腿。”付二探沒一會老實,像猴子一樣乾脆跳到桌上。

陸崖立即制止道:“臨行之時,師父怎麼代的?”三人一聽“師父”二字,便都老實了,謝三安道:“不錯,師父叫我們全聽師弟的。”陸崖對付二探道:“下來,坐好。”那付二探倒真聽話,馬上規規矩矩地坐在凳子上,眼睛看著房梁。

陸崖對小二道:“東坡酒館什麼菜最有名?”那小二見陸崖比較正常,就沒那麼害怕了,道:“東坡酒館最有名的自然是東坡了。”那陳一華一聽東坡三字,兩眼放光,高興道:“有…吃了,太…太好了。”陸崖道:“好,那就來一個東坡吧。”小二接著說道:“這東坡做的最好的便是小店,幾位算是來著了。”話音剛落,陸崖隔壁一桌,忽然傳來一聲冷笑,似是非常不屑。

陸崖側眼觀瞧,隔壁桌坐著兩男一女,那女子背對陸崖,頭戴著輕紗,罩著面,看不到長得如何,身穿淡藍的紗裙,披著白斗篷,從後面看去婀娜多姿,應是一位年輕的姑娘。

姑娘左邊是一位書童打扮的年輕人,身材高大,濃眉大眼,一張四方大臉,長得有稜有角,甚是威武,陸崖覺得有些面善,卻想不起哪裡見過,又一想不可能,我十年都在山上,怎麼會見過此人?

姑娘對面的是一個豐腴的公子哥,衣服非常華貴,面帶嘲笑,低頭喝著茶,那聲冷笑便是出自他口。

小二見此人似乎對自己剛才所說不屑一顧,便對他道:“大爺,你笑什麼,你不信麼?你打聽打聽,東坡酒館在這西湖岸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別說是杭州,便是走遍江南,恐怕也沒有比這做的好的東坡了。”那公子又冷笑一聲,也不去理他,用嘴輕輕吹著杯中的熱茶。

小二見此人傲慢,自覺無趣,便轉身對陸崖道:“幾位慢坐,要點些其他的嗎?”陸崖又點了幾個小菜,叫了一壺酒給陳一華,小二喊道:“好嘞,燒刀子一壺,小菜四個,上好的東坡一罈啦。”這是給後廚喊的,又故意在東坡三個字前面加上“上好的”自然是給那位公子聽的,喊完便要去招呼其他客人了,走之前還向那公子瞪了一眼,意思是你來吃飯就吃飯,幹嘛攪和咱們的買賣?萬一你說三道四的,客人不就走了嗎?

這一瞪不要緊,正被那書童發現,他故意輕輕伸出右腿向前一送,然後迅速回,正踢到小二脛骨之上。小二馬上向前摔了一跤。旁人看來似乎是小二被什麼絆倒了一樣,可偏偏那麼巧,絆倒時卻是跪向那公子,頭正好觸在地上,咚的一聲,像是磕了一個響頭。那公子斜眼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喝茶,竟然受了。

陸崖幾位師兄弟看得清楚,知道那書童武功不弱,只一出腿便叫那小二跪在自己主人面前,要是陳一華倒也做得到,但是必然要出聲響,似這等無聲無息不留痕跡卻是極難。

那小二隻顧得瞪著公子,也沒注意腳下,這身邊有七個人他也不知道哪個踢他,只覺得腿骨疼痛,便罵道:“哪個龜兒子踢我?”謝三安正在他身後,他本就分不清是非,平時都是聽師父說什麼便做什麼,只要自己覺得高興,管他什麼後果?

見剛才那書童踢得有趣,忍不住也要兩手,便抬鐵足向小二膝蓋窩處踢去,他自幼練習腳踢飛石,那出腿速度自然也是驚人的快,陸崖想要制止哪裡還來得及,小二話音還未落,便又跪下。然後謝三安也像那書童一樣裝作若無其事。

小二還是沒找到踢他之人,可也不敢再逗留了,灰溜溜地走掉。

待小二走後,陸崖對謝三安道:“三哥,以後我未允許,你們不得出手,師父叫我們不要惹事。”付二探不耐煩道:“師父,師父,師父現在不在這,你老提師父幹什麼?以前我們出門都是有吃的就搶,累了就躺在地上,跟著你一點都不好,又要住店,又要上飯館,真是麻煩。”陸崖道:“你若跟著我,便要聽我的,否則師父…。”付二探道:“又提師父,我叫你提。”這付二探傻氣發作,什麼都不顧了,拿起桌上的筷子奔陸崖扔過來,出手相當快,陸崖若是中這一下雖不至受傷卻也疼痛非常。

他出手快,陸崖更快,隨手把快籠一抬,筷子正落籠中。付二探知道自己在拳腳方面不是陸崖對手,也就服氣了:“好,聽你的就聽你的,反正有吃有喝。”二人這些舉動全被那公子看在眼裡,他心中一動,放下茶杯,對陸崖道:“這位兄臺,方才多謝你們懲戒小二,替我出口氣,可見我們真是有緣…”話未說完,謝三安道:“我可不是替你懲戒,不過看那小二跪倒有趣,與你何干?”付二探也附和道:“就是,我們自己好玩,跟你沒半點關係,用得著你多謝嗎?”陸崖知道這幾個人口無遮攔,說說話恐怕就要闖禍,趕緊制止道:“好了,以後我不叫你們和外人說話,你們誰也不許說話。說話的要罰少吃一頓飯,聽見沒有。”三人點點頭,真的不說話了。

陸崖再看公子面有尷尬之,忙賠禮道:“這位仁兄,我幾位哥哥腦子不大靈光,還請包涵。”公子也看出來,這幾個人傻里傻氣,又武功極高,他非但不惱,反而有幾分喜歡,倒是真心結,便道:“哪裡哪裡,我覺得與你一見如故呢,不如坐過來同飲一杯如何?”陸崖隱約也覺得那公子眼,拱手道:“我也有同。”陸崖幾年來還是頭一次見到與自己年齡相仿之人,因此也心中歡喜,想多個朋友,便叫三位師兄坐在原位,他自己到隔壁桌坐下。

陸崖不住向那姑娘望了一眼,碰巧那姑娘也在看他,然後轉過臉去招呼小二倒新茶,便不去再看陸崖了,彷彿當這個人似乎不存在一樣。

陸崖則盯著姑娘的眼睛看了好一會,不是因為他初出茅廬不諳世事,也不是他不知羞恥,而是那姑娘的輕紗外面出的那雙眼睛太美了,仿似秋水在微微的輕風下盪漾,似笑非笑的樣子,故此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公子見他盯著姑娘看,推他一下道:“仁兄?”陸崖這才尷尬地回過神來,把目光轉向窗外的西湖,不心中想到蘇軾的名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不知道西施的眼睛也如眼前這位女子美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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