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溫柔的烈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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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子枚在上躺了三天了，劇烈的疼痛時時折磨著他，但他仍然很是慶幸。

淒厲的剎車聲猶然在耳，刺目瞑的車燈照出心尖的脈動，身體被撞飛的瞬間看到那個世界的最後一眼，是殷紅的鮮血從自己的腹腔裡噴出…

最後一刻，他把生的希望留給了自己才三歲的兒子。

希望小冰冰平安無事。

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能有再活一次的機會，哪怕生活給與的是苦難和艱辛，對他來說也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穿越到唐朝就更可以算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了。

破弊的屋頂漏下來的斑駁光點正正的灑在臉上，他愜意的閉上眼睛享受這第二次生命，這時突然聽到門外的對話聲逐漸大了起來。

“我們家不能留你，你還是回去吧！”這說話的是他的母親周氏，她語調低沉，聲音中有著莫名的哀切，卻又分外的堅毅。

“嬸子，撕毀婚約的是我父親，想要巴結鄒家的也是我父親，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嫁給那個鄒廣河的，我李文娘生是蕭家的人，死是蕭家的鬼，嬸子，我求您了，您就讓我留下吧！”這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稚，柔軟，卻堅定不移。

周氏嘆了口氣“文娘，嬸子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嬸子都知道！但是…你這樣偷跑出來…唉，嬸子不能留你呀！”頓了頓她又說:“好閨女，你還是回去吧，你和枚兒雖有婚約在前，但是你們畢竟沒有成親呀，你父親怎麼可能會同意呢！去吧，聽話！”砰砰砰，好像是磕頭的聲音。

“文娘，你這是幹嘛，快起來，你快起來呀！”

“嬸子，我不走，您別想趕我走，我是蕭大哥的未婚，我…”說著說著，她嚶嚶地哭了起來，十六歲的女孩子，哭泣的時候聲音都是軟和和的。

蕭子枚抬頭看看屋頂，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個家…窮啊！

這三天裡不斷有得知消息的鄰里過來探望，從他們和母親的對話中，蕭子枚也逐漸瞭解了自己這一身傷的來歷。

蕭家以前也算是官宦人家吧，蕭子枚的父親最高做過長安府萬年縣的從七品縣丞，而現在在門外和母親周氏說話的這個李文娘，就是在那時候被雙方的父母安排著訂了娃娃親，據母親說，他小時候兩家的關係簡直兄弟一般，當時才六七歲的蕭子枚最喜歡每天抱著自己才三四歲的小媳婦到後花園裡去禍害那些假山和花木。

可惜的是過了沒多長時間，蕭子枚的父親犯了事，罷官不說，家底也給抄了個一乾二淨，過了不久，老爺子就抑鬱而亡了。

從那之後，雖然只剩下孤兒寡母，但是周氏可以幫別人家做些縫縫補補的活計掙點零錢，而作為兒女親家的李家也時不時的賙濟這邊一下，所以子也還勉強過得去。

七八歲的時候，李家那位岳父還主動拿出錢來讓蕭子枚入了學堂，而文娘也經常偷偷的跑過來陪未來的婆婆聊聊天，甚至幫著乾點兒零活，只是那時候她已到了知羞的年紀，所以一見到蕭子枚就低著頭跑掉了，兩人之間很少有直接的接觸罷了。

這一切如果都這樣正常的發展下去，倒也是一樁美滿的婚姻，但是到了去年，情況卻突然發生了變化，老岳父李令光升任禮部員外郎之後，心突然大了起來，最終他選擇了攀附關隴大族鄒家，並且努力地想要把自己逐漸出落得閉月羞花的女兒嫁給鄒家的二公子，以求得藉著姻親的力量繼續升遷。

鄒家一開始是看不上李家這樣的門第的，但是當鄒家二公子有一次“偶然”在李家後院見到李文娘之後，卻一下子著了，回去之後鄒家便主動派人上門提親，這親事…自然是一拍即合，隨後李家就向蕭家提出退婚。

先是請了人來以理勸說，兩家現在的境況實在是太不般配了，然後又派了管家來債，這些年我們給了你們母子多少資助，要是沒有我們李家，你們娘倆早就餓死了！

以前的蕭子枚是個犟脾氣，他寧肯慢慢的還債也堅決不肯退婚，而他不肯退婚，李家就不敢冒著違反《大唐律》的危險嫁女兒，最終的結果就是，等得不耐煩的鄒家在放學的路上堵住蕭子枚，十幾個家奴一口氣打了個半死！

門外小媳婦的哭泣聲還在繼續，母親周氏則是一個勁兒的嘆息。

蕭子枚正想說句話，突然聽得門外李文孃的哭聲停了，他才剛一愣神的功夫，就聽見外面有個和煦的聲音道:“蕭家嫂子，幾年不見，你…怎麼都有白頭髮啦！”聽到這聲音，蕭子枚的眼睛不由倏然瞪大，這時聽母親周氏淡淡地道:“老身可不敢當大人一聲嫂子，李大人是來找文孃的吧，你放心，老身正勸她回去呢，誤不了你升官的大事！”蕭子枚咬牙忍著疼爬起來，勉強走到窗前，扶著欞子在窗紙上捅了個小窟窿往外看，只見院子中站著一個身穿襴衫頭戴方巾的中年人，聽這對話，想來該是文孃的父親李令光了。

他頜下留著三縷美髯，相貌清秀笑容溫和，臉上的線條有著中年人特有的陽剛美，雖然身子已經微微有些發福，卻仍有一份淡雅而飄逸的書生氣。

“老嫂子，你看看你這家裡，唉，不是我李令光背信棄義，你也是有兒女的人哪，你想想，換了你你願意把女兒嫁到這樣人家去受苦嗎？你要是實在生氣，就罵我幾句，打我幾下都行，文娘她…不能嫁給你們家小子！”蕭子枚撇撇嘴，這李令光當然不可能是一個人來的，但是卻沒有讓隨從跟著進門，看他那副笑的架勢，顯然今天要打的是溫情牌了。

周氏聞言冷哼一聲“李大人太客氣了，我家枚兒已經被你的新親家給打成那樣了，我們還怎麼敢不退婚！老身雖然不是男子，卻也說話算話，今天有我一言在此，那婚約，就當沒有過吧！”文娘聞言吃驚地拉住周氏的手“嬸子，您不能…”李令光拊掌笑道:“好，好！聽嫂子這一句話，我好像又想起來當年蕭大哥那通身的氣派來了，那時候真是…唉，一晃眼兒的功夫，咱們都老啦！老嫂子，你要生我的氣，就生吧，這事兒，怨我！”蕭子枚聞言微微一笑，心說這人不簡單，說的話讓人想罵都找不到話頭。

這時李令光卻並不急著把人帶走，而是笑眯眯地問:“子枚賢侄呢？他還好嗎？我給他帶了些葯來，車上還備了兩錠銀子，算是把當年的聘禮退回來了，你拿去給他看看傷，剩下的省著點化，還夠你們娘倆過上一年好子的。唉，鄒家…咱們都惹不起呀！”蕭子枚扭頭看向母親周氏，只見她微微猶豫了一下，才道:“多謝李大人的好意了，我家枚兒死不了！”他不由得嘆息一聲，這幾天相處下來，他知道母親周氏是個很要強的人，要是換了以前，只怕她會毫不猶豫的把那賣兒媳婦的錢一口推辭掉吧！

但是現在…唉，人窮，志又怎麼可能不短呢！

家徒四壁，兒子還受了重傷需要醫葯，這錢雖然屈辱點，卻不能不要啊！

李令光似乎看透了周氏的心思一般微微笑了笑，轉身向文娘道:“乖女兒，跟爹回去吧，這世上最疼你的就是爹爹了，爹爹怎麼會害你呢！”李文娘聞言猶豫了一下，臉上神情有片刻的掙扎，隨後卻是毅然的搖搖頭“爹，毀掉婚約的是您，不是我，既然與蕭家訂了婚約，那女兒這輩子就是蕭家的人了，絕對不可能另嫁他人！您自己回去吧，我不會跟您走的！”李令光聽得連連搖頭，嘆息了一聲道:“傻孩子，爹爹知道你知書達禮，也知道這些年你一直都喜歡你蕭大哥，所以，你不肯毀婚的事兒，爹爹不生氣，但是你也該體諒爹爹一下，你看看蕭家這…這房子，這院子，你想想，爹爹怎麼忍心自己在書房裡悠閒的喝茶，卻讓我唯一的寶貝女兒在這裡過這樣的苦子呢！”文娘聽得忍不住下淚來，她擦了擦眼淚，還有些哽咽的聲音裡有一股說不出的倔強“女兒知道爹爹心疼我，但是…蕭家雖窮，這些年女兒卻也早就已經做好了將來陪著蕭大哥過苦子的準備了，嬸子給人漿洗衣裳，我也會縫縫補補，還可以做些針線繡活兒換錢，我們倆供蕭大哥讀書，將來的子會好起來的！請恕女兒不孝，如果您非要著女兒跟您回去，那女兒只有懸樑一途可走了！”最後這句話聽得蕭子枚忍不住眉尖一挑，暗暗點頭，這幾天總聽母親周氏說起她，說她是個溫柔如水的女孩子，沒想到骨子裡竟是這般剛烈！

李令光聞言嘆息一聲“剛才你也聽見了，咱們跟蕭家的婚約已解，連你蕭嬸子都不願意留你了，你幹嘛還要如此固執？”說完他搖搖頭，不等文娘說話便轉過身去“來人哪，把小姐帶上車去！”蕭子枚眼睛一挑，見果然有幾個一身青衣小帽的家奴應聲而入，他攥著窗欞的手不由一緊，然後正想轉身扶著牆出去，這時卻突然聽到有人喊“小姐，您、您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