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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2010-01-1620:02:13在漢朝,司法談不上獨立,但是沒有證據證明,司法部長(廷尉)於定國跟楊惲的仇人戴長樂是有一腿的。案件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於定國給皇帝劉病已上了一奏書,彙報了基本情況。
於定國是這樣說的:太僕戴長樂告楊惲那兩條罪,基本成立,證人已經找到,沒想到楊惲不但不服罪,還要揚言殺掉證人。接著,於定國還在結尾總結了兩句:楊惲是因為得到皇上的恩寵,才有今天的榮耀,他竟然不懂愛惜,狂妄無知,妖言惑眾,大逆不道,請求皇上批准逮捕!
劉病已看著於定國這篇報告,久久不能說話。
劉病已的確很難做人,兩個部級高官掐架,兩個人都很牛氣,一個是多年知已,一個是秉公辦事的爆料大王,做為皇帝,站在哪邊,都不合宜。真這樣的話,那就只好論罪殺了?動不動就起殺氣,這不是政治藝術的最高形式。
政治藝術的最高形式是什麼?不是你死我活,行屍遍野,而是你好我好,和氣共處。這個道理,劉病已還是懂的。最後,他決定下一道詔書,免去楊惲和戴長樂公職,降為庶人。
這就叫,各打五十大板。掐架的誰都不好過,誰都還有子過。這才是劉病已風格的政治藝術最高形式。
案件走到這個程序,我們總算看出個端倪:告戴長樂狀的,多數是楊惲;楊惲口無遮攔,不積口德,犯大不敬,基本也是屬實的。
按以上認知,楊惲不應該喊冤,何不向老爹楊敞學習,暫時行烏龜縮頭法,低調做人,明哲保身。但事實卻告訴我們,楊惲如果能學楊敞,他就不是真正的楊惲了。
真正的楊惲是什麼?是司馬遷的克隆版本,牢騷滿腹,就必然發之。當然,心裡有怨氣,發發牢騷,舒緩心情,何嘗不是不可以的。然而,楊惲到死都沒明白一個道理:牢騷可以發,但不是任何牢騷都能隨意發的。
楊惲被免公職,也沒了爵位,但他不差錢,生活高枕無憂。不像當年的司馬遷,連個六十萬錢都湊不出,落得一世內心都不得平靜。楊惲之所以不差錢,一是他家底很厚,二是他的人脈還在。所謂東邊不亮西邊亮,他另起爐灶做起生意產業,發了不少財。
對楊惲來說,錢算個啥玩藝,錢和命是一樣長的,沒啥意思。於是乎,楊惲到處賺錢,更要到處花錢,花錢只圖一個事,花天酒地,好不痛快。
楊惲是有錢,但漢朝最有錢的不是他,而是張安世。當年,張安世官高蓋世,富可敵國,可他老人家仍然很低調,捨不得亂花一個子兒。他那樣做是為了啥,是為了保命哪。哪像今天這個楊惲,心裡有點不平,口袋裡有幾串錢,就要到處亂走亂花還亂說話,危險著呢。
有個人一看楊惲如此不諳世故,心裡著急,給他來一封信。信的內容大約意思就是說,叫楊惲做人要低調,低調,現低調,最好裝個可憐相,只要皇帝看了有憐憫之意,說不定哪天還會東山再起的。
給楊惲寫信的人,名喚孫會宗,時為安定郡太守。人家的確也是一翻好意,哪知楊惲看了,先是昂天長笑,接著只見他傲氣一起,大筆一揮,給對方回了一封長長的信。楊惲寫的這封信很出名,史曰《報孫會宗書》。
楊惲這封書,完全是模仿外公司馬遷那封著名的《報任安書》寫的。當年,任安給司馬遷好意來信,勸司馬遷能推賢進士。那時,司馬遷還顧不得自己,哪顧得了賢士,於是壓著信一直沒回。後來,任安因太子造反一案下獄,司馬遷悲從中起,揮毫而就,寫下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報任安書》。
在《報任安書》裡,司馬遷大師頂天立地,充滿了無限的戰鬥神,他從替李陵辯護而被受宮刑說起,猛批劉徹寡恩無情,洩盡心中凡有不平之氣。凡是經典文章,必有經典詞句。在生與死麵前,司馬遷在文中振臂高呼: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
,用之所趨異也!千年以後,**此用以上一言,高度讚揚了張思德同志,那話經**一傳,天下皆知,紅遍大江南北。
不得不說一句,如果不是楊惲,司馬遷大師的《史記》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漢朝人才能一睹為快。情況是這樣的,司馬遷死後,他的《史記》及書信都被藏在女兒司馬英家裡,於是外孫楊惲有機會成為《史記》等作品的第一閱讀者。楊惲每每讀之,總要扼腕嘆息,於是有一天,他向劉病已上書,要求公開發行《史記》。很幸運的是,劉病已批准了,於是雪藏民了二十多年的大書,終於重見天光。
從文風來看,楊惲《報孫會宗書》繼承了司馬遷《報任安書》那種慷慨昂的戰鬥
神。但是,楊惲還沒來得及把信寄出時,他就出事了。
楊惲並不知道,當他到處花錢買醉,縱酒作樂,發洩鬱悶時,有一雙眼睛正在遠遠死釘著他。不對,是無數雙眼睛正在死死要釘著他。那些門的眼睛,來自長安。
當初,楊惲揚眉吐氣的時候,手持大刀,捅過多少人,爆過多少料,估計連楊惲本人也記不清楚了。所謂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這個是有著光榮的傳統的。所以,楊惲的政敵空前團結,決定要在楊惲落井之際,一起搬起石頭狠狠往井下砸。
看來,孫會宗給楊惲來的那信,不是閒來無事的,他肯定是嗅到了不祥之氣。果然不久,楊惲就被告了上去,說他驕奢無度,不知悔過。這個還不算啥的,人家還給他安了一條,天上出現了食,肯定是因為楊惲才有的。
食跟楊惲有什麼關係,稍有點常識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可是古人不一樣,凡是天上出現不祥之象,總有跟地上的某人某事扯到一起,於是不幸的,楊惲就被扯上去了。
很快的,就有人來楊惲家搜家。結果一搜,就搜出那篇不怎麼著名的《報孫會宗書》。搜家的人,簡直如獲至寶,馬上把它送給皇帝。劉病已一讀,氣得不拍案而起罵道:孃的,楊惲簡直就是找死。
如果你是劉病已,你也會火跳三丈。司馬遷借《報任安書》罵的是劉徹,楊惲借《報孫會宗書》大罵的是劉病已。楊惲罵人水平一點也不比司馬遷差,他還引用古詩,把劉病已罵絕了。
此詩如下: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
這是啥意思?大約意思就是,我在南山上有一塊山,整天辛苦勞作,但是滿田的荊棘野草,多得無法清除。於是乎,種下一頃地的豆子,只收一片無用的豆頸。哎,人生還是及時行樂吧,等享富貴,誰知還要等到啥時侯呢。
這不是種田的詩嗎?怎麼扯上是罵人的話來了。如果這樣想的話,那中國就沒有文字獄了。中國古代文人騷客,很多時候他們並不是為文而文,為詩而詩,寫文也好,作詩也罷,都是有意圖有目的的。那就是不平則鳴,不罵不。
但是他們是讀書人,不是街頭潑婦,不能一出口就髒字滿天飛。讀書人罵人,往往都是指桑罵槐,指東罵西,此種罵法,文學稱之為借物抒情,寓情於物。
據張晏漢書注曰:山高在陽,人君之象也。蕪穢不治,朝廷荒亂也。一頃百畝,以喻百官也。言豆者,貞直之物,零落在野,喻己見放棄也。萁曲而不直,言朝臣皆諂諛也。
看出來了沒有,楊惲借這詩,其實就是罵劉病已昏庸無能,才至於像他這樣貞直的人零落於野,喊冤無門。事實上,這詩還不是最毒的,最要命的是,楊惲在信尾還說了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活著替皇帝出力賣命,本不值。
劉病已已經忍無可忍了。以前不殺,是覺得你楊惲畢竟做過不少工作,爆了不少有價值的料,現在不行了,你都覺得廢了你侯爵是冤枉你了,既然咱倆道不同不相不謀了,那還留啥臉面呢。
一想到這,劉病已心中不由湧起一股惡氣。
這時,廷尉於定國出面了。他經過查證,楊惲大逆不道,罪該斬。接著,於定國把判決書遞
給皇帝,劉病已看都不看,批覆同意
斬楊惲。
一顆滾湯的頭顱,就此落地,化為遊天之冤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