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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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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卓然說,工作,工作,我現在滿腦子裡想的就是這兩個字。沒想到剛解放,就被派到戰場上了。兩年多啊,如果不是戰爭,這兩年多的時間我們要做多少事情啊!我們足可以把709醫院建設成像蘇聯老大哥集體農莊那樣的醫院,設備齊全先進,病房窗明几淨,人員訓練有素,環境美如花園。

汪亦適說,不是還有丁院長他們在後方搞建設嗎?

肖卓然說,哈哈,他們不行。他們是老革命不錯,打仗可以,建設醫院不行。我們有了國家,有了政權,有了經濟,就不能再搞那種遊擊醫院了。一切都要按照蘇聯老大哥的先進樣式來。

汪亦適有點兒意外地看了肖卓然一眼,沒有說話。

肖卓然說,亦適,我需要人,我需要醫術一的專家作為709醫院建院的棟樑之材。你基礎好,兩年前在皖西排雷”已經赫赫有名。此次出國作戰,雖然你被抓到了集中營,但對你我來說,因禍得福。我知道,你在集中營裡是作為特殊人員對待的,你給美國鬼子當過助手,你使用過當今世界最先進的外科設備,也見識過一的外科手術。這一趟集中營,你簡直就是留了一次學。第五次戰役中,你給傷員做手術,我在一邊看,心裡很有慨。你把美國佬的技術學來了,設備運來了,你簡直就是老天爺給我們派到鬼子窩裡的普羅米修斯!

汪亦適說,你是這麼看的?肖卓然說,我就是這麼看的。作為一名領導者,我必須從最不利的事情裡面看到最有利的因素。老革命們有一句話,叫做從戰爭中學習戰爭,這句話同樣適用於我們,我們在戰爭中提高我們的業務水平。

肖卓然說得慷慨昂,臉紅潤。汪亦適多少到有點兒意外。肖卓然是個熱血青年,經常有捨我其誰馬革裹屍的慷慨,這是汪亦適知道的。但是,像今天這樣具體到709醫院的建設問題,甚至直言不諱地說那些老革命不行,大有取而代之的架勢,這還是第一次。

直到火車在鄭州換車頭,休息的時候,另一節車廂的舒雨霏告訴他,肖卓然已經被正式任命為陸軍709醫院的副院長了,而且定級為副團級。據說丁院長老病復發了,肖卓然回到709醫院後,要全面主持工作。汪亦適這才明白,肖卓然要大展宏圖了。

二十七師部隊回到皖西城,已經是出發的第十天了。離開鄭州之後,部隊換乘汽車,這下就熱鬧了。汽車都是卡車,有黃黃綠綠的老軍車,有油漆斑駁的客用車,也有改裝的電車。過了三十里鋪,在離城三里的杏花塢,部隊下車整隊,將從風雨橋頭徒步進城。

天上下著濛濛秋雨,小城城西大道上,數萬民眾冒雨夾道歡

穿著中山裝的鄭霍山也在歡的人群裡。他舉著一柄油紙大傘,給舒南城擋雨,自己的後背卻溼了一大片。

舒家兩姐妹在雨中奔波,舒曉霽前挎著一架老式德國卡爾相機,跑前跑後,舒雲展被她呼來喚去,給她遮鏡頭,幫她選角度。舒南城佇立雨中,一言不發。鄭霍山此刻的心情,就像中藥裡的五味子,什麼滋味都有。這人頭攢動的歡大軍,歡聲雷動的歡場面,在風雨中飄揚獵獵抖動的旌旗,讓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覺。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地意識到,改朝換代了。他這個從舊社會走出來的人,現在是站在新社會的大街上了。

風雨橋就在百米開外,就在鄭霍山的視線之內。風雨橋啊風雨橋,一步之差,人生道路的起點就是天壤之別!

這段時間,鄭霍山作為皖西專區錄用的公職人員,在舒皖藥行裡當了一個門市部的經理。白天他是敬業勤懇的,收藥、驗藥、炮製成藥、售藥,一絲不苟,從無差錯。說實話,他並不想成為一個公職人員,他更願意成為舒南城的私方僱工,這倒並不是因為私方僱工的薪水比公職人員多出十倍以上,他鄭霍山不在乎錢,他是見過大錢的,而在於對於舒南城的恩戴德和信賴。朦朦朧朧中,他也願意成為舒家的一員。

自從當年在三十里鋪農場見到舒雲展之後,他的心裡就萌生了一顆種子。那時候他並不愛舒雲展,但是他想獲得舒雲展,最初的念頭甚至有報復的成分。但是,漸漸地,這種報復的心理被另一種異樣的覺取代了。舒南城不厭其煩地關懷,對他的心靈是一種衝擊。這個慈祥的也是睿智的老先生,給他的關愛是真誠的也是行之有效的,他不能不,也不能不敬仰。然後是,那個沉默寡言的舒雲展,對他的幫助是不動聲又是無微不至的。在他還在三十里鋪勞教農場坐牢的時候,她沒有嫌棄他,她跟她的談話是平等的,是尊重他的人格的,不像那個盛氣凌人的小老四,也不像那個一本正經的小老三。在舒家四姐妹裡面,最有淑女氣質的就是老二舒雲展。終於有一天,在舒雲展秉承父命給他送藥的時候,他鼓起勇氣問了舒雲展一句話,舒二小姐,你經常來看我這個勞教對象,難道就不怕別人說閒話?

舒雲展微笑著說,什麼勞教對象?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父親說你是懷才不遇,將來是大有作為的。

鄭霍山說,你也相信我會有作為?舒雲展說,我為什麼不相信?別人都說你是江淮醫科學校的高才生,比肖卓然、汪亦適他們還要略高一籌呢!

鄭霍山嘆了一口氣說,此一時,彼一時啊!我如今已是階下囚,略高一籌又有什麼用?

舒雲展說,你不要這樣想。你是一個行醫之人,只要你覺悟過來,政府是不會拋棄你的。

鄭霍山突然問了一句,舒老二,假如我釋放了,能夠為老百姓做事了,你會怎麼看我?舒雲展說,我?我當然求之不得啦!鄭霍山說,你為什麼求之不得?舒雲展的臉刷地一下紅了,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們是朋友啊,我當然希望你好了。

鄭霍山抓住機會,窮追不捨說,我關心的是,你會拋棄我嗎?

舒雲展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鄭霍山笑了說,舒老二,葉公好龍啊!

舒雲展半天沒有回過神來,過了好長時間才說,你說的我不懂。

鄭霍山說,你等著吧,我會讓你懂的。自那以後,舒雲展就再也沒有單獨到三十里鋪探望鄭霍山了,而父親並沒有察覺,時不時地派她給鄭霍山送藥送書,有時候還送吃的東西。她鬧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對鄭霍山如此關心,只能理解為受人之託,那個人應該就是杳無音信的宋雨曾。父命難違之下,她只好生拉死扯拽著小妹一起去,結果常常被小妹奚落。舒曉霽有一次毫不留情地說,二姐你是怎麼回事,難道你是看上了那個勞教對象?我警告你二姐,你要是把勞教對象引回家,可別怪我跟你劃清界限啊!被小妹這麼一說,舒雲展自然惱怒。可是奇怪的是,她越是惱怒,越是在心裡恨恨地譴責小妹,越是覺得小妹的話好像戳到了她的痛處。這種覺很奇怪。在舒家四姐妹其他幾個人的眼睛裡,那個鄭霍山簡直一無是處,簡直不可救藥。而恰好是一無是處和不可救藥的鄭霍山,越來越引起了她的好奇、注意、興趣,乃至好。一無是處往往是表面現象,出奇之人必有出奇之心,一個當年在江淮醫科學校有口皆碑叱吒風雲的人物,怎麼可能一無是處,怎麼可能不可救藥?這種活思想在腦子裡轉久了,她居然發現她惦記上了那個鄭霍山,居然一曰不見,如隔三秋!

舒雲展內心的這些微妙的變化,鄭霍山自然不會看不出來。他在舒皖藥行供職,每天要向舒先生稟報白的生意狀況,多半都是他到舒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現在舒雲展見到鄭霍山,多了幾分客氣,卻少了幾分隨意。客氣之中有了幾分見外,見外的裡面多了幾分矜持。而這矜持,實際上就是未雨綢繆。

終於,人們遠遠地看見了雄壯威武的隊伍,唱著戰歌,雄赳赳氣昂昂地踏上了風雨橋頭。

雨在下著,風在颳著。隊伍越來越近,風雨橋頭兩邊的人心裡都在燙著。陳向真已經驅車往返風雨橋頭幾個來回了,他同二十七師的首長和709醫療隊的主要領導都已經見過面了,這會兒重新回到歡隊伍的前列,繼續履行著歡總指揮的職責。忙裡偷閒,陳向真轉臉對舒南城說,舒先生,今天整個皖西城都是動的,但是最動的恐怕還是你老人家啊!

舒南城點點頭,微笑道,按說應該是,不過老朽這心裡還算平靜。

陳向真說,舒先生是經過大世面的,心中波瀾不形於啊!

舒南城說,陳專員誇獎。不過年紀多了一把,油鹽多用了幾鬥,有了些定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