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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十字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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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負責人問喬伊“你認識臺上這女人?”

“我…我不能確定我…”

“那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上去跟她談談?”

“可是——”沒等喬伊把話說完“孔雀藍”已經不見了,音樂還沒有停止,但她人卻消失不見了,是舞著舞著就不見的,就像一汪蒸餾水,燈光一照就蒸發了。

“怎麼啦,你認識她呀?”雪狼走過來問。

喬伊猶疑不定地說:“也不是,只是覺得像我姨媽,有點面。”

“怎麼可能這麼巧?快去吧,該你上臺了。”她今天不斷出錯,好像見了鬼,手裡的東西劈里啪啦往下掉,一會兒是簽字筆,一會兒又是夾活頁紙的夾子。她眼皮不停地跳,像是有什麼事就要發生了。她的預一向很準。

“哦,對不起大家——”她說錯話了。她主持節目一向很好,從不出錯,今晚不知怎麼了,一錯再錯。是不祥的預在作怪嗎。眼皮又跳——撲撲撲撲,高頻率地抖動。總是說錯,一遍遍重來。後來,活頁夾乾脆“啪”地一聲掉在舞臺上,臺上臺下頓時紙片兒飛舞,如一群從籠中放出的白鴿,撲楞楞直飛向臺下坐著的幾個大人物的腦殼。她對自己說糟了糟了,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怎麼啦我怎麼啦。音樂聲將她的聲音淹沒了,有歌手開始演唱。

“全世界好像只有我疲憊。天灰灰,會不會,讓我忘了你是誰…也許頹廢也是另一種美。”喬伊手裡拿著活頁夾往後臺走,銀亮的光澤在黑暗中閃了一下,就隱沒在黑暗中。穿過幽暗的後臺,墨綠的幕布緩緩移動,好像有什麼人躲在裡面,喬伊到從未有過的恐懼,手裡的活頁夾變得像一塊冰一樣涼。

她推開化妝間的門,為了給自己壯膽,她哼著一支莫名其妙的歌,啦啦啦啦,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唱什麼——在怕什麼。裡面很黑,她按亮一盞燈,那是一盞地燈的開關,燈光從地面朝上蔓延開來,她看到剛才在舞臺上活蹦亂跳的那隻“藍孔雀”這會兒靜靜地吊在半空中,她以為是那件長裙,她還自言自語地說:“裙子怎麼掛這兒呀?”待她發現那是個高高吊起來的人,她已經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後來,來了很多人。

燈被全部打開。化妝間裡變得像手術室一樣明亮。

但是,沒人敢上前把那個高高吊在上面的女人放下來。

雪狼說,讓我試試吧。

劇院化妝間裡貼有那個自殺的老女演員的照片,當然是她年輕的時候的。她一生都在扮演“藍孔雀”據說是個舞蹈狂。

雪狼站在化妝用的臺子上,雙手用力向上夠著。女人放下來的時候,打碎了化妝間的一面鏡子,銀亮的碎片撒了一地。

雪狼悶聲不響地開車,身旁的喬伊歪在座位上,看上去已經睡著了。他們去了雪狼那兒,關上門,雪狼幫喬伊從冰箱裡找了一瓶冰水,遞到她手裡的時候,發現她的臉像紙一樣白。那天晚上他們什麼都沒幹,只坐了一小會兒,雪狼就開車把喬伊送回家了。

“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裡呀,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在車裡喬伊再次聽到那首《那些花兒》,心裡氾濫起一股傷的情緒,她想起和張曉光在一起時,也是在車裡聽過這首歌。那時還有趙楷和小夏,可現在大家都失散了。

汽車開到樓拐角的地方,他們遠遠看到一個人蹲在地上菸,喬伊認出他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雪狼說:“他是等你的吧?”

“是。”

“那怎麼辦?要不要我下去…”

“不用。”喬伊從車上下來。張曉光從地上站起來。他們面對面站在一起的時候,汽車已經走遠了。

危險關係“你是不是後悔跟我在一起?”

“我沒有。”喬伊驚訝地發現,短短兩天時間之內,兩個男人居然問她一模一樣的話。那天晚上,張曉光在樓下等她,他親眼看見雪狼的吉普車送喬伊回來,但他什麼也沒問。他只是說:“你是不是後悔跟我在一起?”然後他們就上樓,掏出鑰匙打開家門,就像一對正常夫

他們各自洗漱,沒有一句話。

之後,喬伊告訴張曉光,今天在劇院有人上吊自殺了。張曉光只是“嗯”了一聲,並沒有過多的好奇心,他既不打聽是誰自殺了,也不打聽人到底死了沒有,好像他內心的煩心事已經多到快溢出來的程度,不能再多一件事,再多一件事,他的腦袋就要爆炸了。

“不像你想象得那樣——我和他——”

“我想象什麼啦?他是誰呀?”

“你心裡明白。”

“我不明白。”喬伊幾次想開口說話,耳邊都會響起上述對話。雖然它並沒有在現實世界中發生,但想來都覺無趣,白開水一般,不問也罷。喬伊關上她那邊的頭燈,蓋上被子翻身睡去。

夜裡,亂夢不斷,她夢見藍孔雀的臉變成柳葉兒的臉。她吊在那兒,臉慘白,嘴角有血,但仔細看時,卻發現她在陰慘地微笑。她沒有死,她不過是吊在那兒,想要引人注目。小夏也沒死,她只是用假自殺的辦法引世人的目光。

喬伊在夢裡一一見到了死去的人,他們在一個既像街道又像舞臺的“街”上,緩緩地、面走過來,街燈像佈景一樣美麗,他們所有人都朝著一個方向走,只有喬伊和他們方向相反。這時,從他們的隊伍裡走出一個人來,從服飾和相貌上來看,很像趙楷,他用說臺詞一般的語氣,大聲朗誦道:“非常時期的愛情是靠不住的。”臺下出現了類似於掌聲又類似於嘲諷的“嗡嗡”聲。喬伊往臺下一看,灰茫茫的一片,全是身穿灰中山裝的木頭人。她手中的紙片開始飛舞起來,每一張紙片的中央,都有一顆“撲撲”帶血的心臟。

喬伊醒來,看見對面牆上有一幅她從未見過的裝飾畫——一顆巨大的、閃著熒光的心臟,和夢裡的那些心臟居然一模一樣。丈夫已經不見了,大概是上班去了。

電話鈴響了。

“喂,昨天晚上你沒事吧?”雪狼在電話裡問“起了嗎?”喬伊問:“她死了嗎?”

“誰呀?”

“昨天晚上在劇院自殺那個。”

“死了。”

“我夜裡夢到她了。”

“你做噩夢了吧?快點起來吧。中午一起吃飯?”

“不了。”喬伊覺得頭痛得厲害,她不想見任何人。她想睡到中午再起來,下午的事下午再說。她心裡明白,這種危險的三角關係必須快刀斬亂麻,不然會越來越痛苦。她要麼跟雪狼斷絕來往,要麼跟張曉光離婚,她必須二者選擇其一,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二天下午,喬伊忍不住還是去找雪狼了。她覺得如果不去他的住處,她就什麼事也幹不下去,整個人像生病一樣難受,她所能做的只有打一輛車趕往他住的地方。上了車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他,喬伊的心情複雜極了,她想如果沒有雪狼,生活會怎樣呢——她不可能失去他。

“你是不是後悔跟我在一起?”

“我沒有。

“看你這勁兒,有氣無力的。你要是後悔了,就跟我說一聲,沒人非纏著你不可。”雪狼走過來,摟住喬伊。

喬伊說:“你這是什麼話?我說你纏著我了嗎?”兩人站在窗前吻了許久,窗外有人說話走動的聲音,只隔了一層透明的玻璃,窗簾裡面就是另外一個世界了。一見到雪狼,原來想好的一切全都沒用了,在體面前,思想變成一堆無用的垃圾,她看到雪狼把衣服一件件地剝離她的身體,到他的手法像做一件高級藝術品那樣純細膩,單單為了這個脫衣服的動作,她都願意一輩子做他的情人,沒什麼可後悔的。

從下午到晚上,他們一直都在做愛。赤息,汗。喬伊腦子裡有時也會飄過一些不相干的情節。她站在臺上不斷出錯。紙片飛舞。有人用繩子把自己吊起來。他一聲不吭,他的手配合著他的身體,靈而又和諧,那種無法言說的覺一高過一

她對他說:“好不好?”他說:“你別說話。”窗外的天空陰沉下來,雲壓得極低,大雨就快來了。雪狼的動作越來越急,越來越勇猛。就像大顆的雨點打在喬伊身上。他們身體重疊,聲音重疊。雨打在玻璃窗上,他們聽到街上的行人在雨中奔跑時發出的叫喊聲。

那喊聲把他們叫喊的聲音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