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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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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錢錢愛我麼?有飯吃。有煙,有幾個零花錢,我還圖什麼?別的玩藝兒我也掙不來,沒本事。"

"有沒有本事不幹看不出來。"李慧泉著白蘭地,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心裡有點兒不耐煩。

"我膽兒小,三年前膽兒還可以,現在說什麼也不行了。街上有人打架我都躲著走,見了警察我腿軟…哥們兒算完了,讓你見笑!我的確沒什麼本事。"

"

你可能誤會了,我沒別的意思。我比你可膽小,我就沒正正經經跟人打過架…吃荔枝罐頭麼,要兩盤怎麼樣?"崔水利表情平淡,顯得神秘莫測。李慧泉閉了嘴,覺得自己的話未免多了些。他越來越到此人有求於他,他準備拒絕。他不想打人或被人打乃至幹什麼別的不清不白的事情。他對形形的蠢事不興趣。

崔永利也不再說什麼了。他跟咖啡館的承包人聊了半天,不久前發生在六里屯附近的一次車禍。

承包人是個四十來歲的瘦的男人,面孔樸實可親,眼珠子卻異常狡猾。

"腦袋軋得像餡餅一樣!"

"把車鈴跟臉壓一塊兒了。"崔永利和瘦男人的語調似是得意非凡,李慧泉覺得沙拉有股腥味兒,似乎拌了透明的或的腦漿。瘦男人咯咯地笑著,李慧泉走出營業廳時,隔著幾個座位,向靠在窗旁邊的崔永利打了招呼。崔永利沒有發現他,醉醺醺卻貌似平靜地盯著大玻璃窗上端的空調器,既像研究著什麼,又像是視而不見。李慧泉到這張面孔異常老道,很像那格倒賣骨灰盒的外號叫"鐵絲"的中年入,李慧泉鬧不明白這種人的腦袋裡會想些什麼,崔永利身上有一種本能的樂觀和放達的彩深深引了他.使他的警覺強硬不起來,為什麼有些人總是活得那麼輕鬆痛快呢?他無法回答。

咖啡館外間售貨廳的牆上貼了一張黃紙,上面是紅字寫就的通知。驚歎號引人注目,字體有大有小。李慧泉唸了兩遍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市文化宮業餘歌手通俗大獎賽乙組第三名將來此獻藝。

從四月二十九開始,每晚八點至十點,為期半個月。看不出有什麼可令人興奮的,驚歎號有點兒故玄虛。第三名的三原來可能是二,很不情願地改過來了,筆劃很不協調。沒準連第三名都不是呢!歌手的名字叫趙雅秋,是個女的。

咖啡館的通知稱之為-一女士。這和三明治、通心粉、白蘭地等名詞倒也搭配得當。李慧泉啐了一口。去她媽的!他想。被人喚做女士的人一定很得意,到時候說不定會又扭股又飛吻,把底下人都看成被她住了的傻蛋。卡啦ok常見這種女人,她們不是歌手,只是自唱自娛。但是她們沒有一個能控制住賣風騷的衝動。她們從專業歌手那兒模仿來的花徉實在多,使做作顯得更為直率。她們在哼唱中享受語音突變的樂趣,唱完了好半天說話說不利落,好像燙了舌頭,又好像喝多了咖啡。她們不比電視裡的同類更讓人討厭,她們甚至多著一點點樸素。這就是女士!

趙雅秋。李慧泉把這個名字又看了一遍。後天是二十九

八點到十點他沒什麼事。想象中一個披著長髮的女郎哀聲嘆氣地親吻麥克風,音箱中傳出啦啦的氣門漏氣似的聲音,儘管如此,他決定還是來。

二十八是星期天。黎明前下起了小雨,李慧泉出去跑步。

回到家裡。背心、短褲全溼透了。運動鞋沾滿了泥漿。他換上乾淨衣服.決定不再出攤。他找出雨衣和網兜,準備到郵局和菜市場去一趟,他想買幾份報紙,雨天躺在上看看,一定很舒服。

還想頭一斤瘦餡,中午做獅子頭吃,上次沒做好,散了。這次要多擱點兒澱粉。

羅大媽打著雨傘來找他。羅小芬在東大橋傢俱店訂了一套拐角沙發,今天取貨。她的新居在小西天,是男方單位分配的宿舍。她五月一號在學校舉行簡單婚禮,請李慧泉無論如何也得去,羅大媽羅羅嗦嗦說了很多,有點兒語無倫次。

李慧泉平靜地計算著從東大橋到小西天的距離。他想到雨。

"我今天正好沒事,我幫您取貨去吧!"

"小芬在傢俱店等著呢。她剛才來電話非讓我問問你在不在,這麼大雨…泉子,遮好雨,別淋壞了。大媽可難為你了…"

"您說哪兒去了,我能樁這點兒雨?您找塊塑料布,到時候蒙沙發…"傢俱店沒什麼人。羅小芬和未婚夫站在雨棚底下,看見他之後顯得很高興,好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旁邊有幾輛蓋著雨布的三輪車,上年紀的車伕們正蹲在傢俱店門口菸。鐵皮雨棚讓雨點兒砸得丁丁當當直響。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李慧泉把車停到雨棚底下,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羅小芬穿著一件粉的塑料雨衣,腳上的高跟高雨靴是淡紫,她的頭髮在雨帽底下伸出一縷,讓雨沾溼橡滴了油一樣,她的臉很白,鮮豔的嘴不知是否塗了口紅。她向未婚夫努努嘴,男人立即掏出香菸和火柴.般勤地飼奉李慧泉。

著煙,還是不說話,把五個沙發檢查了一遍。缺了一個滾輪.有個座墊開了口子,海綿已經出來。羅小芬大驚失,好像受了多麼大的欺騙。

他幫助重新挑選,顯得十分從容,羅小芬沒有什麼表示,只是不住地埋怨未婚夫。未婚夫臉上是一種古怪的表情。

"就是你!看你挑的什麼…"

"多虧小李!

讓我先蹬一段吧?"捆好沙發之後,兩個男人爭執了一番。李慧泉覺得羅小芬在盼望自己說什麼話。他想了想,說:"閘不好使,過立文件不好麻煩,我來吧…你們在師大等我吧。"

"東門!在馬路西邊…"羅小芬痛痛快快的表情那麼骨,讓李慧泉都替她臉紅。她一定以為在雨裡蹬三輪車對未婚夫來說是一件命攸關的大事。她一定以為這同一件事情對李慧泉來說意味著一種情的寄託。她肯讓他幫忙,似乎是為了顯示自己檳不想疏遠他,不想跟他見外。她是否覺得他應當為此謝她?

她和未婚夫向公共汽車站走去。

李慧泉蹬了幾步,塑料布掀起一角。他把雨衣脫下來,堵在漏雨的地方。沙發式樣很好,背面卻十分寒礁,只釘了薄薄一塊花布。他如果結婚,絕對不買這種樣子貨。大學助教是個笨蛋!

研究生是個笨蛋!他們肯花六百塊錢買一套沙發,卻不肯花十塊錢僱一輛三輪。她厚著臉皮請他幫忙,說不定還以為自己多少佔了一些便宣。這個勞動力聽使喚,不花錢,能毫無怨言地把沙發運到小西天,而且風雨無阻:李慧泉真想揍自己一頓,他從朝陽門立橋自北拐,沿著大坡滑上了二環路的慢行道。

羅小芬再過幾天就是新娘子了,她和她丈夫遲早都是副教授、教授一類的人物。人變得真快。大家本來走著同一條道路,不知怎麼一來就分了手,有人向上,有人卻朝下了。

上小學三年級那年.羅小芬掉進了廁所的茅坑,當時他和她在院裡玩兒。公共小廁所的門開著-只黃蝴蝶飛了進去,昏頭昏腦地落在髒紙堆上。他們躡手躡腳地跟過去,羅小芬在最後關頭搶了先,她沒想到蝴蝶突然撲起來,連忙用手捂抓,隨後便尖叫一聲,一條腿和半個身子斜著撲進了二尺多長、半尺來寬的茅坑。他聽到那裡面的髒東西撲哧響了一下,臭味兒猛地湧了起來。

羅大媽剝光了她的衣服,把她按在自來水龍頭下面沖洗。那時候她的個子長得比他還高,身子胖鼓鼓的。他躲在小夾道里偷偷地緊張地注視她,被羅大媽的巴掌扇紅的小白股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印象最深的還是羅小芬的尖聲嚎哭,她彷彿不勝羞恥,拼命想用什麼東西把自己遮掩起來。

"別告訴別人!"第二天上學的路上,羅小芬瞪著悲傷的眼睛警告他。他點點頭、嗅到了大便的濃重的味道,他誰也沒告訴。小學他們處得很好。中學他們在學校互不搭理,在院子裡還是有話說的。高中時他進慢班,她進快班,以後一個上大學,一個待業,算是徹底地脫了干係。今非昔比啦!如果那種滑稽的倒黴方式能夠決定一個人的命運,李慧泉真希望那次掉進糞坑的不是羅小芬而是自己。

他渾身溼透,車鏈子絞起的泥水甩滿了兩個褲腳。雨時急時緩,天上的雲白一塊灰一塊,過一會兒又黑了,他發狠蹬車,覺得體內有使不完的力氣一陣陣爆發。

他哼起了《蒲田進行曲》。渾身臭味光著股的羅小芬使他軟得難受.這一模糊的回憶使他難受的覺增添了親切的味道,他恍然覺得自己和女之間存在著某種脆弱的默契。他到她們有時侯是很可憐的。那麼,她們又是怎麼看他的呢?

李慧泉雨水淋漓地騎過了德勝門,他用嘴演奏雄壯的進行曲,但打著雨傘在街上來往的行人不會注意他。他絕不比那套沙發更能引人的目光。他在內心憐憫兒時的女伴,而街上任何一個女都不會給他一絲一毫的同情。他奮力蹬車時股抬離車座,他把人披的雨衣給沙發披上,但這反而使他更像一個為了賺錢而不擇手段的三輪車伕。他顴骨突出、嘴黑厚的面孔,又確確實實像一個冷靜的善於敲竹槓的人。他覺得雨水有些涼。它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