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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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認識他的子,"k信口說道。
"這是可能的,"村長簡短地回答。
"她長得漂亮,"k說,"可就是臉憔悴,帶著一點病態。當然,她是從城堡裡來的囉?"這句話一半帶著詢問的口吻。
村長瞧了一瞧鍾,往湯匙裡倒了一點藥水,匆匆地了下去。
"你只瞭解城堡官方這一面的情況嗎?"k直率地問。
"是這樣,"村長回答說,臉上浮著譏諷和愉快的微笑,"而且這是最重要的方面。我剛說起倫斯威克,假使我們能夠把他排除在鄉鎮會議之外,我們幾乎全都會到高興,雷斯曼也不會不高興。但是那時候倫斯威克頗有一些勢力,當然,他不是一個雄辯的演說家,不過是一個大喊大叫的人;可是即使這樣,他也是有作為的啦。於是,到臨了得我不得不把這件事提到鄉鎮會議上去討論;但這不過是倫斯威克一時的勝利,因為在鄉鎮會議上絕大多數的人自然拒絕傾聽關於一個土地測量員的事情。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從那時候起,這件事就一直鬧得沒完沒了,部分的原因是由於索爾提尼的認真,他苦心孤詣地審查論據,設法探究大多數人的動機,並不亞於他對反對的一方的注意;另外一部分的原因是由於倫斯威克的愚蠢和野心,他在官方權威人士中間有幾個私人朋友,他懷著滿腦子的新奇的幻想向他們活動。但是不管怎樣,索爾提尼是不會讓自己受倫斯威克的騙的——倫斯威克怎麼能騙過索爾提尼呢?——但是單單為了不讓自己受騙,就需要審查一次新的論據,然而索爾提尼還沒有審查完畢,倫斯威克早已又想出一些新的花樣來了;倫斯威克無疑是一個花樣層出不窮的人,這同他的愚蠢可以相互比美。現在我就要說到我們的管理機構的一個特點了。管理機構既具有準確,同時又具有高度的。一件大家重視了很久的事情,儘管還沒有經過充分考慮,也可能發生這樣的情況,突然一下子就作出了決定,你預想不到它從什麼地方來的,而且以後也不會知道,一個決定解決了問題,如果說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是公正的,但是仍然不免是專斷的。似乎管理機構再也受不了這種緊張,這種成年累月給同一個事件攪得煩躁不安的心情——事件的本身可能很瑣碎,——於是管理機構不用官員們的協助,就自己作出了這個決定。自然,這決不是出現了什麼奇蹟,準是有個辦事員偶然想出了這個解決辦法或者是沒有形諸筆墨的決定,但是不管怎樣,我們不知道是誰。至少是在我們這兒,或者甚至在首腦局都不知道到底是哪個辦事員在這件事情上作了決定的,他的據又是什麼。執掌的官員們只是在很久以後才發現這是怎麼回事,可我們永遠不會知道;而事到如今也引不起任何人的興趣了。你知道,我已經跟你說過,這些決定一般說來都是非常好的。惟一惱人的事——這樣的事情常常是這種情況——是人們知道這些決定太晚了,所以,當時大家還是繼續在熱烈地討論這些早已作出了決定的事情。我不知道在你這件事情上是不是也有過類似這樣的決定——有人說是,有人說不是,——可要是真的有過這樣的決定,那麼招聘的通知可能就給你送去了,你也就會路遠迢迢地到我們這兒來,多少時間也就逝過去了,這當兒索爾提尼也就會在這兒整天為這件事忙忙碌碌地工作,直忙得他疲力竭。倫斯威克也會搞他的陰謀詭計,那我就遭了他們兩個人的殃了。我只是指出這種可能,可我知道下面這一點卻是事實:有一位執事官員,在這當兒發現好多年以前,a部曾就土地測量員的問題向鄉鎮會議提出過質詢,可是迄至當時為止還沒有得到答覆。於是又向我提出了一次新的查詢,到這會兒整個事情才真的水落石出了。我回答a部說並不需要這麼一個土地測量員,他們對我的答覆表示滿意,索爾提尼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這件事處理不當,的確是這樣,他平白無故地幹了一大堆絞盡腦汁的工作,到臨了全是白費勁。假如沒有新的任務老是這樣從四面八方湧來,假如你這件事不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幾乎可以說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中間的一件最無關緊要的事兒,——我們大家也許都可以重新暢快地舒一口氣,我想即使索爾提尼本人也會這樣;只有倫斯威克一個人嘀嘀咕咕地埋怨,可這也不過是教人好笑罷了。所以,請你自己設想一下,土地測量員,在這整個事情總算得到了一個幸運的結局以後——而且事情也已經過去了很久啦,——現在你卻忽然出現了,請你自己設想一下,我這種處境該有多麼狼狽,現在看起來好像這件事又得整個兒重新來過。你當然會懂得,就我來說,無論如何我是決不讓這樣的情況發生的,你說是不是!"
"當然,"k說,"可我也更懂得現下有人正在我這件事上濫用職權,也可能是一種踐踏法律的行為。至於我,我知道我該怎樣來保衛我自己。"
"你打算怎樣來保衛自己?"村長問。
"這我現在還不能隨便透,"k說。
"我不想強你,"村長說,"不過,我希望你能體會到你可以從我這兒找到…我不願意說是一個朋友,因為咱們自然是素昧平生…可是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個事務上的朋友。我所不能表示贊同的只有這麼一點,那就是讓你當一個土地測量員,至於在其他方面你完全可以信賴我,我也一定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與你開誠相見,雖說我沒有多大的力量。"
"你總是說這句話,"k說,"說我不該當土地測量員,可我已經當了一個土地測量員啦,這兒是克拉姆的信。"
"克拉姆的信,"村長說,"這是可貴的,也是值得尊重的,因為這好像真是克拉姆的簽名,可是儘管這樣…我還是不敢憑我自己毫無據的話來抬高這封信的價值。米西,"他喊道,接著又說:"你們在那兒幹什麼啦?"米西跟那兩個助手,好久沒人注意他們了,他們顯然沒有找到他們要找的文件,因此想把所有的東西重新放到櫥子裡去,但是因為文件已經得亂七八糟,而且又是那麼多,所以放不進去了。於是兩個助手想出了一條主意,這會兒他們正在實現他們的主意。他們把公文櫥朝天放在地上,把公文檔案一股腦兒地往櫥裡,這會兒他們正跟米西一起跪在櫥門上,想用這樣的辦法把櫥門關上。
"這麼說,文件沒有找到,"村長說。"糟糕,可是你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的前後經過了;其實我們現在本用不著看這件公文了,再說,到時候準能把它找到的;也許是擱在小學教師那兒啦,在他那兒也有一大堆文件哩。可是,米西,現在你拿了蠟燭到我這兒來,給我讀一讀這封信。"米西走過去,倚著這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在邊上坐了下來,男人用手摟著她,這時候她顯得更蒼白更渺小了。在蠟燭光下,只有她那憔悴的臉龐才顯得輪廓鮮明,臉上單純而嚴肅的線條只是因為年齡的關係才變得柔和了。她幾乎一看到信就輕輕地拍著兩隻手說:"克拉姆寫來的。"於是他們兩個人一起讀著信,又悄聲低語地談了一會兒,這時候那兩個助手喊出一聲"好了!",因為他們到底把公文櫥的那扇門關上了——他們這一下,贏得了米西默默的的眼,——最後,村長說:"米麵跟我的意見完全一致,現在我可以把我的意見說出來了。這封信絕不是一封公函,不過是一封私人信件。這隻要從第一句稱呼我親愛的先生的口氣裡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來。而且,信裡也沒有一個字說明已經讓你當一個土地測量員了;相反地,它所說的全是為政府服務的一般差事,就連這一點也沒有完全肯定,你知道,這是因為要明確你該擔任什麼工作,需得由你自己來決定。最後,他們又正式而明確地指定我這個村長來當你的直接上司,把更詳細的情況告訴你,實際上大部分我也都已經代過了。凡是懂得怎樣閱讀公函的人,也就更懂得怎樣閱讀非公函的私人信件,對任何這樣的人來說,這一切是再也清楚不過的了。像你這麼一個外鄉人不懂得這點,並不教我到奇怪。一般的說,這封信只不過表明:要是你為政府服務,克拉姆本人願意對你表示關心罷了。"
"村長,"k說,"你解釋得好極了,這封信叫你這樣一解釋,就只成了一張簽上名字的白紙了。你可知道這麼一來,你雖然裝著尊敬克拉姆的名字,實際上卻是輕視他的名字?"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了,"村長說,"我並沒有曲解這封信的意思,我讀這封信決不是輕視它,而是相反。克拉姆寫的私人信件,不用說,比一件公函重要得多,可是它並沒有像你所加在上面的那種重要意義。"
"你認識希伐若嗎?"k問。
"不認識!"村長回答。"或許你認識他吧,米西?你也不認識他?不,我們不認識他。"
"這就奇怪啦,"k說,"他是一個副城守的兒子。"
"我親愛的土地測量員,"村長答道,"幹嗎我要認識所有的副城守的兒子呢?"
"你說得對,"k說,"那麼你就姑且聽我說他是一個副城守的兒子吧。我來到這兒的當天就跟這個希伐若發生了尖銳的衝突。後來他打電話去問一個名叫弗里茲的副城守,得到的答覆是,我是奉召而來當土地測量員的。那你又怎麼解釋呢,村長?"
"非常簡單,"村長回答說。"到目前為止,你還沒有跟我們的政府當局有過真正的接觸。你的那些接觸都是虛幻的,只因為你對周圍環境一無所知,才把這些接觸都當作真的了。至於說電話吧,你看,儘管我跟當局關係這麼密切,可是我這兒就沒有一架電話機。在旅館和這一類地方,電話機也許真有它的用處,但頂多不過像一架放進一個分幣就唱的自動唱片機那樣的玩意兒罷了。你在這兒打過電話嗎?打過吧?那麼你或許就懂得我說的意思了。在城堡裡,電話機當然幹得漂亮,我聽人家說,電話是整天不停的,工作效率當然大大地加快了。從我們這兒城堡下面的電話機裡就可以聽到不斷的電話聲,就像一種低聲哼歌的聲音似的,你一定也聽到過這種聲音。你得知道,你聽到的惟一真實和可靠的東西,就是我們的電話機傳送的這種低聲哼唱的聲音,此外什麼都是虛幻的。我們跟城堡之間沒有專機,也沒有總機把我們的電話接到遠處去。任何人從我們這兒打電話給城堡的時候,所有附屬部門的電話機全都會響起來,或者說,差不多一切部門的電話機都會響起來——這是我確實知道的,——要是他們不拿起聽筒來的話。但是,不時也會有那麼一個疲倦的、需要找一點兒消遣的官員,尤其是在傍晚和深夜,守著聽筒不放。這樣,我們就聽到了一聲回話,當然,這聲回話實際上不過是開玩笑而已。這也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因為深更半夜的,為了自己私人的小糾紛而去打斷一直在緊張地進行著十萬火急的重要工作,那有誰願意承擔這種責任呢?我不懂,一個外鄉人在打電話的時候,比如說打給索爾提尼吧,他怎麼能想像回話的人就真是索爾提尼呢。很可能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部門裡一個小小的抄寫員。另一方面,也真的會發生一次千載難逢的事情,有人在打電話給小小的抄寫員的時候,卻是索爾提尼親自接了電話。這時最好的辦法便是,在對方還沒有講第一句話的時候就離開電話機。"
"我可真不知道原來事情是像這個樣子的,"k說。"我沒有辦法懂得所有這些特殊情況,可是我也並不十分相信電話裡的那些談話,我總覺得只有城堡裡發生的事情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不,"村長說,他把這個字說得堅決有力,"電話裡的答覆絕對有道理,為什麼沒有道理呢?一個城堡裡的官員說的話怎麼會是無關緊要的呢?正像我在看克拉姆的信的時候所說的那樣。信上的話一句也不代表官方的意思;你要是給它們加上官方的意思,那你就搞錯了。另一方面,私人信件中所表示的是善意還是惡意,卻又關係很大,一般說來,比正式公函所表示的關係還要大。"
"好得很。"k說,"事情果真全像你說的那樣,那我該有不少好朋友在城堡裡囉:好多年來,我巴巴地望著那個部門,等他們的靈突然來臨——就說要招聘一個土地測量員吧,——這對我本人是一種友好的舉動;可是接著又是一個行動接著一個行動,直到最後遇上一個凶,我被騙到了這裡,然後又受到讓人攆走的威脅。"
"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有一定的道理,"村長說,"你認為對城堡的聲明不應該有拘泥的看法,這也是對的。但是小心總是必要的,不僅在這件事上面,碰到那種聲明越重要,就越應該小心。但是你接下來又說你受騙上當,我可就猜不透你的意思了。如果你更仔細一點聽我的解釋的話,那你就一定會明白,你是否奉召來城堡的問題,在這裡是無法解決的,也不是現在短短一次談話所能解決得了的。"
"那麼,惟一的結論,"k說,"就是一切都還沒有明確,也沒有解決,包括我的被攆走在內。"
"誰願意冒這份風險來把你攆走呢,土地測量員!"村長問。"正因為搞不清你是不是請來的,才保證你受到最優厚的禮遇,只是你對那些表面現象不要過於就好,這兒沒有誰留下你,但是也決不是說要把你攆走。"
"喔,村長,"k說,"你這會兒又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我給你舉幾點我要留在這兒的理由:我作出了離鄉背井的犧牲,跋涉了漫長而艱辛的旅程,我因受聘而懷著種種有充分據的美好希望,目前我這種一無收入的處境,以及從此以後再也無法在家鄉找到適當職業的前景,最後但決不是最無足輕重的一點,我還有跟我一起在這裡生活的未婚。"
"喔,弗麗達!"村長說,沒有出一絲驚奇的神。"我知道。可是不論到哪兒,弗麗達都會跟你去的。至於你說的其他幾點,有必要給予適當的考慮,我願意把這些轉達給城堡。要是有什麼決定下來,或者需要首先再傳問你的話,我會派人找你到我這兒來的。這樣,你同意嗎?"
"不,我絕對不同意這樣的說法,"k說,"我不想向城堡要求任何恩賜的照顧,我只要求我的權利。"
"米西,"村長對他的子說,他的子仍舊緊緊地靠在他的身上坐著,出神地陷入夢幻之中,手裡擺著克拉姆的那封信,把它折成了一隻小船——嚇得k把信從她手裡一把奪了過來。"米西,我的腳又疼起來了,咱們得把繃帶換一下了。"k站起身來。"那麼,我得告辭了,"他說。"唔,"米西說,她已經在準備藥膏了,"上次藥膏繃得太緊了。"k轉過身去。他剛說完最後那句話,那兩個助手就懷著往常那種竭力想給主人效勞的熱忱,趕忙去把兩扇房門一下打開了。為了不讓門外強烈的冷空氣吹進病人的房間裡來,k不得不匆匆向村長鞠躬告別。接著,他把兩個助手推到自己的前面去,連忙走出屋子,並很快把房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