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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僧西行記】(41-45)【作者:絕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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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絕

字數:28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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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集會

清早,玄奘師徒二人又自上路。

行走至近午時分,陽光熾烈起來,師徒二人即便是戴着隔陽的竹笠,光禿禿的腦袋兀自曬得發燙,二人便在官道旁的一處濃密樹蔭歇腳。那樹蔭下已有一眾行商在歇息納涼,正自在談笑吹牛,師徒二人打過招呼後,就靠坐在僻靜處歇息。

過了一陣,忽然一陣靡靡的絲樂之聲傳來,眾人抬頭看去,便見着一大票人馬順官道緩緩行來。

這票人馬當頭的是兩名穿着皮褲的巨漢,赤着肌虯結的古銅上身,背上各綁負了一隻碩大無朋的木桶,手中拿着曲柄長勺。這兩名皮褲巨漢每行走三五步,便用長勺在背後的木桶中舀了些清水,潑灑在行經的路上,避免地上的灰塵揚起。這些清水潑灑在地上,散發出陣陣異香,卻是浸泡了價值不菲的香料。

兩名皮褲巨漢身後數丈處,是三四十名排着整齊隊列的白衣少年。這些少年皆面目俊俏,手中都捧着琵琶、嗩吶、笛、簫等諸般樂器,圍簇着一輛四馬驅拉的華美馬車,一面行進一面賣力的奏着悠揚樂曲。

被這些白衣少年擁簇在中間馬車,華美而巨大,描金鑲銀,裝飾極盡緻。拉車的四匹胡馬,高大神駿,通體雪白,不見半。車伕座位上,卻是端坐着兩名約莫八九歲的垂髫童子,身穿紅綢衣裳、眉目如畫,手執美的鞭子在驅趕着馬車。

白衣少年與華美馬車過後,便是七八輛雙馬驅拉的碩大油幢車,執鞭趕車的依然是垂髫童子,只是身上穿的是藍綢衣裳。這些油幢馬車轔轔而行,從車廂的縫隙中,隱約可窺見到裏頭放置着桌案香爐布幔箱籠等物,瞧模樣是專門載裝出行所需的一應器具雜物。

樹蔭下的一眾走南闖北的行商,可稱得上見多識廣,卻也未曾見過如此奢靡的出行陣仗,一時都看得傻了眼。

這票人馬吹吹打打的經過眾人歇息的樹蔭,向前緩緩行去。

那華美馬車的窗子籠罩着一層白輕紗,隱隱可見裏頭端坐着一個窈窕的倩影。這隊人馬走出不遠,華美馬車裏忽然傳出仙嗡仙嗡的幾下清越的琴聲,一行人停了下來,就連那奏樂聲也都停息了。

過了片刻,一名紅衣童子從馬車上躍將了下來,一溜小跑的奔至樹蔭下,來到玄奘身前,恭恭敬敬的彎深揖,兩隻胖乎乎的小手遞過一張描金帖子,語音清脆的説道:「童子見過禪師,我家主人請禪師至前面九里亭一聚。」

師徒二人詫異的對看了一眼,玄奘伸手接過帖子,打開一看,這帖子無頭也無尾,上面只是寫了一句話:「請君至前方九里亭一聚,君乃雅人,必不負妾。」字跡倒頗是秀麗婉約。

玄奘沉了一下,轉頭向那馬車看去,馬車裏那窈窕的倩影似乎應到他的目光,一隻白玉般的纖手,緩緩掀起了籠着車窗的白紗,出半邊宜嗔宜喜的嬌媚面孔,眼波如水,對着玄奘嫣然一笑,便又放下了窗紗。

玄奘問那童子道:「你家主人如何稱呼?」

那童子搖了搖頭,漲紅着小臉説道:「我家主人只吩咐童子前來送帖子,不曾吩咐童子説其它事情,童子不敢亂説,請禪師不要見怪。」

玄奘笑笑説道:「既是如此,貧僧應約便是。」

那童子聞言,一臉歡喜的説道:「謝過禪師,童子這就回去稟報主人。」

説着又向玄奘和辯機彎深深的作了一揖,便轉身向那馬車一路小跑過去。

那童子登上馬車後,過了片刻,馬車就又轔轔開動,那些白衣少年又自吹奏起各式樂器,只是這次換了一首熱烈歡快的喜賓曲調,隨着悠悠的樂聲,一票人馬漸漸去遠了。

樹蔭下遂沉靜了下來,那一眾行商看玄奘師徒的眼神都有些變了,也不再像方才一般隨意嬉笑。玄奘對一眾行商微微一笑,也不説什麼,自靠在一棵樹幹上閉目養神,辯機見狀,也靜靜的靠坐在一旁。

過了大半個時辰,歇足的行商先後告辭上路,樹蔭下只剩下師徒二人。

玄奘張開眼睛,上下打量着辯機,淡淡説道:「徒兒居然忍耐到現在也不問個為何,心大是長進了。」

辯機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笑嘻嘻的説道:「俺知道,師父遲早也會與俺説的,所以俺不着急。不過師父若是早些與俺説,俺會更高興的。」

玄奘笑笑説道:「也罷,你終是心難改,能忍到此時也甚不錯。不過,倒是令你失望了。為師卻也不知道方才那行人的來歷,也不認識坐在馬車中的女子。為師應邀,純粹是去瞧瞧,沒有特別的意圖。身既在紅塵,不妨隨波逐,為師便是這樣想的。」

玄奘沉了一下,又自説道:「不過,那行人的陣仗雖看似豪奢,氣派卻是有些古怪,不似是正牌豪門大户做派,待會赴約須得小心一二。」

師徒二人又歇了一會,便上路去了。

二人順着官道行了小半個時辰,來到了一處高坡旁。這處高坡黃土為基,坡上不長林木,只有零星疏落的青草。高坡上蓋了一個青瓦為頂的清雅小亭子,亭子上有一個牌匾,書着「九里亭」三個大字。

亭子前侍站着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是方才送帖子的童子。高坡之上除了這名童子外,便別無一人,那些皮褲大漢、白衣少年以及一干車馬,皆不見了蹤影。

童子見玄奘師徒到來,十分歡喜的了上去,笑盈盈的説道:「禪師可來了,我家主人正等候着禪師呢。」童子説罷恭敬的鞠身行了禮,就在前面引路,領着玄奘師徒從高坡旁側的一條歧道走了進去。

這歧道丈許寬,頗狹長,兩面都是黃土山壁,地上佈滿車轍印子,道旁長着矮小多刺的荊木。在童子的帶引下,玄奘師徒行走了約莫盞茶功夫,就眼前一亮,卻是穿過了歧道來到了一處平坦開闊的空地。

這處開闊空地綠草如茵,旁邊有一口小小的湖泊,湖畔栽種着疏疏的楊柳,風景倒是頗清幽。湖畔的空地上,圍着一人多高顏鮮豔的布幔,做成了一個巨大的帷幕。帷幕之外,十數名白衣少年垂首侍立着。

童子引着玄奘師徒二人,從帷幕的開口處走了進去。

帷幕裏是一片清掃得異常乾淨的寬闊空地,空地上依次擺放着十餘張案几,案几上陳列着酒水吃食等,案後卻是寂然無人。只有在最上首的一張案几後,坐了一名美貌的粉衣女子,素手支着香腮,拿着一隻杯子在自斟自飲,一名紅衣童子侍立在她身後。

這粉衣女子正是在馬車上了一面的女子,她約莫二十三四歲,樣貌嬌豔,額頭上貼着一片火焰狀的緻花黃,眼波如水,一頭烏亮的青絲梳作墮馬髻,意態頗是嫵媚。

粉衣女子見玄奘師徒進來,美眸一亮,起身了上來,對着玄奘就是盈盈一拜,笑的説道:「妾身花十一娘,見過禪師。」她的衣衫領口開得甚低,這一俯身行禮,前一截令人心悸的白膩柔

玄奘合十還了一禮,説道:「貧僧玄奘,身後的是小徒辯機,蒙花娘子相召,不勝榮幸。」

花十一娘又是嫣然一笑,殷勤的探出柔若無骨的素手,落落大方的牽着玄奘,帶引到一張案几後坐下,那辯機見無人為他安排坐席,挑了幾下眉,垂手站到玄奘身後。

花十一娘執起酒壺,斟了兩杯美酒,雙手捧了其中一隻杯子,遞給玄奘,輕笑着説道:「昨,妾身的幾名下屬衝撞了禪師,妾身這便他們向禪師賠罪了。」

玄奘接過酒杯,也不急着飲用,皺眉説道:「花娘子的話,貧僧不甚明白。」

花十一娘掩嘴一笑,柔聲説道:「昨,妾身的兩個下屬,在那蘭溪小集上,賣那切大腿下酒的伎倆,不意衝撞了禪師,幸得禪師大量,不與他們計較。昨天夜裏,妾身的另外三名下屬,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招惹禪師,在禪師歇足的客棧外,表演那上天梯的把戲,又蒙禪師大量,不曾當面揭穿,妾身不盡,這就先飲為敬了。」

她説着端起杯子,仰頭一飲而盡,嬌臉上飛起兩朵紅霞,眼波越發水汪汪了。

玄奘恍然點頭,説道:「原來那些人是花娘子的下屬。」他稍稍一頓,接着説道:「昨見到貴下屬演練那障眼技藝,貧僧卻是想起了一位……一位故人,心頭生起了障念,卻是又沾染了紅塵因果,罪過罪過。」

玄奘嘆息了一聲,把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便將酒飲下。這酒香醇無比,入口甘美,回味卻是悠長,口齒生香,他不由讚歎説道:「當真是好酒。」

花十一娘言笑晏晏的的説道:「這乃是二十年陳的女兒紅,妾身量淺,受不得這般大的酒勁,禪師若是喜歡,不妨多喝幾杯。」説着又為玄奘的杯子注滿了酒,便款擺柳,嫋嫋婷婷的折回自個的案几後。

花十一娘落座後,拈起一片涼果,慢慢的嚼吃着,美眸閃動的説道:「妾身甚好奇,以禪師的威儀和氣度,乃是一等一的人才,理應高高在上受人供奉,怎地會這般落魄的行走在江湖中,身邊也只得貴徒一人侍奉左右?」

玄奘又喝了一杯酒,笑笑説道:「貧僧方外之人,行走紅塵,乃是為錘鍊本心。這一路上,有酒便喝酒,有便吃,無酒無也無妨。一應享受,便如過眼雲煙,倒是不看重的。」

花十一娘格格的嬌笑着説道:「禪師真個豁達,妾身卻不忍心看禪師如此委屈。」

兩人談談説説,一面飲酒吃食,花十一娘漸漸將來歷代清楚了。

原來這花十一娘雖是一付嬌滴滴的模樣,卻是一個遊俠團伙的首領,手底下掌管着一支百餘人的幻戲班子。這幻戲班子平素分做十數個小團伙,遊走在大唐的富庶地區,或賣解或坑蒙拐騙,各式斂財手段層出不窮,每年都能賺得不菲的錢財。

幻戲班子平素分散在全國各地,每年例行集會兩次,用於割財物和處理一些事端。今年上半年的集會,約好的聚會地點便是九里亭的這處空地,時間恰好就是今

花十一娘昨來到最近,手下來報,有一青年高僧接連看破兩撥下屬的幻戲,她便讓人打探了玄奘的情況,不意今就在路上撞見了,她見玄奘儀表過人,心中就動了念頭,便邀請他來參加這次的集會。

玄奘與那花十一娘言談正歡,忽聽得帷幕外梆梆梆的傳來幾下敲擊聲,接着便響起一聲中氣十足的悠長吆喝:「開鍋的油炸丸子嘞,香又酥鮮又哩!」這吆喝聲由遠及近,吆喝聲停下時,但見帷幕入口的簾子一晃,一名頭髮斑白的老者挑着一擔挑子,步履穩健的的走了進來。

這老者頭髮鬍子半黑半百,神矍鑠,穿着一身短葛衣,身體甚是健壯。

他肩上的挑着的挑子,一頭是一口悶火紅泥爐子,爐子上放着一口小小的鐵鍋,另一頭是一隻用白麻布罩着的竹編籮筐,乃是一付街頭食挑子攤的尋常裝扮。

花十一娘掩嘴嬌笑着説道:「二弟的神頭越來越好了,也越發有趣了。」

健壯老者聞言神絲毫不動,玄奘卻微微一怔。這老者至少在六十歲開外,怎麼算都該是花十一孃的叔伯輩,花十一娘卻是大喇喇稱他作二弟,這老者也是一副默認的姿態,這等輩分的排行倒有點奇特。

健壯老者在空地中放下挑子,俯身把爐子的火門打開,過了片刻,鐵鍋中的油便沸騰了起來。他掀開罩在籮筐上的白布,在裏頭取出一隻大瓷碗,碗裏盛放着一堆拇指大小的丸子,健壯老者取了十餘粒,投放入油鍋中煎炸了起來。

不一會,一股異常誘人的香氣散發出來,油鍋裏的丸子煎炸得焦黃酥香,膨脹成桂圓大小,在沸騰的熱油中載浮載沉,好不引人食慾。

健壯老者挽起衣袖,就那樣赤手探入油鍋中,視那沸騰的滾油若無物,將那丸子一粒粒的撈起,然後拿長竹籤串了,分別放置在兩隻潔白的瓷碟上。

他撈畢丸子,在爐子旁拿過一塊木片,在爐火上點燃了,然後往沾滿油膩的的手上一沾,轟的一聲,他那沾滿熱油的手掌便如火炬般燃燒起來,片刻之後就熄滅了,他的那隻手掌卻是完好無損,只是變得光潔乾淨,不見半點油跡污穢。

健壯老者端着兩隻碟子,分別擺放到花十一娘和玄奘的案几上,又走回挑子旁,封了爐子的火門,整理好籮筐,接着又從籮筐裏拿出一隻頗沉重的藍布包裹,哐啷的一聲,拋到花十一娘案几旁側的一張葦蓆上。

做完這一切後,健壯老者才緩緩走到花十一娘下首左側的第一張案几後,默默的坐了下來,吃喝起擺好的酒食。

花十一娘輕笑了數聲,對玄奘説道:「禪師勿見怪,我這二弟情有些古怪,不喜言語。不過,二弟的炸丸子可是一絕,平常難得一嘗,禪師請試試。」她説着拿起一串丸子,用紅的櫻桃小嘴咬下一隻,雪雪的讚歎着嚼吃起來。

玄奘見那健壯老者只是悶頭吃酒菜,便微微一笑,也拿起一串丸子品嚐起來。這丸子煎炸得酥香,一口咬上去,微微有些彈牙,牙齒卻又輕易的咬切開來,裏面便有濃稠甘美的汁濺在口腔之上,滋味果然絕佳。

玄奘讚歎了幾聲,碟子上有兩串丸子,他吃過了一串,便將碟子端了起來,反手遞給辯機,説道:「徒兒,你素喜這油炸燥熱之物,且試試。」辯機應了一聲,接過碟子,拿起那串丸子就吃了起來,一時間吃得眉開眼笑。

便在此時,帷幕外又傳來數下尖利的唿哨聲,唿哨聲方落,一邊的布幔抖動了幾下,兩條纖巧的身影如同飛鳥般越過布幔,輕飄飄的落在了場中。

玄奘和辯機定睛看去,原來是兩名十七八歲的俏麗少女。

這兩名少女皆眉目清麗,身高樣貌均甚為肖似,應是一對雙胞姐妹。她們穿着絢麗的緊身綵衣,一人主為杏黃,另一人主為豔紫,愈發顯得兩人的身姿玲瓏動人。

這對雙胞胎姐妹在場中站定,四道剪水般的目光轉了幾轉,便落在玄奘身上。

玄奘所坐的席位靠在花十一娘旁側,斜向擺放,乃是貴賓席位,並不像是其它的席位一般座次分明。

這對雙胞胎姐妹看着玄奘,又轉頭相視了幾眼,掩嘴格格的嬌笑了起來。

她們笑着,身形忽地一分,一左一右的迅快跑動了起來,只見她們踢踏踏的奔跑到帷幕邊緣,輕盈盈的一折,竟是順着那布幔立成的布壁,迅捷無比的跑了上去。

那布幔不過是薄薄的一層染綢布,也不知怎的,這對雙胞胎姐妹在布幔上奔跑着,蹬踏過處,布幔只是略略凹陷,卻不破裂。兩道窈窕的身姿與地面垂直,就那樣飛快的奔跑起來。

兩道身形有説不出的輕盈纖巧,在那圍成圓環的布幔上飛快的奔跑繞圈,宛如兩隻美麗的彩蝶一般,極是賞心悦目。只是這兩隻彩蝶一面奔跑,一面尤自在碎嘴着。

「我倆來遲了,吃不上二哥的炸丸子了哦。」

「哼,就算來得早了,二哥也不見得會給我倆做炸丸子。」

「嘻嘻,我倆這趟也算是來得早了,眼下只有大姐頭和二哥來了,而他人都還沒到。」

「這倒是,好不好我倆去央求二哥,讓他炸些丸子與我倆。」

「才不要呢,二哥是個大悶蛋,就算求他一整天,他都不帶説話的。」…

順着帷幕奔跑了數個來回,這雙胞胎姐妹忽然發出一聲唿哨,然後兩條纖巧身影凌空躍起,半空中車輪般連翻了七八筋斗,輕盈優美的落在帷幕的空地上。

辯機咬着那串丸子,探手將碟子還放在案几上,嘖嘖的擊掌喝彩。

玄奘也微笑着,輕輕撫掌讚歎。

雙胞胎姐妹相視一笑,走到花十一娘身前,躬身向花十一娘和那健壯老者行禮,異口同聲的嬌聲説道:「雲姬和彩姬見到大姐頭,見過二哥。」其中那穿紫衣衫的雙胞胎,解下背上負着一個頗沉重的黃布包裹,如之前健壯老者一般,拋到花十一娘案几旁的葦蓆上。

花十一娘點頭笑道:「七妹和八妹越發漂亮了,身子也越來越輕盈了,當真是難得,且入坐吃些零嘴。」

雙胞胎姐妹齊齊應了一聲,走到健壯老者下首的一張案几後,挨挨擠擠的坐了下來,她倆一面取了陳列的果子脯來吃,一面吱吱喳喳的説着話。玄奘留意到,她們兩人所坐的案几,上面擺放的零碎吃食遠比其它的席位多。

花十一娘輕笑着對玄奘説道:「這兩位是妾身的七妹和八妹,喚作杜雲姬和杜彩姬,她們兩個少年心,總愛胡鬧,禪師勿與她們一般見識。」

玄奘齒一笑,説道:「貧僧以前讀一些誌異書籍,裏頭記載有那天生身子輕盈之人,能草上飛,能踏壁如履平地,貧僧原以為乃吹噓之言,今見着了兩位姑娘,方知道世上真有此如此奇技,彩之至,叫人驚異。」

那杜雲姬和杜彩姬聞言,擠在案几後咭咭咯咯的嬉笑成一團,又舉杯向玄奘示意。

42驚異

接下來,陸續有各式打扮異人到來,帷幕裏漸漸熱鬧起來。

這些異人當着花十一娘和玄奘,各自演練了一回拿手的技藝,有能從空布袋中變出許多活蛇的,有木盤中憑空釣起十多條鯉魚的,有能將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入腹中而安然無恙的,也有用口技模擬出一台戲劇諸般聲響效果的。

這些異人毫無例外,都會往花十一娘案几旁的葦蓆投放了一隻份量頗不輕的包袱。不久後,那葦蓆上的包袱堆成了一座小山。聽那包袱互相撞擊的聲音,裏面裝的似乎皆金銀等物。

玄奘有些恍然,這花十一娘口中一年兩度的集會,原來是她接受下屬進貢財物的子。而這些異人下屬在她面前一一展示自己的拿手技藝,也有藉此排定在團伙中坐席的意味。

在這些異人當中,便有昨夜在客棧門前邊賣解的黎姓漢子,他穿着一套華美的藍花袍子,卻是沒有像其他異人一般展示任何技藝,滿臉堆笑的向花十一娘和玄奘行禮致意後,徑直往葦蓆上投了一隻包裹,就轉到最末的一張案几後坐了下來。

玄奘也點頭笑了笑,慢慢啜喝着杯中的美酒。

又過了一會,聽得帷幕外一陣咚咚的沉重腳步聲,地面微微有些顫動,接着帷幕的簾子猛的向內一揚,一名身高八尺寬臉獅鼻的巨漢躬着身子擠了進來。這獅鼻巨漢赤着上身,黝黑虯結的皮上,密密的長着一層濃黑的體,驟眼看上去,儼然就是一隻直立行走的大狗熊。

獅鼻巨漢右肩上戴着一付碩大的皮質護肩,護肩上墊託着一隻大半人高的碩大鐵皮缸子,份量似乎頗沉重,缸子水聲盪漾,散發出一陣陣濃烈的酒香,乃是滿滿的裝着一缸美酒。

獅鼻巨漢抗着鐵皮缸子走進來後,瞧着眾人咧嘴一笑,就騰騰的走到花十一孃的案几前,卻也不作聲。花十一娘嫣然一笑,抬起素手把酒杯中的殘酒倒去,然後將空酒杯置在案几上。獅鼻巨漢身形微蹲,他肩上的酒缸便傾斜了幾分,一道雪亮的酒線從缸口下,分毫不差的注入那不足盈寸的酒杯之內,沒有點滴濺出。

酒杯將滿之際,獅鼻巨漢舉手一託酒缸,那酒缸便在他肩上正了過來,不再有酒水下。

一眾異人齊齊的喝了一聲好,花十一娘端起了酒杯,嬌笑着説道:「十七弟的力氣越發大了,這是從哪來的好酒?」

獅鼻巨漢又咧嘴一笑,甕聲甕氣的説道:「這是外匈奴人的酒,好像叫什麼雪冰燒,酒比中原的酒烈了許多。某家前段時間行走外,就了個幾百斤過來,給大姐和諸位兄弟嚐個新鮮。」

獅鼻巨漢嘴裏説着話,腳下卻是咚咚的走到旁邊的貴賓席位。

玄奘微微一笑,將杯中的酒水一口喝下,學那花十一娘一般,把空杯子置在案几上,獅鼻巨漢瞪着一對牛環大眼上下打量了幾眼,然後稍稍一矮身,一道雪亮的酒線便如方才一般,從酒缸傾注入酒杯中。

酒杯將滿時,獅鼻巨漢舉起雙手,要把肩上的酒缸端正過來,便在此時,忽然聽得他哎喲的失聲一呼,那碩大的酒缸似乎在那護肩上打滑了一下,挾着呼呼風聲,就向着玄奘的頭上猛然砸了下來。

在帷幕內一眾異人或真或假的驚呼聲中,玄奘皺了皺眉,他的右手正支在案几上,便抬起左手,伸出食中兩指,似慢實快的向上一抵,那看起來聲勢猛惡砸下來的碩大鐵皮酒缸,就那樣被他伸出兩手指輕鬆的抵住了,停在了半空,紋絲不動。

玄奘目光淡淡的看着獅鼻巨漢,緩緩説道:「這鐵皮酒缸忒蠢笨了些,這位兄台還請小心把持好,若是砸壞了物件,或是砸壞了花花草草,便不美了。」他説着兩指向上一,也不見如何作勢,那酒缸被一股巨力託得向上彈跳而起,重新落在獅鼻巨漢的肩頭上。

獅鼻巨漢大驚之下忙舉起雙手,企圖穩住肩頭上搖搖晃晃的鐵皮酒缸,然而酒缸頗沉重,裏頭的酒水又動盪不休,獅鼻巨漢一連踉蹌了十數步,才勉強站穩了身形。此時酒缸中的酒水已然濺潑了小半,澆得他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如同一隻落水的狗熊一般,渾身散發着濃烈的酒香。

侍站在玄奘身後的辯機一個忍俊不住,便嬉笑了出來。

那獅鼻巨漢臉上陣紅陣黑,驚駭的目光從玄奘身上移開,轉而怒視辯機,大聲吼喝道:「兀那小和尚,你是在取笑某家麼?」

辯機又自嬉笑了數聲,才斂起臉上的笑意,瞧着他嘆息説道:「正是。俺師傅乃神仙一樣的人物,你們這等腌臢蠢笨的貨,居然也敢前來挑釁,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獅鼻巨漢被他這番話憋得一時出不了聲,臉紫黑一片,他扛着酒缸,八尺巨軀在微微顫抖。其它的一眾異人也自沉默了起來,都注視着這邊的情形。

辯機又嘻嘻一笑,躬身對玄奘説道:「師父,這天氣甚熱,酒水都有些温了,喝起來不甚利,不若俺些冰塊來,鎮上一鎮也好入口。」

玄奘略一沉,便微笑説道:「如此也好,勿要傷人。」

辯機便從玄奘身後走了出來,站到案几前。他的身子乾瘦矮小,身穿一襲藍灰的僧衣,垂手侍立在一身月白僧衣、風儀過人的玄奘身後,絲毫不起眼,然而這般站了出來,卻是有若淵渟嶽峙,氣度遠超帷幕中的一眾異人。

那花十一娘、健壯老者等有些眼光的,瞧向玄奘和辯機的目光便變了。

辯機一晃肩頭,眾人聽得一聲顫鳴,清冷冷的恍如響在耳邊,接着便見得兩口雪亮得炫目的劍光,衝破辯機身後揹負着的裹布,閃電般在上空繞了幾個圈子後,便宛如游龍一般,在辯機身周盤旋往復。

「飛劍之術?」一時間,帷幕中的一眾異人皆是臉上失

他們雖自詡為異人,然而不過相對是普通人而言。他們身懷的技藝,不過是技擊障眼一類的凡俗技藝,然眼前的這等飛劍之術,分明就是傳説中瞬息千里,大軍中輕取人頭的仙家手段。他們的與之相比,便如螢火之光於皓月一般,完全不值一提,那是一眾境界層次上的不同。

辯機灑然一笑,也不去分辯這並非正宗的飛劍術。

他捏着劍訣,引了兩口雪特劍在帷幕上空縱橫飛舞,如霹靂閃電一般,在劍光映照之下,一眾異人皆是臉如土。辯機演練了好一會劍術,心中甚覺暢快,便長嘯一聲,那兩道劍光便如驚虹一般,在那呆若木雞的獅鼻巨漢頭上一掠而過,獅鼻巨漢忽然覺得冰寒之氣襲體而至,他肩上的酒缸,以眼可見的速度凝結了一層白霜。

獅鼻巨漢赤的上身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凍得格格發抖,肩上扛着的酒缸也不住的晃動,裏面的酒發出叮咚的清脆撞擊聲,分明是有冰塊凝結在那酒中。

辯機舉手一招,雪亮的劍光過處,兩口雪特劍已是投入到他手中。

辯機端詳一下兩口雪特劍,之間劍身明淨幽寒,雖然掠過酒缸,卻是沒有沾上半星酒水,便滿意的點點頭,解下身後的裹布,將兩口劍還鞘,復又包裹起來了,斜斜的背在肩上。

此時,帷幕內的一眾異人才回過神來,震駭的彼此對望着。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那花十一娘耳邊的鬢髮,忽然高聲嬌笑了數聲,擊掌讚歎道:「此等仙家術法,妾身等有緣見之,實乃是福緣不淺。」其它的諸人方如夢初醒,也紛紛附和讚歎,場面倒是恢復了幾分生氣。

花十一娘斟了一杯酒,起身嫋嫋婷婷的走到玄奘身前,深深一福,將酒杯雙手奉上,眨動着一雙水波盪漾的美眸,柔柔的説道:「妾身之前有眼不識泰山,不知禪師乃是陸地神仙,多有怠慢得罪之處,請禪師原諒則個,妾身等願意受罰。」

玄奘笑了笑,也不去分説,只是靜靜看着面前的酒杯,也不伸手去接。

花十一娘正自忐忑之際,辯機便在一旁沒好氣的説道:「你這女子好生沒眼,俺方才不是説了麼,這天氣甚悶熱,俺師父要喝冰鎮過的酒,去一去暑氣。」

他説着,便劈手奪過酒杯,隨手將杯中的酒傾瀉了,雙足在地上一點,乾瘦的身子便飄飛而起,在那格格發抖的巨漢頭上掠過,輕巧巧的探手一抄,已是從那酒缸中,滿滿的舀了一杯帶着碎冰的美酒。

辯機捧着酒杯回來,獻給玄奘,笑嘻嘻的説道:「師父,這酒冰得剛好,正合慢慢品鑑。」

玄奘笑着點點頭,接過冰酒慢慢啜喝着,辯機又自還站於他身後。

花十一娘等見玄奘師徒二人臉緩和,並無惱怒的跡象,心中稍定。

花十一娘又另取了一隻酒杯,示意那獅鼻巨漢將酒缸放在地上,她探身滿滿的舀了一杯混着碎冰的酒水,對玄奘深深一福後,緩緩折到辯機身前,又是深深的福了一禮,雙手捧着酒杯輕聲説道:「小師傅的飛劍之術,神妙無比,妾身等人有眼無珠,竟當小師傅是僕役之,實在是罪過,小師傅大人大量,饒恕過妾身等罷。」

與玄奘席位相鄰的健壯老者,此時已是默不作聲的將自己的几案撤到一邊,配合着侍候的紅衣童子,快手快腳的在空位上添加了一張几案,新布上了酒菜瓜果,正眼巴巴的看着辯機,只待他有暇便請他入座。

辯機瞧着在身前垂首奉酒的花十一娘,又側頭瞧了瞧那新付添加的几案,嘻嘻一笑,伸手接過了酒杯,就那樣侍站在玄奘身後,捧着杯子慢慢的啜喝起。

花十一娘臉上的笑容依舊嬌媚,纖美的身子卻有些發僵,她立在原地,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帷幕內的其它人等,呆呆的看着慢慢啜喝冰酒的師徒二人,大氣也不敢

玄奘喝完杯中的冰酒,將杯子置在几案上,站了起來,對花十一娘笑了笑,又向帷幕內的一眾異人合十行禮,朗聲説道:「貧僧師徒蒙花娘子及諸位招待,不盡,如今興已盡,貧僧師徒就此別過了。」

他説畢,也不管那一眾不知所措的異人,領着辯機緩緩走出帷幕。

看着玄奘師徒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帷幕的入口,那一眾異人方如夢初醒,鬧哄哄亂七八糟的説道:「恭送禪師。」「吾等多有得罪,禪師勿要見怪。」「禪師仙法驚人,我等萬分仰慕……」

玄奘師徒順着狹道,出到九里亭,又自沿着官道上路。

行走了一段路程,辯機忽然忍不住嗤笑了起來,對玄奘説道:「師父,徒兒在想,那花十一娘為何會請師父參加那勞什子集會?」

玄奘笑笑説道:「為師接連看破了他們幻戲班子的兩撥把戲,再加上咱們師徒一路上喝酒吃的,一付不守清規的酒和尚行徑,多半是被他們認作是招搖撞騙之。他們請為師參加集會,定是想看看是否意氣相投,合適的話便請為師入夥。」

辯機嘻嘻哈哈的笑了一會,説道:「這些人倒有些眼光,俺老孫就不説了,師父雖然年青,然而身具威儀,一望便知是有道高僧,他們這些江湖賣解耍把戲之,居然也想要拉師父入夥,眼光雖然是好,卻是不自量力,笑死個人了。」

辯機笑過一回後,又自嘖嘖的説道:「那花娘子體態風,韻味倒是十足,還有那對會輕身功夫的雙胞胎姐妹,也是誘人得很,可惜師父就這樣走掉了,若不然,那花十一娘為了招攬師父,説不定會以相相誘。」

禿的一聲,玄奘舉手往辯機的光頭敲了一記爆慄,痛得他齜牙咧嘴,雙手撫頭,眼角掛着淚花,才搖頭説道:「徒兒,你又自亂説話了,心看來還待修煉也。」……

43侍寢

玄奘師徒二人一路行走,至暮時分,來到了一處名為文樂的小鎮。

這文樂鎮位於官道旁,佔地不廣卻頗為繁榮,各式店鋪林立,此時雖是天近晚,街道上仍自有不少商旅行人來來往往,街道兩側的大部分店鋪也猶在開門營業。師徒二人打望着這鎮子,尋思找一家乾淨的客棧落腳。

此時,一名在道旁等候的中年男子快步了上來,對着二人深深一揖,含笑説道:「小可見過兩位禪師,可是玄奘禪師和高徒辯機禪師當面?小可已恭候多時了。」這中年男子留着三縷雅潔的長鬚,衣履華美,未語先笑,温文世故,他身後跟着一名十來歲的清秀小廝,小廝手裏提着一隻尚未點燃的燈籠。

玄奘師徒對視了一眼,均有些疑惑,玄奘合十還了一禮,説道:「貧僧正是玄奘,後頭的便是小徒辯機。不知尊駕如何稱呼?為何在此等候貧僧師徒?」

中年人男子説道:「小可姓範,乃是這文樂鎮長客棧的管事,此番是專程前來接兩位禪師的。棧裏已為兩位禪師安排好了宿處和酒食,兩位禪師請隨小可前往。」

玄奘稍稍一怔,皺眉説道:「貧僧師徒並未預定宿處,這等安排是何緣故?」

那範管事對玄奘又是深深一揖,賠笑説道:「小可奉命前來接兩位禪師,來之前棧裏已經為兩位禪師安排了最好宿處,備下了美的酒食,並且錢財已是付訖。至於是何人所安排,小可不便分説,不過這一切的安排,只是讓兩位禪師能夠更舒適的歇息,絕無任何歹意。」

那範管事説到此處,停頓了一下,出一抹苦笑説道:「小可來之前被告知,無論如何也要請到兩位禪師來棧裏落腳,否則就是辦事不力,要受責罰的。小可如今是實話實説,萬望兩位禪師慈悲則個。」

玄奘略一沉,點頭説道:「即使如此,去看看也好。」説着就讓那範管事前頭帶路,師徒兩人緩緩跟隨其後。

客棧位於文樂鎮的西側,正對官道,背依一片森密的樹林,店面頗見規模,八開的大門佔了大半條街道,門前一字排開的站着七八名招呼顧客的店夥。寬大的店門之後,是一片佔地畝餘的前庭,供來往商旅的此停留上落貨物之用,不過此時只有寥寥數名行商在卸載貨物。

穿頗開闊的前庭,便是客棧富麗堂皇的大堂,大堂上倒是人影憧憧,十分熱鬧。

穿過客棧前庭後,範管事打發了小廝,又殷勤的引着玄奘師徒二人,也不走那大堂,而是順着一條白石鋪就的緻走道,繞到了客棧的後方,此處分佈着數個華美舒適的院落,乃是專供達官貴人落腳歇息之用。

範管事引着玄奘師徒來到其中一處院落。這院落不甚闊大,庭院中佈置有假山水池,綠竹花木,環境清幽雅,範管事將師徒二人引至院落的大廳,含笑説道:「此處便是為兩位禪師安排的落腳之處,兩位禪師看可合適?」

玄奘打量廳中的佈置,笑着問道:「此處的宿費不知幾何?」

範管事連忙作揖,賠笑説道:「禪師説笑了,一應的花銷已是付訖,兩位禪師放心享用便可,不必牽掛這等俗事。」他一面説着,一面從美的紅木圓桌拿過茶具,為玄奘師徒二人奉上熱茶,又陪着説了一會話兒,才拱手説道:「兩位禪師請稍坐片刻,酒食馬上有人送上,小可先行告退了。」

範管事離開後,辯機攤開雙腿坐在一張鋪有軟墊的矮榻上,舒服的嘆息了一聲,笑嘻嘻的説道:「此處好生豪奢,師父,這莫非是崇拜你的金山寺善信所安排的?」

玄奘坐在圓桌旁的凳子上,拿過一杯熱茶啜喝,搖頭説道:「這般藏頭尾的,非是信徒所為。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咱們師徒就靜靜候着,到時便知分曉了。」

辯機眨巴着眼睛,帶着幾分遲疑説道:「師父,若是那暗中安排之人心存不善,俺師徒豈不是自個走進了陷阱裏頭?」

玄奘笑笑説道:「徒兒如今也審慎了。既然能預先為咱們師徒安排客棧住宿,也就是説,咱們師徒一路的行蹤,已是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咱們住不住這客棧,區別其實不大。至於是否陷阱,為師倒是覺得,徒兒有些過慮了。」

辯機訕然一笑,説道:「昨兒才聽師父説起紅塵中人心兇險,俺心裏還沒轉過彎道來,顧慮就多了些。」他説着,反手大力拍了拍背上的兩口雪特劍,説道:「不過,有師父的大力神通,和俺的兩口護身寶劍,這紅塵中大可行走得,也是沒甚需要擔心的。」

玄奘笑了笑,還沒有回答,就聽得篤篤的幾下輕響,院子外有人在輕輕敲門。這院落裏並沒有僕役,辯機便大步走了出去開門,卻是一愣。

院門之外,恭恭敬敬的立着四名白衣少年。前頭兩人手裏端着銅盤,銅盤裏盛着清水,後頭兩人捧着托盤,托盤上放着雪白的布巾、皂粉等物,瞧模樣是來侍奉玄奘師徒洗潔手臉的。

辯機回頭看了看玄奘,便搔着腦袋,讓他們進來。玄奘見了四名白衣少年,與辯機相視恍然一笑,師徒二人談説了半天的暗中安排之人,看來就是那花十一娘了。師徒二人心中便大定,各自在白衣少年端來的銅盤中洗潔了手臉。

接着又有七八名白衣少年安靜的魚貫而入,他們手中提着巨大的食盒、果盤等物,片刻就在廳中的大圓桌上,布好了一桌豐盛的宴席,然後又靜穆無聲的退了出去。

玄奘和辯機坐到圓桌旁,也不着急吃食,輕鬆的閒聊着。

又過了片刻,院子外忽然有絲竹聲悠然響起,又有幾下似有似無的嬌媚笑聲傳來,緊接着,院門開處,三條穿着絢麗舞衣的纖細身影,以一種優美的姿態,旋動着舞蹈而入。

當先一人的身姿柔美妙曼,臉孔豔麗嬌媚,在淡粉的貼身舞衣襯托下,有説不出的風情,正是那花十一娘。其後的另兩名舞者,身姿極其輕盈纖巧,一人的貼身舞衣為杏黃,另一人的貼身舞衣為豔紫,從院門轉到廳中,皆是在高速的胡旋,裙裾飛揚,靈動異常,正是之前踏帷幕如履平地的雙胞姐妹,杜雲姬和杜彩姬。

三名女子隨着漸漸高昂的樂聲,蹁躚起舞,玉臂美腿揮動,酥搖盪,舞姿烈妖嬈,在那輕薄的舞衣間隙,不時現出大片令人目眩的雪白豐膩。

約莫大半刻鐘後,院外的樂聲漸漸低沉下去,三名女子身姿搖擺,隨着那樂聲最後旋了幾個圈子,盈盈的跪拜在地上,嬌軀微微顫動起伏,息細細,香汗透體而出。

花十一娘抬起嬌媚的俏臉,息着輕笑説道:「妾身一眾之前冒犯了兩位禪師,妾身思之甚不安,便領了兩位妹妹,特地趕來獻舞以謝罪。蒲柳之姿,若能入兩位禪師的法眼,便是妾身和兩位妹妹的福氣。」

玄奘笑笑説道:「舞姿甚美妙,只是花娘子實不必如此,快快請起。」

花十一娘立起身子,盈盈的走至玄奘身側,挽起舞衣的衣袖,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提起酒壺為他斟酒,順勢坐到他身旁的凳子上,稍稍仰頭用水波盪漾的眼眸瞧着玄奘,柔聲説道:「妾身與兩位妹妹此番前來,是為賠罪,若是禪師能寬恕妾身等人之前的冒犯,妾身和兩位妹妹不盡,情願盡心侍候兩位禪師。」

另一邊,那對雙胞胎姐妹,也已嬌笑着湊到辯機身邊。

玄奘看了辯機那邊幾眼,緩緩説道:「花娘子言重了,貧僧和小徒不過是適逢其會,倒也談不上什麼冒犯。反倒是蒙花娘子相邀,貧僧和小徒生受了一頓酒食。」

花十一娘咬着片説道:「禪師是神仙中人,氣量自然甚大。禪師不與妾身這等混江湖的下苦人計較,不過妾身等,終歸是怠慢和冒犯了禪師和貴徒,妾身心中惶恐,因而遣人作了安排,藉此地為禪師和貴徒一洗路途的風塵,禪師莫要見怪。」

玄奘笑笑説道:「花娘子客氣,貧僧便又生受了。」

花十一娘聞言,登時嬌靨如花,一雙雪白的素手捧了酒杯,湊到玄奘嘴邊,説道:「既是使如此,妾身請禪師飲了此杯酒。」

玄奘微微一笑,嗅了嗅酒杯,便仰頭喝下了杯中的酒。接下來,花十一娘眼波動,言笑晏晏,在酒桌上忙不不停,一雙柔荑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替他佈菜斟酒,玄奘也任由她侍候。

她在佈菜時,有些酒菜放置得遠了,她探着身子去夾取,那豐潤柔軟的體便在玄奘身上有些挨擠,一股幽幽的體香透鼻而來。

玄奘笑笑,自管吃喝,也不多作理會。

圓桌的另一邊,卻是熱鬧直接得多了。辯機擁着那對雙胞姐妹,一面任由兩女為他夾菜喂酒,服侍吃喝,一面伸出怪手左右上下摸索,引起了一串串的嬉笑和嬌嗔。

辯機在未拜師前,曾與玄奘把臂同遊鮫人小島,一同席天幕地的跟鮫女和蚌女胡天胡帝,因而此時當着玄奘的面,與雙胞姐妹嘻戲玩樂,倒也不覺尷尬。

辯機在拜師後,玄奘授他佛經理念,卻不教他持守戒律,反是得空便與他去享用酒,肆意滿足口腹之慾。辯機曾問玄奘,金山寺的僧人皆是持戒清心寡慾的修佛,師父為何卻是教自己放縱內心慾望。玄奘當時笑了笑,緩緩説道:「為師的修佛之道,便是餓了吃飯,渴了喝水,不避酒。你既拜了貧僧為師,為師教你的,自然也是這些。」

又吃喝了一陣,辯機霍的站起來,向玄奘合十説道:「師父,俺先去歇息了。」

他説罷就擁了髮亂釵橫的雙胞胎姐妹,急急向廂房走去。辯機隨玄奘來到唐國後,一直呆在金山寺中,不曾與女子接觸,這等體的慾望積儲已久,此時被雙胞胎姐妹一番撥,便有些熬不住了。

花十一娘瞟了一眼三人匆匆離去的身影,水汪汪的眼眸瞧着玄奘,掩嘴輕笑説道:「禪師的這位高徒,可真是情中人。」她説着,探手拿過玄奘面前的酒杯,藉着斟酒之機,扭動香馥馥的嬌軀,暈着臉兒,徑直擠到玄奘懷中,騎坐在他的大腿上。

她那翹兒,有意無意的扭動幾下,蹭擦着玄奘下的不文之物,那不文之物便半軟半硬了起來。

玄奘微微一笑説道:「花娘子大可不必如此,貧僧和小徒趕赴長安,明便離開,後也不知有無機緣相見。花娘子的幻戲班子,只要不是幹那傷天理的營生,貧僧師徒是不會干涉的,花娘子必憂心。」

花十一娘咬着兒,將如花的嬌靨埋在他的肩膊上,幽幽的説道:「禪師乃是神仙中人,妾身能夠遇見禪師,乃是天大的福份。妾身甘願侍候禪師,莫不是禪師嫌棄妾身蒲柳之姿?」

玄奘又笑笑説道:「花娘子誤會了,貧僧乃是無棣縣金山寺僧人,非是汝口中的神仙之……,呃,罷了,花娘子既是如此,貧僧也就從了。」

原來他正説着話,那花十一娘卻是側過臉兒,探出一條粉紅嬌的小舌頭,輕輕噬咬着他豐厚的耳垂,酥麻麻酸癢癢,受用得緊。

花十一娘聽他如此一説,撲哧一笑,抬起玉臂摟着玄奘的頸脖,在他耳邊吐氣如蘭的悄聲説道:「妾身自幼孺慕神仙之道,然而一直沒有機緣。後來便落江湖,組了這幻戲班子,長久以來,禪師是妾身唯一得遇的神仙中人。不管禪師承認是否,妾身卻是認定了,妾身如此不顧臉面的,便是為了能侍候禪師一回。」

玄奘沉了片刻,笑着探過手,在她嬌媚的臉兒輕輕的撫了撫。

花十一娘嚶嚀了一聲,轉頭湊過香,吻在他的嘴上,一條丁香小舌軟軟滑滑的渡了過來,兩人舌絞纏了片刻,花十一娘抬起螓首,美眸離的看着玄奘,嬌細細説道:「禪師且寬坐,妾身身上有些汗水,先去到房中洗沐一番,禪師稍候進來便是。」

玄奘又了幾下她翹彈的兒,點頭笑笑説道:「如此,花娘子去吧。」

那花十一娘咬着兒,從玄奘懷中站了起來,一隻纖手撐在玄奘下,以一種甚巧妙的手法,捏了幾下,得那不文之物筆直鐵硬的了起來,才掩嘴嬌笑着走開了。

看着花十一娘款擺柳,轉入正廳後頭的卧房,玄奘嗅了嗅手指上殘留的餘香,笑了笑拿過酒杯,自斟自飲了一會,就起身向後頭走去。

玄奘推開卧房那虛掩的門扉,面是一片氲氤水汽。

白霧一般的水汽當中,花十一娘赤身跪坐在澡盤旁的一方矮凳上,正自水拭擦着一身雪白豐膩的皮,她見玄奘走了進來,抬起螓首嫣然一笑,説道:「妾身正好洗完了,這便服侍禪師洗沐。」

她説着拿過一條雪白的布巾,緩緩拭乾身上的水跡。

花十一孃的肌膚若雪,細豐股,前一對兒出奇的肥碩翹,如同兩隻飽滿的桃子,隨着她彎拭擦的動作,令人目眩的盪漾顫動着。

玄奘嘆息了一聲,快步行了過去,探手握住了那對雪膩的兒,只覺着手酥滑綿軟,拿捏了幾下,卻是連手心都酥麻了一片。

花十一娘低聲嬌笑,一面嬌嗔着扭動赤的身子,似是在掙,然而卻是巧妙調整着身子的角度,讓玄奘拿捏得更加趁手。

玄奘把玩了一陣那對形狀極美的兒,花十一娘那兩粒殷紅的珠兒,被他撥得茁壯如同紅寶石,她的俏臉紅一片,嬌吁吁的伸手去解玄奘的衣衫。

當玄奘盡數褪去衣衫後,出一身雪柱般實的筋,以及下那累累贅贅的不文之物,花十一娘瞧得美眸發亮,愈發軟綿綿的扭動着雪白的身子,合玄奘那上下肆的大手。

兩人纏綿了好一會,花十一娘方自輕輕推開玄奘,咬着兒説道:「禪師,妾身先服侍你洗沐身子。」她説着,有些費力的提過一旁裝滿熱水的浴桶,又取過一條嶄新的布巾,在熱水裏打濕了,暈着臉兒在玄奘實的身軀上拭擦着。

她並非慣於侍候人,洗沐的動作略顯生硬,卻是很仔細將玄奘的每一分皮洗個乾淨。

洗至那不文之物時,花十一娘蹲下身子,翹着豐滿的雪兒,用布巾醮了熱水,和着澡豆,在那探頭探腦的不文之物上打了一層潔白的泡沫,用温水沖洗乾淨。

她雙手捧着那沖洗乾淨的不文之物,抬頭媚眼如絲的看着玄奘,張開了櫻,將那不文之物含了進去,香的小舌頭緩緩捲動,將那不文之物從頭到囊袋,細細的翻覆咂了數遍,直是把那物事得青筋畢,堅硬如鐵。

玄奘探手按着她的秀髮,受着她那舌的動,嘆息了數聲。

花十一娘品咂了良久,才將那沾滿唾的不文之物吐出,重新用温水沖洗乾淨。她又用布巾醮了熱水,將玄奘的腿股擦洗了一遍,再取過一條幹布巾,將玄奘身上的水跡盡數拭去,便暈着臉兒,輕笑説道:「禪師,洗好了。」

玄奘點點頭,伸臂就把她橫抱而起,大步走向卧房後端的牀榻。

花十一娘嬌滴滴的驚呼一聲,探手勾住玄奘的頸脖,水汪汪的美眸眨了幾下,便將一張燙熱的俏臉貼在他的懷上。

玄奘走到牀榻前,將渾若無骨的花十一娘仰面放下,只見她那修長白膩的雙腿微微岔開,股心飽滿如同一隻白玉饅頭,上面長着寥寥可數的柔軟兒,兒之下那嫣紅嬌縫兒,已是淌出了一些晶瑩瑩潤澤澤的水兒。

玄奘也不急着戳,他緩緩的趴伏在花十一娘白生生的身子上,發乾的雙,從那向後仰着的柔美玉頸開始,一路向下親吻,吻至飽滿的兒時,張嘴含着一粒發硬的珠兒,舌並用的逗着。

花十一娘被他壓在身下,呼息急促火熱,目光離,不住的發出宛若管絃般的輕聲呻,身上的肌膚漾出一層紅暈,一雙纖手無意識的摩挲着玄奘的禿頭,修長的雙腿絞在一起扭來扭去,頗是動興。

玄奘吻了一會,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輕輕分開花十一孃的兩條玉腿,將畜勢待發的不文之物湊到那濕淋淋的縫兒前面,挑撥了幾下,身子一沉,長的不文之物便沒在一片緊窄濕熱當中。

花十一娘發出一聲長長的嬌,身子繃緊,四肢如同八爪魚般,緊緊的擁着玄奘,過了好半響才鬆開,美眸水汪汪的息着,呻説道:「禪師太厲害了,妾身方才昇天成仙了。」

玄奘着不文之物,受着縫兒那層層疊疊的濕滑擠壓,銷魂蝕骨的快美覺一陣陣的傳來,笑笑説道:「花娘子並非成仙了,而是成女菩薩了,貧僧此刻與你一同,參那大名鼎鼎的歡喜禪。」

花十一娘摟着玄奘的頸脖,媚眼如絲的説道:「那禪師還等什麼,妾身還要做禪師的女菩薩。」她説着,抬動兒,扭着肢,深深合着入在縫兒中的不文之物。

玄奘便深了一口氣,在花十一娘銷魂的呻聲中,奮力的撻伐了起來…

兩人也不知纏綿了多久,直至花十一娘通身綿軟如泥,沒有了半分力氣,聲音都呻得有些發啞時,玄奘才在她那汁水淋漓的縫兒裏瀉出了一泡陽

花十一娘歇了好半晌,才勉強有了一絲氣力,她探臂抱着玄奘,氣息奄奄的輕聲説道:「禪師,你休得騙妾身,你定是神仙中人,妾身方才一直在做那女菩薩,其間的滋味,妾身此前從未領略過,凡人怎會如此厲害?」

玄奘輕輕着她散亂的髮髻,微笑着低聲説道:「且莫説這些,你已甚累了,睡下罷。」

花十一娘糊糊的應了一聲,片刻就抱着他的臂膀沉沉睡了過去。

玄奘摟着她雪玉一般的身子,靜靜看了片刻幽暗的寢帳,也合目睡下了。

次晨醒來,洗漱過後,玄奘也不管花十一娘與杜雲姬、杜彩姬的幽怨和挽留,合十施過一禮後,帶着辯機又自上路去了,只是辯機的腳步未免有些虛浮。

44救難

通往長安的官道,修整得比尋常道路更為平坦寬闊。

道上馬來車往,各式商旅行人絡繹不絕,有販賣諸雜貨的,有運輸米糧的,有驅趕牲口的,有遊學的士子,有攜眷出遊的富貴人家等。即便是在夜間,也常見有趕路的商隊打了燈籠火把,在夤夜行走。

玄奘師徒沿着熱鬧的官道行走了大半月,再沒有遇上什麼異事。

師徒二人雖有不避酒的異處,然玄奘一派沉靜的佛門威儀,辯機瘦削矮小,卻也是悍過人,一路上倒也得到了不少佛門信徒的禮敬。不時有施主供奉酒食饋贈金銀,師徒二人酒食照吃,金銀卻是不受,吃罷便合十告辭,也不多打道。

午後,玄奘師徒行經過一處小山,山脊上有一個小樹林。

走到山腳時,辯機仰頭鼻子,皺眉説道:「師父,這氣息有些不對,那樹林中似乎有病患之人,師父稍等片刻,俺去瞧瞧。」他説罷就向那小山大步走上去,過得片刻,就聽得他在林裏高聲喊道:「師父,這裏有個人,怕是要歸西了,師父且過來看看。」

玄奘循音尋去,走到那山脊上的小樹林中,只見在雜草橫生的林子裏,辯機掩着鼻子,半蹲在一棵大樹下,正在打量着一堆黑乎乎的事物,玄奘便走了過去。

玄奘走到近處,聞得一股沖鼻的惡臭,腳下便為之一頓。他定睛一瞧,才看出辯機身前那堆黑乎乎的東西,原來是一具骯髒得不成模樣的人體,這人躺在地下一動不動,只是口偶爾微微有些起伏,以彰示這是一個活人,惡臭的氣味便正是其身上發出的。

玄奘皺眉走到近前,蹲了下來,伸手探過那人的鼻息,又看了個仔細。

這是一個枯瘦得了形的青年漢子,雙目緊閉,骷髏一般的臉龐呈青黑,結了一層厚厚的油膩污垢。此時已是末夏初,這漢子身上穿着的卻還是一件殘破的冬衣,不少地方都已出皮,就那樣用一草繩子捆在身上,腳上套着一對裂張開來的舊靴子,出一截黑乎乎的腳掌,散發着腥臭的氣味。

這年青漢子的身側,有一灘嘔吐的穢物。

玄奘又探了探這漢子黏乎乎的額頭,觸手燙熱,他看了一眼那漢子乾裂的嘴,便摘下間的盛水葫蘆,捏開漢子的牙,灌了幾口水,又捉住那漢子的手腕,診了片刻的脈象。

辯機在一旁問道:「師父,這人如何了?」

玄奘皺眉説道:「怕是患了時疫,身體甚高熱,脈息紊亂,意識也全然失去了,要及早救治,否則凶多吉少。徒兒,此地離下一個鎮子有多遠?」

辯機想了想説道:「今早離開客棧時,俺問過店夥,離下一個鎮子約莫五十里,如今已走了兩個多時辰,約莫有二十餘里,差不多三十里路,便到下個鎮子了。」

玄奘搖頭説道:「既是如此,咱們往回走,這漢子的病情拖延不得。為師記得,先前那鎮上是有一家醫館的。」

辯機瞧了瞧那一動不動的漢子,有些猶豫的説道:「師父,這人也實在太髒了,這渾身上下黏糊糊油膩膩的,蚤子爬得到處都是,實在不好搬動。不若這樣,徒兒這便趕回去先前鎮子,取一輛木板車來搬運。」

玄奘搖了搖頭,探手把背上的小行囊摘下,拋給了辯機,便彎拉着那漢子膩乎乎的一雙黑手,搭負在自己肩上,桿一,就將那漢子負到了背上。

他也不管辯機的阻止,轉身便向來路大步走去。

玄奘的腳程甚至快,小半個時辰不到,就揹負着那漢子奔回昨夜歇息的小鎮。

小鎮上的醫館名為回坊,是一名慈眉善目的白鬍子老醫師在打理。這老醫師也不避髒臭,仔細診斷過玄奘背來的漢子後,就拿了幾粒藥丸,撬開那漢子的牙關,用温酒灌了下去,接着又開了一張方子,讓童子火速去煎藥。在煎藥期間,他揭開那漢子殘破的衣襟,用藥酒在那肋骨錯顯的膛上不停的擦着,一直到那藥湯煎好,他便住了手,把藥湯趁熱給那漢子灌了下去。

老醫師如此忙活了一大輪,那漢子青黑的臉龐漸漸有了一絲血,遊絲一般的呼重了一些,老醫師才氣吁吁的罷了手。

趁着老醫師診治的時間,玄奘去到醫館的後院,在水井邊打了清水沖洗身子。那漢子身上當真是污穢不堪,玄奘背了他這麼一路,身上月白的僧衣都被染得烏黑了一大片,那腐臭之氣也自染到了身上,他足足沖洗了六七桶水,才堪堪將臭氣衝去。

辯機一言不發的侍奉在玄奘身後,在玄奘沖洗身子時,他便默默的取過一隻木盤,將那那件換下來的污穢僧衣用皂角洗乾淨,並晾曬起來。

玄奘笑了笑,從行囊中取出一件潔淨的僧衣穿上,又去到醫館裏面。

此時老醫師的救治已告一段落,正在氣吁吁的歇息。據老醫師説,這漢子乃是染瘴氣引發了熱,本不算嚴重,然而這漢子應是一直在野外,拖延着沒有及時醫治,飲食不濟,身體的元氣漸漸消耗光了,才會變成幾乎喪命的惡疾。幸得這漢子本身的底子還算強健,這才了過來,不過怕是要細細照料一段時,方能徹底痊癒。

玄奘與老醫師商議過後,便決定在醫館裏租一間廂房來安置這漢子。

玄奘此行乃是去長安參加法會,不好在此處逗留照看這漢子,辯機囊中尚有不少錢財,支付了三個月的醫館費用後,也還有許多剩餘。那老醫師也善心,只是酌情收了一些成本藥費,連房租都免收了。

談妥漢子的安排後,在老醫師的強烈要求下,醫館的童子燒了一大鍋熱水,又從雜物間滾了一隻碩大的木桶出來,玄奘和辯機便將那污穢不堪、尚自昏不醒的漢子架到了後院,扒個光,放到木桶裏頭,從頭到腳的仔細清洗一番。

這漢子瘦骨支離,身量卻是甚高,比玄奘還要高了一頭,師徒二人忙得滿頭大汗,費了甚多的澡豆和好幾桶熱水,才將這漢子徹底洗刷乾淨。

師徒二人將漢子送到醫館的廂房安置好後,天已是近黑了,師徒二人便去酒家吃了晚飯,又到昨住宿的客棧歇了下來。

睡寢前的大半個時辰,循例是玄奘的講經時間。

玄奘講經時,辯機一改往的全神貫注,不時的抓頭撓腮,頗有些坐卧不安。

玄奘看在眼裏,也不理會,徑自將一段經文講解完畢後,才笑笑説道:「徒兒,你入我門下的時間尚短,佛義尚未學得透徹,有些事情難免不知如何決擇。今之事,為師並不惱怒於你,你後隨為師研習佛法的時間久了,自會生出慈悲心腸,你不必憂心,也不必妄自菲薄了。」

辯機低頭向玄奘重重的行了一禮,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直繃緊的臉鬆了下來,低聲説道:「徒兒慚愧,定會銘記師父的教誨,後必不再犯此等過錯。」他説罷,自去打了一盆熱水,服侍玄奘洗了腳,師徒二人便歇息了下來。

清早,師徒二人又去到那醫館。

那漢子經過老醫師的調治,已然醒了過來,正自躺在牀上,一雙無甚神氣的眸子呆呆的看着房頂,見師徒二人走了進來,他的目光緩緩向玄奘和辯機一轉,便閉上了眼眸,枯瘦的臉上一片麻木,沒有半分表情。

玄奘走到牀前,打量了那漢子一陣,微微一笑,探手按着他的頭額,揚聲説道:「汝且聽好了,過去種種譬如昨死,未來種種譬如今生。」他卻是用上了些許獅子吼的法門,一時間,廂房裏盡是迴響着他洪洪烈烈的喝聲。

那漢子茫然睜開眼眸,有些失神的看着玄奘。

玄奘看着他,又是一笑,緩緩説道:「世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以前的你已死去,如今你的命,乃是貧僧所給予的,所以你不可輕慢之,汝可聽明白了?」

那漢子轉動呆滯的眼珠子,緩緩打量着玄奘,過了一會,才搖了搖頭。

玄奘再笑了笑,又説道:「佛門有金剛經,經裏有四句偈子,正合你如今的情形,你若一時聽不明白,也不打緊,有空時不妨多多琢磨。你且聽好了,偈子是這般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玄奘唱完偈子,也不看那漢子的回應,轉身與辯機走出了廂房。

玄奘又找到醫館的老醫師,待了一些事情,就與辯機上路而去。

師徒二人望長安而行,不覺又走了十餘天,這一來到了雍丘縣城。

雍丘縣城乃是河南道最西面的一個城池,過了這雍丘縣城,便是進入了都陵道,都陵道乃是前朝國都所在,過了都陵道,就到了京畿道,那便是長安的所在了。

雍丘乃是三國時陳思王曹植的封地,曹植被世人稱之為「仙才」,七步便可成詩,所作的詩賦傳千古,《洛神賦》、《白馬篇》、《七哀詩》等名篇至今仍膾炙人口,曹植身故後便是葬在了這雍丘。

玄奘一面給辯機講述着雍丘的歷史,師徒二人一面緩緩行到了雍丘城前。

這雍丘城的城門緊閉,城頭上雖是笙旗升旗飄飄,卻是空無一人,通往城池的道路上也不見有任何的行人,四下有一種詭異的安靜,只有風吹過笙旗發出獵獵的聲響。然而,此時不過是偏西時分,離那關閉城門的天黑時分尚遠着,師徒二人打量着城池,心中大是疑惑。

便在此時,一個頗有幾分鬼祟的聲音小聲説道:「兀自兩名和尚,你們是何來路?怎生在這個時候來雍丘城?」

師徒二人抬頭瞧了一陣,方找到那説話之人。那是一個頭戴皮盔的軍士,他在城頭的一個垛口中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小半邊腦袋。

師徒兩人又對望了一眼,玄奘上前幾步,合十高聲説道:「這位軍爺,貧僧和小徒乃是無棣縣金山寺的僧人,此番前往長安參加水陸法會,途徑此地,不知這雍丘城緣何會這般早就閉了城門?」

那軍漢啊了一聲,説道:「原來是去長安參加法會的高僧,難怪了,不過咱不能做主,你們且等等,咱去稟報上官,看能不能打開城門放你們進來。」

他説着就縮回腦袋,城頭上便又回覆寂靜無人的光景。

師徒二人面面相窺,只得在城門前等候。過了半晌,聽得城頭上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旋即有一個長着亂蓬蓬鬍子、戴着明晃晃鐵盔的腦袋探出垛口,那人左右掃視了幾眼,壓着聲音説道:「城下的,可是前往長安參加法會的高僧?」

玄奘仰頭説道:「正是,貧僧金山寺玄奘,身後的是小徒辯機,不知是哪位大人當面?」

那人搖着亂蓬蓬的鬍子説道:「某乃是雍丘縣的縣丞,姓張,身負看守城池的職責。今城門已閉,即便是有緊急軍情,依律也是不能擅開的,還請禪師見諒。」

玄奘皺眉説道:「張大人,這雍丘城為何這般早就閉了城門?」

那張縣丞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一邊東張西望着,一邊壓着嗓子説道:「禪師,此事説來甚是話長。某就簡單與你們説下箇中的……」他這樣隔着城頭,小聲的將雍丘城提早關閉城門的原委給師徒二人述説了一遍。

原來,這雍丘城不知何緣故,半月前就開始鬧鬼患。

一至入夜時分,雍丘城中便陰風四起來,鬼影幢幢,啾啾的啼哭之聲不絕於耳,宛若鬼蜮,甚至還會出現百鬼夜行的驚悚場面。雍丘城的知縣心憂無比,便急急請來一位茅山道人作法驅鬼,不料茅山道人在作法時,被鬼物反噬,軀體憑空被撕得四分五裂,血橫飛,下場極是慘厲。

知縣大驚之餘,連續召了數撥術法高人前來治鬼,然而不是被鬼物所害,便是察看過城中的景況後,便二話不説的倉皇逃離了。這雍丘城的鬼患,倒是越鬧越烈了。

知縣一時無了奈何,只得每早早閉了城門,下令城中百姓過午便不得擅自出門。幸好城中的鬼物雖猖獗,卻也不侵擾百姓人家,只是四下飄蕩嚎叫,城中的百姓只要閉了家門不外出,便可保得平安。

如此一來,城中的富貴人家紛紛舉家搬離,剩下的一干無力搬走的平頭百姓,便只好趁着陽光猛烈時分出來勞作活動,申時起便緊閉家門,不敢出門。

這張縣丞不敢放玄奘師徒二人進城,卻是指點他們,由這城門往南走上三五里,有一處前朝遺留的荒廢廟宇,倒可以是借宿一宵,那廟宇雖已無香火,卻還有殘牆壁廢殿,也有佛像鎮護,這雍丘城的鬼物雖然猖獗,卻是不敢去那處侵擾的。

張縣丞説完了話,就從垛口中縮回腦袋,城牆上又是一派笙旗飄舞空無一人的光景。

玄奘見天漸暗,既然無法進城,附近又無投宿的地方,便只得領着辯機,向張縣丞所説的那座荒廢廟宇行走而去。

師徒二人走了約莫一刻鐘,就見着一道只剩下斑駁殘破的山門。

那山門立在一座斜緩山坡的腳下,山門上的牌匾已是不知去向,那本該雕花重彩的門柱,被風吹雨打不知多少年頭,如今只剩下幾灰褐的木頭勉強相連着。

師徒二人順着山門向山坡上望去,在那雜草野樹掩映當中,依稀可見一片殘破不堪的廟宇建築。

玄奘帶着辯機穿過那隻剩下門框的殘破山門,行上了山坡。辯機看着面前的大片殘垣,搔着腦袋問道:「師父,俺看這寺廟規模甚大,比之金山寺還自宏大了幾分,怎地就廢棄了?廟裏面的僧人哪裏去了,為何不看守好自家的寺廟?」

玄奘嘆息了一聲,緩緩説道:「此處應是北朝時滅佛的遺蹟。」

辯機嚇了一跳,説道:「滅佛?滅甚麼佛?」

玄奘打量着殘破的廟宇,淡淡的説道:「佛法傳入中土後,漸興旺,至南朝時,鼎盛到了極點。當時的梁武帝崇信佛法,不惜以帝皇之尊出家行佛事,自稱為佛子。史書中記載,梁武帝及之後的數朝間,所建的蘭若數以萬計。

唔,蘭若乃是梵語,就是寺廟。「

「其時僧人的地位甚高,寺產不納賦税和徭役,因而大批民眾紛紛出家。

佛門最鼎盛的時期,僧人佔了舉國人口的一成還多,耗費國力甚巨。所謂極盛而衰,之後的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兩朝,皆以佛門侵佔天下財產甚多,無益於社稷為由,下令抄沒佛門財產,搗毀寺廟,強令僧尼還俗。光是北周武帝一朝,就拆毀了寺廟四萬多間,強令還俗僧尼的僧尼達三百多萬,這便是史上赫赫有名的滅佛了。「」道門的典籍早有云,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也。可嘆當時的僧人,為世俗權勢所矇蔽,利令智昏,全然不知種下了差點毀了佛門的禍。此地,便應是那時被毀的其中一處名剎。「

辯機聽罷,疑惑的説道:「都説佛門是方外之地,不在紅塵中。依師父所説的歷史,佛門卻是因帝王一己之喜而興盛,因帝王一己之怒而衰敗。俺琢磨着,這中間總好似有些不對頭,跟師父平時與俺説的東西不大一樣。」

玄奘笑笑,搖了搖頭説道:徒兒能這樣想甚好,甚好。不過,眼下且不説這些,得快些兒收拾出一個地方,否則今晚就沒有地方歇息了,天快黑了。「

辯機搔着腦袋應了一聲,便去收拾地方。

這廟宇座廢棄已久,處處殘垣斷壁,雜草叢生,稍稍完好一點就只有一間四面漏風的偏殿。其餘的建築不是倒塌了,就是被野樹雜草淹沒,本無法立足。那座本應壯麗恢宏的大殿,只剩下四面殘牆,大殿裏供奉的佛像,也只遺下半個殘破的身軀。

玄奘走到那殘破的佛像前,默默的合十行禮。

辯機折了一大把樹枝,做成一把巨大的掃帚,正要去打掃那偏殿,見狀便也放下手中的掃帚,走了過來,也對那佛像行了一禮,才接着拿過物事去清理打掃。

那稍稍完好的偏殿約莫數丈見方,木製的窗稜子都爛光了,只有四面坑坑窪窪的牆壁,以及頂上殘存的一些瓦片可堪堪遮風擋雨。辯機手腳麻利,不多時就清理出一塊乾淨的地方,他又去拾來一些乾枯的樹枝,生起了一堆篝火。

師徒二人尚未吃晚飯,玄奘便從包裹中取出乾和饅頭,在火旁慢慢的偎熱。

辯機又空撿回來一大堆幹樹枝,足夠燃燒一個晚上的了。

廢墟中多雜草野樹,辯機在收集枯枝時,有那肥美的野雞和小獸在草叢奔走撲稜,辯機當下遺憾的看了幾眼,便不理會了。他已剃度為僧,不好如以前一般為口腹之慾獵殺這些小生靈。

四合時分,師徒二人坐在篝火旁靜靜的進食。

嚼吃了一會鹹韌的乾,辯機見玄奘的興致不高,便説道:「師父,那張縣丞將雍丘城説得如同鬼蜮一般,咱們這般夜宿左近,那些鬼東西會不會找上來?」

玄奘咬了一口饅頭,嘆息説道:「為師不知此處荒廢得如此徹底,連佛像都完全毀壞了,這回真有些失算了。只是天已晚,咱師徒對這附近的地形不,與其摸黑亂跑,就不如在此地歇下,今夜須小心便是。」

辯機齜牙説道:「師父且莫擔心,俺師徒都不是吃素的,俺的兩口雪特劍也不是吃素的,今夜若是有那陰鬼物膽敢前來,俺就一劍斬殺了,權當是積累功德了。」

玄奘點點頭,不再説話,慢慢的咽吃着。

師徒二人用過晚餐,收拾好東西,潔淨了手臉,靜靜的歇息一會。

此時殿外的天全黑了,在那叢生的雜草和野樹淹沒在黑暗中,漸漸變得有些陰森起來。出奇的是,不久前還有小獸和野雞出沒的草叢,在天黑下後,就變得一片死寂,完全沒有尋常唧唧的蟲鳴之聲。只有那棲息在野樹上的烏鴉,偶爾發出呀呀的幾聲怪叫。

45鬧鬼

荒廢的偏殿外面一片幽寂漆黑,玄奘師徒端坐在燒得正旺的篝火旁,開始了每循例半個時辰的睡前講經。

玄奘這講的是《大方廣佛華嚴經》的第二會,乃是講述文殊師利菩薩解説諸般佛號的由來,他講經素來博引旁證,娓娓道來。辯機聽得入神之際,殿外傳來了一些異響。

先是有那嘻嘻格格的嬌媚女子嬉笑之聲,在那破敗的窗户邊上傳來,聲音酥癢癢的直撓人心,令人按耐不住要去窗邊探看個究竟。然後又有女子談聲音在殿門之側響起,那軟糯糯的聲音彼此談,語調甚是模糊,聽不清在説什麼,然而其意甚媚,夾雜着依稀可聞的嬌之聲,直是動人心魄。

玄奘臉容沉靜,恍若不覺,依然不徐不疾的講經。

辯機子跳,眼珠子便不由自主的往那窗外門邊瞟去,窗門之外一片漆黑,他目力甚好,隱約見着有數條窈窕動人的白生生身影,在那幽暗中徘徊,又似是在招手相引。

聽得禿的一聲響亮,玄奘屈指在辯機頭上敲了一記暴慄,淡淡的説道:「你這猴頭,為師講經,緣何不專心聽講?」

辯機呲着牙,也不敢伸手去觸撫那着紅腫了一塊的禿頭,低頭應了一聲,重新端坐好,專心聽玄奘繼續講經。

殿外的那等誘惑之聲,擾響了半晌,見師徒二人不為所動,便漸漸沉寂了下去,廢廟又恢復了一片幽寂,唯有玄奘講經的聲音在迴響着。

過了一會,偏殿之外有異樣的夜風颳起,在那嗚嗚的風聲中,廢廟的所有幽暗之處,皆有哀慟悲鳴之聲傳出,飄飄渺渺的,如嬰啼婦哭,悽切得令人心驚膽戰。

隨着那悲慟之聲,偏殿之外越發漆黑,宛若所有的光線均被噬了,成為一個完全黑暗的世界,偏殿中那堆燃燒的篝火,便是囚在其中的唯一光明,然而此時彷彿也失去了温度,在無盡的黑暗裏載浮載沉。

玄奘已講完今的經文,他閉目不言,靜靜傾聽殿外傳來的諸般聲音。

玄奘聽了一會,張目看着臉微變的辯機,嘆息説道:「為師原先是想,此地曾是寺廟,受過香火供奉,雖然佛像毀壞了,然絕不至於滋生陰之物,如今看來,為師是想錯了。」

辯機側頭瞧着殿門外的黑暗,説道:「師父,外頭的陰鬼物似乎甚多。」

玄奘點點頭,説道:「徒兒,金剛經你能記住多少,且大聲頌唱出來。」

辯機怔了怔,看了一眼淡定的玄奘,便依照吩咐,大聲頌唱起金剛經來。

他的身量雖然瘦小,聲音卻是宏大洪亮,此時更是放開了嗓子,那朗朗的經文之聲,便充盈了整座偏殿,並向殿外傳揚了開去。

《金剛經》全名為《能斷金剛般若波羅經》,包含本般若的智慧,並以具有不摧、不壞、不變等七種特徵的金剛,來喻智慧之鋭利、光明、堅固,號稱能斷一切煩惱,能摧毀各種各樣的見執著,卻不為任何一種見所毀。

《金剛經》全經共三十二品,多達十數萬字。辯機習佛的時間不長,只記住了前面的兩品,頌唱了大半刻後,便無以為繼的停歇了下來。殿外那黑暗中傳來的諸般悲慟之聲,從辯機開始頌唱經文起,便低啞了下來。

玄奘微笑着點頭,説道:「徒兒你的子雖跳浮躁,畢竟還是用心修煉的。這《金剛經》頌唱得甚好,有了些許能斷一切煩惱的意味。」

他説罷,肅然端坐在篝火旁,接着辯機適才停下的地方,朗朗的頌唱起金剛經來。

玄奘的頌唱之聲甚是清朗,聲音雖不甚響亮,然而字句裏自含有一種平和鎮靜。那經文如同水般傳出到殿外,黑暗中的啼哭聲停滯了一下,又自安靜了許多。

辯機聽了一回,緩緩的走到靠近殿門前坐了下來。

他將背後的布包解了下來,放在腿上,一層層的揭開裹布,出兩口在劍鞘裏的雪特劍,他深了一口氣,將兩口見雪劍拔了出來,用那麻裹布細細的拭擦着雪亮的劍鋒。

兩口雪特劍出鞘,偏殿裏登時寒氣大盛,那熾烈的篝火也變得黯淡起來。

偏殿之外的啼哭之聲,在兩口雪特劍出鞘後,又自也收斂了許多。

過了約莫一個多時辰,玄奘頌唱完了全本金剛經,他默默的坐了一會,探手取過酒葫蘆,仰頭灌了幾口酒水,潤了潤有些嘶啞的嗓子。

此時殿外的啼哭之聲已然消失,寂靜一片。

又過了一會,忽然有無數細碎的異響從偏殿之外傳來,由遠及近,彷彿有無數的鬼魅陰物在漸漸近過來,又彷彿是有無數肚腹行走的爬蟲在圍聚了過來,一股腐臭的氣息也隨着眾多的異響之聲瀰漫了開來。

辯機已將兩口雪特劍拭擦得雪亮無比,他皺着眉,炯炯的目光瞪視着殿門外的黑暗,驀的低低的喝了一聲,舉手一揮,一口雪特劍飛而出,冷電一般沒入黑暗中,黑暗中即隨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聲,瞬間就啞然而止。

辯機臉冰冷,捏住劍訣一招,那口雪特劍便從黑暗中飛了回來,落在他的手中。

辯機低頭一看,那雪亮如同一泓秋水般的劍鋒上,一縷黑的煙氣在漸漸的消失,轉眼間就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那偏殿之外的諸般異聲,被飛劍斬殺了一名陰之物後,便都安靜了下來。

然而片刻後,那諸般異聲又自鼓吵而起,聲音越來越尖利響亮,震動得整座殘破的偏殿似乎在搖晃,頂上的殘瓦在籟籟的落着灰塵,彷彿下一刻就會倒塌。在那震耳的鼓吵聲中,又清晰無比的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的向偏殿近,似乎是有一隻沉重無比的巨大怪物,在向偏殿走了過來。

玄奘嘆息了一聲,從篝火旁站了起來。

他一直避免與廢廟中的一干陰之物正面衝突,只是在儘量用佛法護鎮着偏殿,畢竟他師徒二人並非修行中人,若是跟此地眾多的陰之物爭鬥起來,後果頗是不妙。奈何事情並不如他的料想,到頭來還是要見個真章。

辯機也霍然站起,從懷中掏出一條布帶子,快手快腳的將兩隻肥大的僧袖纏綁了起來,又把那僧衣的下襬掖在帶中,待渾身收拾利落,便持着兩口雪亮的雪特劍,大聲喝道:「師父莫要擔心,小坐片刻,徒兒這便去將外頭的陰鬼斬殺個乾淨。」

他説着飛身從殿門中飛身躍了出去,黑暗旋即亮起了兩道雪亮的劍光,並傳來一串怒喝和慘叫的聲音。

玄奘失笑了一下,這徒兒,大話説得當真是豪氣。

他看着殿門外那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探手從篝火堆中出數燃燒得正熾烈的柴火,一的投擲了出去。這些柴火被他以巨力投出,帶着尖嘯聲紛紛在偏殿之外的地面或是殘牆之上,雖然熄滅了大多數,然而還是有數沒有熄滅。

那明滅不定的火焰,在偏殿外那無盡的黑暗中閃爍着微弱的亮光,這對於六識鋭的玄奘來説,已經足夠了。

玄奘大步從殿門中走了出去。

四周黑暗中影影綽綽的,有許多形狀怪異的影子在張牙舞爪,卻是始終沒有欺到他身邊來。玄奘張望了一回,見着一隻猙獰的巨大陰鬼在不遠處,正惡狠狠的瞪着他。

這隻巨大陰鬼的碩大頭顱幾與偏殿平齊,臉上青黑多,雙目如閃動的紅的磷火,裂張着滴着涎水的血盆大口,滿口的鋒利牙齒如同一柄柄匕首般。

大鬼呵呵發出類似笑聲的吼叫,邁開沉重的腳步,隆隆的走到近前,便俯身探出如同樑柱一般壯的青灰巨爪,向着玄奘兜頭攫下。

玄奘無悲無喜,月白的衣袖一揚,一拳就向那巨爪打了過去。

彭的一聲悶響,沒有想像中的劇烈碰撞,玄奘藴含着巨力的拳頭如同擊打在一具中空的陶偶中一般,輕易擊穿了那巨大的青灰巨爪,並深陷其中,那青灰巨爪化作了一團黑煙,轟然四散。

大鬼痛嚎一聲,化作了一團稠密的巨大黑煙,向玄奘直罩而下。

玄奘略一愣神,即隨仰頭大吼一聲,藴含着獅子吼法門的吼聲正正的噴在那團黑煙上,那黑煙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作絲絲黑氣,轉眼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玄奘一舉滅殺了大鬼,四周那影影綽綽隱藏在黑暗中的陰鬼物,似乎大吃了一驚,那啾啾的鬼叫之聲收斂了許多,他身周那濃稠的黑暗,似乎也稀薄了幾分。

偏殿之外是一片長滿雜草的空地,空地另外一頭的黑暗當中,聽得辯機不時發出叱喝之聲,以及兩口見雪劍劃破黑暗飛濺而起的劍光,還有鬼物的慘嚎之聲。

玄奘心念一動,舉步向前,拾起一尚未熄滅的柴火,將地上的雜草和熄滅的柴火等,一一引燃了起來,一時間,但見空地上火光熊熊,光明大作。

那隱藏在黑暗中的陰鬼物,慌亂的啾啾叫喚着,紛紛向後退了開去。

便在此時,一聲淒厲詭異的長嘯在黑暗深處中傳出,隨着這厲嘯聲,一陣黑墨墨的陰風在偏殿的上空憑空生起,盤旋呼嘯着,黑沉沉的向下壓了下來。

那陰風尚未壓落,一股徹骨的陰寒先行沉降到空地,那些燃燒的雜草和柴火,被這陰寒一,轉瞬就熄滅了,空地上便又被黑暗所沒。

在那陰風生成時,玄奘目芒閃動,俯身拾起一塊磨盤大小的殘破石塊,運足力氣向那風眼投擲而去。那石塊被玄奘大力投出,呼嘯着破開空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撞入那黑沉沉的風眼當中,便再無聲息,宛若憑空消失了一般。

玄奘臉一變,那黑墨墨的陰風沉沉的當頭壓至。

玄奘舉起雙袖,猛力的向上一揚,他的力氣甚大,兩隻寬大僧袖拂起一股強烈的氣旋,向着那陰風了上去。那強烈的氣旋與沉沉的陰風一觸,聽得嗤的一陣輕響,氣旋盡數被納入陰風當中,那陰風絲毫不為所動,依然黑沉沉的直壓而下。

黑墨墨的陰風眼看着便要落在頭頂上,玄奘雙掌撫,仰頭髮出一聲巨大的吼叫,藴含着獅子吼法門的聲波向上噴而去,那陰風被聲波一,下沉之勢便為之一滯。

玄奘見狀便向偏殿奔去,一面叫喚道:「徒兒,不可纏鬥,先撤回殿中。」

玄奘奔入到殿中時,辯機也一個筋斗從窗户中躍了進來,落在篝火旁。

辯機的形容有些狼狽,僧衣被撕破了好幾處,幸好身上無甚損傷,他握着兩口雪特劍,光四的眼眸警惕的盯看着殿外的黑暗,帶着幾分惶急的説道:「師父,那天上落下的陰風是什麼來頭?俺在那陰風當中,完全看不見事物,辨不清方位,若不是得師父呼叫,得了位置,俺就失在裏頭了。」

他沒有抵禦那陰風的手段,早早就被罩在陰風裏頭了。

玄奘看着明滅不定的篝火,臉凝重的説道:「徒兒,事情有些麻煩了。

這陰風怕是鬼道中人的手段,此地非是單純的陰作祟,而是有修行中人在暗中縱謀劃,咱們師徒卻是一頭栽進來了。「

辯機聞言一晃手中的兩口雪特劍,喝道:「師父莫要怕,俺還有可破百的心頭熱血,只要噴將出去,再配合俺的這兩口長劍,管它什麼鬼道中人,都可一氣斬殺了。」

他説着左右看了看,有些疑惑的説道:「師父,這偏殿莫不是有甚麼神奇之處,怎地那些陰鬼物都不進來?」

玄奘沉着,搖頭説道:「為師也看不出這偏殿有何神奇之處,若是按為師所想的,這不過是兵書上的圍三闕一、虛留生路之法。主持此地鬼物的鬼道中人,是怕咱師徒趁着混亂逃遁,故而留下一處看似安全的地方,讓咱師徒駐足,實是斷了咱們的逃生後路。」

辯機怒道:「那暗中之人行事這般詭譎,當真是可惡。」

玄奘抬頭看着殿門外,那濃稠的黑暗似乎在不安的翻湧着,諸般的異聲鬼啾又響了起來,更有不知何物發出着刺耳難聽的巨物摩擦之聲,漸漸向偏殿近了過來。

玄奘嘆了口氣,説道:「徒兒,該拼命了,你且聽為師的安排。」

辯機用力一點頭,説道:「師父儘管吩咐。」

玄奘説道:「待會為師先行衝出去,儘量敵住一干陰鬼物,你便伺機尋找到那隱藏起來的鬼道中人,若是找到了,就盡力斬殺之,如此咱師徒方可有一線生機。徒兒,你要緊記,你的心頭熱血只可噴一口,定要用在那關鍵之時。」

辯機的臉凝重,他雙目炯炯的看着玄奘,張了張嘴卻沒有説話。

玄奘淡淡一笑,説道:「生死自有定數,徒兒盡力而為便好了。你此前説為師有大氣運,為師深以為然,應不會如此輕易就隕落了,你莫過於擔憂。」

玄奘説罷,深深的了一口氣,除下身上的僧衣,出一身雪柱般實的筋。他將僧衣捲成一條,湊在篝火山點燃了,一時間僧衣如同火炬一般獵獵燃燒,偏殿中光明大作,他便俯身向殿外衝將出去。

他堪堪衝到殿門前,忽然停頓了下來。

偏殿之外,生起了一股極其強烈的天地元氣波動,那黑暗之中的陰鬼物紛紛發出驚惶的悲鳴,緊接着,有人在黑暗中撕心裂肺的長道:「天有五行,分時化育,以成萬物。火發南方,炎之雷,瞬!」唱之人的聲音甚是嘶啞,元氣也頗不足,勉強的提氣發聲,長至最後幾個字,已然全是破音了,不過終究是勉力完了。

那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中,紅光一閃,接着一聲霹靂響起。

漆黑無光的天空被一道煌煌的紅電光撕裂成兩半,天空中又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嚎。那巨大的霹靂聲響過後,偏殿之外的黑暗也稀薄了不少,淡淡的星月之光隱隱透下,不再復之前伸手不見五指的境況。

一個帶着幾分陰測測的聲音在黑暗虛空中,氣急敗壞的喝道:「五行道法?來者是何方道友?何故破去本尊的百鬼大法?」

在那些微的亮光中,隱約可見到一條竹竿般的高瘦身影,搖搖晃晃的站在一道殘破的圍牆之上,一頭長長亂髮隨風飄舞。

這高瘦身影也不説話,只是舉手在空中畫咒。

隨着那咒法的漸漸成型,身影四周的黑暗在快速消散,清明的星月之光在天空中灑照而下,只見那陰暗的角落裏,一些小獸般的奇形怪狀鬼物在驚惶奔走逃遁。

接着,高瘦身影又自嘶聲長道:「天有五行,分時化育,以成萬物……」

那陰測測的聲音怪叫了一聲,在一處架着幾腐朽橫木的頹垣之下,一道詭異的黑氣驀地騰空而起,那黑氣在空中急旋了數圈,在數息間,就呼呼的將那殘餘的黑沉沉陰風和周圍的大片黑霧,盡數納入了進去,接着挾了一陣淒厲的鬼嘯之聲,向遠方席捲而去。

玄奘站在殿門前,正自驚疑,忽覺身畔生風,卻是辯機從身邊搶了過去。

此時籠罩廢廟的黑暗已然消退,星月之光映照得一片清明。辯機搶前數步,對着天空中那遠去的黑氣厲聲喝道:「妖哪裏走,吃俺一劍。」

他嘴上雖説是一劍,卻是雙手一揚。只見兩口明晃晃的雪特劍從他手中飛出,如同驚虹一般,帶着茫茫的冰寒白氣,瞬間就越過十數丈的距離,電貫入那黑氣當中。

黑氣當中傳出一聲慘嚎,卻是加快了速度,風馳電制的遠遁去了。

空中有一蓬黑鮮血紛紛揚揚的灑落。

辯機捏着劍訣一招,在虛空中的盤旋的兩口雪特劍轉了一個圈子,輕巧巧的飛回到他的手上,兩口劍的劍鋒上皆是雪亮無痕。

便在此時,那以一道雷火霹靂驅走了鬼道中人,亂髮飛揚的風站在那殘破圍牆上的高瘦身影,忽然搖晃了幾下,啪的一聲,軟軟的摔將在地上。

辯機吃了一驚,正要上前仔細察看,他方自小心翼翼的走前了兩步,就聽得偏殿中傳來咕咚的一聲,辯機回頭一看,卻見玄奘也一頭栽倒在地上。

辯機心頭大驚,當下顧不得那高瘦身影的死活,返身奔入殿內,扶過了玄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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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9820727 2024-08-17 21:23:39

唐僧還沒有出發。就收了孫悟空騎了白馬。看看豬八戒和沙僧什麼時候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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