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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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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源趴在車廂裏,馬車一晃,醒了過來,他抬頭看着劉詔,然後“嘿嘿”笑了起來。

“笑啥呢?”劉詔一臉納悶。

旁邊的延壽咳了一聲,提醒道:“劉爺,你褲子濕了。”劉詔低頭一看,臉頓時黑得鍋底一般。

敖潤抱着車輪哈哈大笑,“老劉,別人是解了褲子撒,哪兒有你利?撒連褲子都不解,難怪走路都帶着風呢。”劉詔強辯道:“我明明解了的!”

“你是拎着褲帶當那話兒了吧?”程宗揚道:“得了,你們也別回去了,和老東一起,都在酒肆歇一夜,讓伊墨雲給你們找鋪蓋。”東方曼倩雖然酒量驚人,但好漢架不住人多,此時早已醉倒,伊墨雲剛收拾停當,幾名剛送走的醉漢又轉了回來,一進門就倒成一堆,呼嚕聲響成一片。延壽倒是喝得不多,這會兒前後奔忙,好不容易幫着把敖潤、劉詔等人扶到席上安置下來,累出一身臭汗。

程宗揚也有了七八分醉意,可這間酒肆本來就不大,一下擠進四名壯漢,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小胡姬伊墨雲一邊打着呵欠,一邊苦惱地給幾人騰地方、找鋪蓋,還要防着他們吐到自己的被褥上,還要照看外面的車馬,不由得狠狠給了程宗揚幾個白眼。

程宗揚也有點心虛,自己帶人來喝酒也就罷了,結果還把客人留到店裏。要不是自己那乖徒兒面子夠大,這幾個醉漢恐怕早就被人扔到大街上了。

酒肆中鼾聲四起,敖潤和劉詔嗓門一個比一個洪亮,那氣勢聲震屋宇,連房頂的瓦片都震得亂搖。瞧着小胡姬一臉委屈的模樣,程宗揚趕緊打了個招呼,就帶着延壽溜了。

兩人都不會駕車,只能徒步,程宗揚只好就近去金市旁邊那處租住的房子,準備湊合一夜。

剛走過一個路口,程宗揚就開始後悔。下午從宮裏出來,天氣便陰沉沉的,隨時都可能下雨。此時已經是深夜,天際濃雲密佈,無星無月,四周一片漆黑,伸手都看不見五指。周圍的裏坊都建着高牆,但此時連牆的影子都看不見。如果不打個燈籠,這樣的夜裏本就是寸步難行。

程宗揚的手電筒留在了遊冶台,手裏連個打火機都沒有,只能摸索着前行。剛走出幾步,程宗揚忽然心生警兆,抬手接住一道黑影。

手中絨絨一片温熱,接着“喵”的一聲,卻是一隻野貓。

程宗揚鬆了口氣,扔下那隻野貓,説道:“延壽,我看得回去借個火把,要不然本沒辦法走啊。”説完卻沒聽到延壽的回話,程宗揚腳步一頓,然後側着身慢慢靠在牆邊,一手握住間的短劍。

身後一片寂靜,延壽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毫無聲息。

程宗揚屏住呼,然後猛地往地上一撲。

“叮”的一聲,一柄彎刀劈在他剛才所立的位置,刀鋒在牆上濺起幾點火星。

程宗揚扳開機括,短劍悄無聲息地出鞘,朝前刺出。接着劍鋒一沉,刺在那人小腿上。黑暗中傳來一聲低叫,卻是一名女子。

程宗揚猛虎般躍起身來,左手握拳揮出,打在那女子握劍的手腕上,接着往上一攀,摟住她的脖頸,扳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右手舉起短劍,朝她出的咽喉刺去。

那女子喉嚨被他扼住,只能勉強吐出一絲聲音:“別殺我……”劍鋒落在那女子頸上,留下一道血痕,讓那女子魂飛魄散。

程宗揚寒聲道:“你是誰?為什麼偷襲我?”那女子艱難地説道:“我是襄城君府裏的婢女……”程宗揚酒意醒了大半,略一琢磨,便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自己酒意上頭,在紅玉來的時候拿木簡寫了地址,讓紅玉帶給襄城君。問題是六朝的識字率本來就不高,何況自己還裝成傻子。襄城君接到木簡,再問明是自己在席間親手所寫,再傻的人也會起疑心。與一個傻子私下偷情倒也罷了,可一個別有用心的人假扮成傻子,麻煩就大了。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免不了後患無窮。沒想到襄城君這麼果決,立即派人在酒肆外等候,自己一出門,就要殺人滅口,斬草除

程宗揚心念電轉,清了其中的緣由,一邊懊惱自己喝酒誤事,一邊暗歎這狐狸真夠狠辣的,前一刻還着急上火地讓紅玉四處尋找自己,察覺不對,立刻翻臉無情。程宗揚一問那女子來的時間,襄城君幾乎沒有半點遲疑,接到木簡就派人來到酒肆。如果不是她低估了自己的身手,只匆忙派出一個心腹婢女,自己此時早已血濺街頭,還要落一個私闖宵、為賊所殺的名頭。

事已至此,如何善後,讓程宗揚頭痛不已。襄城君已經起了疑心,自己即使殺了這婢女也沒有意義。襄城君不見迴音,肯定會再派人來殺自己滅口。可留這婢女一條命,襄城君立刻會知道自己不僅會寫字,還有一副不錯的身手,下次再派人來,就不會這麼容易打發了。

襄城君是太后弟媳,呂冀的正,背後是太后和漢國最強大的外戚。從安全起見,最好的選擇應該是立刻離開洛都。可自己好不容易從馮子都口中找到徐璜的門路,花重金買來官職,洗白身份,就這麼狼狽逃竄,一大把的前期投資全打了水漂不説,還要惹一股的麻煩擦不乾淨,這也太失敗了。

程宗揚找到延壽,發現他倒在街角,所幸只是被那女子擊暈,並無大礙。既然沒出人命,程宗揚也收起殺意,心一橫,決定賭一把。

他收起刀,對那婢女説道:“你去告訴夫人,就説我是五原城來的。聽清楚了嗎?”黑暗中看不到那婢女的表情,但能聽出她的錯愕,“奴婢……聽清楚了。”※※※※※襄城君猛然坐起身,失聲道:“五原城?”婢女道:“那人是這麼説的。”襄城君目中異彩連現,翻身從榻上下來,吩咐道:“來人!備車!”

“夫人,”旁邊的僕婦勸阻道:“眼下已經是半夜,夫人若是出行,只怕引起城中議論。”襄城君冷靜下來,她身為呂冀的正,一舉一動都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若是就這樣出門,天不亮可能就傳遍整個洛都。

“你説的是。”襄城君從容道:“你們出去吧。紅玉,你留下。”等周圍的僕婦離開,襄城君旁邊的牀榻忽然一動,整面牆壁旋轉過來,從剛才的大廳轉到廳後隱秘的奧室。

“你去取兩面牌,”襄城君對紅玉吩咐道:“一會兒從後門走,你與我一起去。”紅玉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女主人這麼急於出門,有些慌亂地説道:“可是夫人,只我們兩個人,萬一……要不要再帶些人?”襄城君眼神一厲,斥道:“閉嘴!不該問的別問!”紅玉身子一顫,隔了一會兒才小心道:“出門可要拿求醫的通行書簡?”權貴之家自有夜間通行的令簡,邏卒雖然不會阻擋,但襄城君連夜出府的事就無可隱瞞。除此之外,一般人家生子或是急病,不在宵之列,但需要裏坊出具的書簡以供查驗。襄城君府中婢僕不下千人,求醫的通行書簡是必備之物,執此出門,遇到巡邏的士卒也容易解釋。

襄城君點頭道:“你去取吧。”紅玉匆忙取來牌、令簡,找出兩套帶着兜帽的罩衣,與女主人扮成府中的僕婦,然後提了燈籠,從後門悄悄出府。

路上遇到兩起巡夜的士卒,看到是兩個女僕帶着襄城君府的書簡,説府中有人得了急病,前去求醫,士卒們並沒有留難,還好心地送了她們一程。

告辭了好意的士卒,兩人藉着燈籠微弱的光芒,來到金市南門。雖然已經牢牢記住地址,可襄城君還是拿出木簡,就着燈籠又仔細看了一遍。

裏坊的大門已經關上,但這處裏坊的住客多是外鄉人,人員混雜,里正也不甚用心。紅玉上前敲了門,又了一串錢銖,里正便權作不知,睜隻眼閉隻眼地放兩人入內。

素白的燈籠內燭火搖曳,映出坊中雜亂的房舍,襄城君皺起眉頭,扶着小婢繞過積水的泥坑,找到木簡上寫的位置。紅玉剛要叩門,房門已然打開,一名豔麗的女子出面孔,看到是兩名陌生的女子,只嫣然一笑,便扭頭入內。既沒有問她們的身份,也沒有問她們的來意。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那女子驚人的豔直讓紅玉看呆了眼。那女子濃妝豔抹,妝扮得如同街頭倚門賣笑的娼女,眉眼間卻看不出半分豔俗,襯着周圍破舊的房舍,就如同一隻驕傲的鳳凰飛入雞窩之中。

紅玉回頭看着夫人,只見襄城君的面孔被兜帽遮住,出的紅微微抿緊,似乎下了決心,接着舉足踏入門內。紅玉雖然心怯,也只好硬着頭皮跟在後面。

屋內頗為狹窄,陳設倒還整潔。外間的角落裏鋪着一張草蓆,一名看着有幾分寒酸的文士蜷身躺在上面,似乎已經睡。裏間掛着一副半舊的竹簾,隔着竹簾能看到裏面點着油燈,不時有氤氲的水霧從簾中飄出。

那豔姬衣飾甚是古怪,身上只有幾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布片,勉強掩住羞處,卻極具美,外面罩着一層透明的黑薄紗,白美的玉體大半暴出來,走動時香肌雪膚在薄紗下時隱時現,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豔姬回眸看了裹在罩衣中的女子一眼,淺淺一笑,抬手挑起竹簾。只見屋內擺着一隻寬大的木桶,一個年輕的男子仰着臉靠在木桶中,他頭上的髮髻已經解開,濕漉漉的頭髮披散下來,旁邊的木几上放着一套黑的官服,上面擺着一頂簪着筆的進賢冠。看他的容貌,正是那個叫程厚道的傻瓜,只是此時他全身上下全無呆氣,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眼底卻隱隱閃着寒光。

襄城君慢慢走過去,像不認識一樣打量着他,燈光下,那張豔如桃李的面孔充滿了謹慎和戒備的神情。她張口想説什麼,卻見那男子抬起手,漫不經心地勾了勾手指,讓她進前,然後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身邊。

木桶旁放着一隻剝好的絲瓜瓤,絲瓜子已經去掉,只剩下金黃細密的內瓤。襄城君怔了片刻,才意識到他是讓自己給他擦背。一股怒氣湧上心頭,襄城君挑起眉梢,面。她雙手握在前,對那隻絲瓜瓤看都不看一眼,盯着程宗揚冷冰冰道:“你是什麼人?為何要來洛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