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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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便又擊起鼓來。有那李紈出個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眾人胡亂猜了一通,探卻猜出是個“旱”字,也就胡亂罰李紈大口吃個桃子就罷了。
再來這次那司棋鼓點卻特別長久,花兒在眾人手中頗傳了一陣。待到鼓停聲歇。卻是傳到了邢蚰煙的手中。那蚰煙本是邢夫人之遠房侄女,自幼天靦腆內秀,拿了花兒就臉紅得不行,只是座上有妃子,有小主,有小姐,自家只是個姑娘,怕失禮,也只得羞澀澀站起來。
鳳姐憐她今夜助自己,本來一夜佈置酒宴辛苦,便柔聲道“煙妹妹別害臊,説個字謎本來就是樂樂,不拘什麼謎語只管説一個便是了。”邢蚰煙細若蚊聲道了個是,低頭着衣帶思索了一番,道“既如此,蚰煙便也説個謎就是了,九十九……猜一個字”眾人中也盡有聰明的猜到了,只是知禮的都候着,果然卻聽可卿在席間笑道“這個字,讓姐姐我來猜一下可好?”眾人早見今全鳳姐風頭十足,主持這園子裏頭一場聚宴,如今鳳姐未曾侍駕,可卿卻已經奉寢多,又是頭一個封的妃子,又有'情'字封號,想起來應該要比鳳姐還要尊貴一些,卻一夜只見鳳姐主持,不聞可卿聲響,正有些些彆扭,卻聽可卿這時開口,便都不吱聲了,靜靜候着可卿。
可卿笑着道“邢妹妹……可是一個黑白的白字?”邢蚰煙忙得一福道“情妃姐姐聰慧過人,説得甚是。”可卿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叫妹妹做一件事了?
“邢蚰煙又是一福道”請姐姐儘管吩咐……“可卿思索了一陣,忽然展顏笑道”恩……我等飲酒……雖然是園子裏的樂事……卻少了點情致。我見蚰煙妹妹膚白肌,比那花兒都好看;那夏公公來園中説起前朝宮裏的規矩,為助興,常有答應等職分的宮人,只穿內衣為皇上皇后等斟酒,名曰'侍宴香'的,今我們也有興致,左右猜謎玩耍,何不就請蚰煙妹妹……了外衣……再替我們斟酒,也做一場'侍宴香'如何?
“席上頓時一陣鴉雀無聲,眾人驚訝之餘,個個都臉上飛紅,萬萬想不到情妃會提出這樣的意濃濃之事。
李紈心善,開頭道:“情妃……蚰煙妹妹年幼臉,這就免了吧……”可卿回頭看了李紈一眼,淡笑道“怎麼?李姐姐以為不妥?”李紈雖然大秦可卿幾歲,但是在過去榮府,卻是賈珠之寡,德行憫人,論起府裏地位,這一輩的婦人,其實是頭一位的尊貴,人子又良善,才替邢蚰煙解圍,只是如今此時可卿位份已在尤蓉之上更不談李紈,又稱為“李姐姐”,一時竟不知情妃責問是什麼話意,循着禮數倒不好回答了。
李紈一時語。可卿又笑眯眯道“諸位姐妹以為不妥,以為我是在胡鬧,或者故意為難邢妹妹?”此時眾人已知可卿是要發作,哪裏還有應答,只鳳姐想想自己沉默不妥,便起身似笑不笑道:“情妹妹有什麼説的便請講”想一想又道:“眾姐妹中您和湘雲妹妹才真正伺候過主子,有什麼指教姐妹們的,我們無不認真傾聽便是了。”可卿此時已有了三分酒,話就多起來了,便是一點頭道:“那謝鳳姐姐體諒。
其實我是想提醒各位姐妹幾件事情。這一麼:這園子中已經是尊卑的……可是?
慢説此時行令,便是不行令,我就要邢妹妹衣服我想看看,不可以麼?他邢妹妹承寵做了妃子,主子貶我做姑娘,邢妹妹要我衣服斟酒演這香行,我必然是得。而不會問邢妹妹想做什麼?
“”這二麼,其實做妹妹的是提醒諸位姐妹,我們的身份時刻不能忘了,高樂歸高樂,我説的這個'侍宴香'是內宮裏的事,我們都是奴,既然是奴,學習些內宮裏的事侍奉主子是應當得分,難道還和舊做姑娘小姐一樣只管當這些事豔行是惡行不成?諸位姐妹尚未伺候主子,後也當習慣才是。豈能還想着是以前的身份,只管熙熙融融的?
“”這三麼,那月姝姑娘來園子説的豈非很清楚,這園子中即便主子不在,也是要有伺候的,伺候麼……就是姐妹們……卑賤着伺候尊貴者,尊貴者享受,卑賤者屈辱,我們都需要好好體諒主子的深意,豈能當成不知?我也沒要邢妹妹如何,不過是斟酒伺候我們幾個位份高的,小事一件都不能謹遵,若我還有旁的説的,豈非更沒了遵循?姐妹們以為我説的可有道理?
“眾人品着情妃的話,個個思索,又聽着她今是特特要立威找事,語中更已經帶出自封園子中第一的格調,此時豈能不答,便稀稀落落起身萬福道”謝情妃教誨。
“鳳姐此時柳眉豎起,已是心中惱了,只是她一向有心計知遮掩,一運籌一咬牙,便對邢蚰煙道”既然是情妃指點……邢妹妹……你……你便了外衣斟酒便是。
“這邢蚰煙此時已經是兩行清淚掛滿香腮,她自幼靦腆深閨,守女德、識詩書、知廉恥、曉經藝,賈府蒙難以親戚的身份被帶入園子,也知難逃奴命運,只是與旁人不同,有時候竟痴痴有點盼着自家躲在人羣中,不顯姿不風,弘晝或許會忘了辱自家,躲得一時是一時。為了在園子中生存,不過是韜光養晦,安分守己。自家不過是個姑娘的位份,於是便常常依傍鳳姐,求得庇護罷了。萬不料今情妃要拿園子頭一位份的款,分明是對着鳳姐叫陣,竟拿自己這個和鳳姐好的小姑娘開刀,竟在大庭廣眾面前要侮辱自己。真是有一頭撞死在旁邊假山上的心都有了。可卿自己衣服説什麼'侍宴香',豈非明明是暗示女女之事,想想前幾園子中盛傳可卿傳了尤三姐去玩,想來也是真的了。只是她自幼知禮,知道如果自盡,是大違奴之德的事,如果自己自盡不僅愧對祖宗,難容於禮法,也會害了一眾還在服苦役的家人。
事已至此,少不得自家委屈,就當是為情妃立威。見鳳姐如此説,便咬咬牙,紅着臉兒只輕聲道“是,蚰煙奉命就是了……”説着,便伸過玉手,解開自家衣領處的雲紋花扣,將一件柳絮蘇繡刺手外罩解開懷抱,又一狠心,兩面開,從肩膀上褪下,予身邊的丫鬟,出一對細巧柔和的雙肩,身上便是一件半透明的絲質襯衣,襯衣下已經清晰可見玉骨冰肌和豔紅的肚兜。她今又何曾想到要衣表演,連肚兜都是半透的夏裝,竟然隱約連尖兒都隱約可見。再一咬牙,將襯衣掛在間的細帶解開,將絲質襯衣也從兩臂中穿過褪下,亦遞給丫鬟。頓時,一個身上只穿着肚兜,而且是半透明之肚兜的小佳人,便半着呈現在眾人面前。
邢蚰煙堪堪用一條雪白的臂膀護住,這一護,更加夾得鼓起,雖然頭被遮擋住,但是將肚兜更加頂得曲線分明起來。然後亦步亦趨走進可卿之桌,用一隻收持起桌上的琉璃酒壺要替可卿斟酒,只是一隻手護着,一隻手到底斟酒不容易,戰戰巍巍似乎要灑了酒,抬頭看可卿託着腮,似笑非笑得看着自己,知道今左右不過是左右,便將護着的手也拿開,由得可卿近着身子看着自己肚兜下的,兩手把壺,輕輕的絲絲的替可卿斟了一杯酒。然後又一福,緩緩回道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一時已是氣苦攻心,竟然死活忍耐着沒有下淚來。
如此一少女,雖然未曾體,但是褪下外衣,顯山水,香肩潤潤,玉顫顫,卻仍做常態坐着,不言不語,低頭羞紅了身子,眾美頓時覺得席間立時從彷彿自是家宴一般之舊温情,立時便充滿了靡氣氛;此時才想起自家的身份,才想起這賞花月夜酒,畢竟已經不同往年,頓時也不由得心下有幾分服氣,情妃今雖然是不忿鳳姐風光,有鬧事之嫌,但是其所言竟然也有幾分道理。
只是此席也再無歡愉,大家又飲幾杯,便各自急急告辭。可卿倒也不再難為邢蚰煙,反而過來親自給邢蚰煙又穿上衣服,安了幾句,只道自己是給園子中姐妹講講奴之德。蚰煙忙連身稱姐姐教誨豈敢有怨恨的。可卿衝鳳姐笑笑,便攜着尤蓉等也自去了。
那廂鳳姐,心下卻是不忿,她自持容貌體格,絕不在可卿之下,只是暫時未曾侍駕,受制於人,不能形於顏罷了。如今也只得上來要安邢蚰煙幾句。支撐着大度,只管道“妹妹別往心裏去……情妃也是為大家好……都是姐姐不好,往後必然少叫你持這些事,惹人忌諱就是了……”邢蚰煙聽得心下委屈,再也難耐眼淚奪眶而出,便自撲到鳳姐懷中哭泣。
鳳姐但覺一個香噴噴的少女嬌軀撲在懷中,長髮透着清香,衣衫還有些稍稍不整,想起剛才的豔,不由得也是心中一蕩,撫着邢蚰煙的秀髮安幾句,竟然忽然有點忍耐不住,緊緊抱住了邢蚰煙,在她小小額頭親了一口。
邢蚰煙又驚又懼又羞,但是也不知怎麼的,竟然也覺得一絲温暖。要掙開也沒敢。鳳姐卻也不強逞。拍了拍邢蚰煙的後背,讓丫環帶她回藕香榭去好好休息,自己對貼身小丫鬟喜兒使個眼,喜兒臉一紅,卻不敢怠慢,忙隨着鳳姐回綴錦樓去了。
一夜無話,次天明,眾人還在回味昨藕香榭外夜宴之事,可卿也覺得昨有些過分,怕落了個刻薄的名,正思量要和尤蓉商議着,要不要去見見邢蚰煙撫一下,或是見鳳姐分説分説。卻聽掌事太監來回話,説是月姝姑娘卻又進園子來了。鳳姐,可卿等忙接出來。月姝卻是一般的風滿面,問候了鳳姐、可卿,又叫上了尤蓉和湘雲,卻進了嘉萌堂議事。鴛鴦,珍珠,琥珀等忙看了茶。
月姝攜了幾美坐下,讓幾個奴兒退下。先是笑着且和可卿等言道:“情妃,雲小主,你們伺候主子甚好,主子有提起的。”湘雲憨憨一笑,可卿也是含羞一低頭。想想不答話也不好,可卿便道“一切都仰仗月姝妹妹指點……”月姝謙道“我只是一個侍女,能有什麼指點的……主子頗喜這園子中諸位姐妹美……今後臨幸必是常事。姐妹們多多自憐自愛,伺候好也就是了。”鳳姐揣度月姝來意,問道“月姝姊姊這次來……是來看看姐妹們……還是有什麼旨意?”月姝笑道:“自然是來看看姐妹們,王爺此次回府,説起幾位姐妹伺候得宜,做妹妹的自然也歡喜,要來賀賀姐姐們。內務府前打掃御花園,掃得幾筐新鮮花瓣,宮裏用不了,就送了王爺,妹妹也給姐妹們帶來了,回頭就讓宮女給鳳姐姐情姐姐送去。”眾人見是這等小事,也就賠笑説個是。卻聽那月姝又笑道:“哦……不過……論起來也算是有事要傳話……恩……是王府的馮管家有些消息,想着還是着奴婢來傳個信,……恩……幾位親家大人的下落……”鳳姐可卿不由得面面相覷,賈府獲罪,依着皇帝的旨意“族中家人,以及賈府親族之薛、王、史、趙、周、尤、秦、李等族之近親男丁,管家,小廝,隨從等餘黨凡一百零六人,有從惡行者三十七人,杖殺;其餘人等發配西山採石場為苦役”,其實凡是史,薛,王,邢,李,秦,尤族中人丁均有涉及,只是這旨意也含糊,竟然難知發落下場。只是按照園中的規矩,一入了園子,便是王爺奴臠,再不可有絲毫留戀園子外的俗世,不要説還有舊丈夫,便是父母兄弟也要拋下,故此不敢打探。只是真正關心掛念之人,似鳳姐之念及其父王子騰,可卿念及其夫秦守業,尤蓉之父尤闕,湘雲其父雖已病故,但是其母何氏,都牽連在賈府大案之中,雖然也是富貴的,其實在皇權眼中,都不算什麼,若是以“仗殺”處置也是常見,卻實實在難以不掛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