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其不願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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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坐大巴趕回來的幾個小時裏他已經諮詢過了,而我一再告訴他沒啥事,別擔心,我能搞定…是的,我是這麼説的。
一如以往,父親每天往豬場、魚塘跑,前者有豬崽要照料,後者趕年關賣魚,還真離不開人手。小禮莊我去過一次,看了看姥爺,他老本就⾼血庒,得知⺟親的事後當場就暈了過去,所幸人無大礙。説不上為什麼,我十分厭惡老年人卧牀不起病懨懨的樣子,不是對誰不敬。
但真的是發自內心的厭惡,而這種時候,親戚們除了安你,實在作用有限,甚至因為無能為力,連那些安都會顯得有些虛假。
父親説一幫親戚朋友早就在小禮莊商議過,東拉西扯的,説到底都是扯淡,用到你時可以,一有⿇煩就躲得遠遠的,生怕沾染他們。説這話時,他牙都咬得咯咯響。
劇團的人往家裏跑過兩趟,之後就再沒來過了,按青霞轉述小鄭的説法,於事無補不説,還耽擱老人休息。
倒是一反常態地情緒穩定,該吃吃,該喝喝,除了略微有些焦躁…她總説家裏熱得厲害,要開窗,要出去走一走。元月21號打平海廣場路過時,紅星劇場的鐵大門已經貼上了封條,查封單位是平海市安公局,但自始至終沒收到任何通知。
打過兩次牛秀琴的電話,都是關機,雖然知道找她沒啥用,那天晚上我還是沒忍住,試探着問那個老姨不有本事,能不能讓她想想辦法。誰知父親一拍腿大站了起來,險些閃了。
“她?你當她是個啥好東西?她要能自⾝難保就燒⾼香了!”他猛菗幾口煙,然後把煙頭狠狠地扔進垃圾桶裏,很快又撿出來。
擱地上踩了踩,整個人直氣,雖然父親説了個病句,但什麼意思顯而易見,連我以為會頗不満意的都沒吱聲反駁,就是這個晚上,父親又提出請律師。搞不懂為什麼,我不願其他人蔘與進來。
但老這樣也不是個事,連確切的刑拘罪名都不知道,更別説申請取保候審了…我的計劃已然被打了個稀爛。
我猶豫過要不要聯繫老賀,最後還是直接找了師父。這個即將完成禿頂的矮個子男人起初假裝不認識我,等説明來意,電話那頭突然就沉默了,當然,百般刁難是免不了的,任誰來都一樣,預審大隊的兔崽子們可謂教科書級的軟硬不吃。
好在一番鬥智鬥勇後,留拘通知書總算是看到了,⺟親被控罪名是受賄罪、洗錢罪和騙取款貸罪,字歪歪斜斜、舂蚓秋蛇,比小生學強不到哪去,卻沒人笑得出來。
前後往平海二看跑了三四次,也只是送了些衣物和錢,會見當事人遠比想象的難,甭管你義正言辭、撒潑耍渾,甚至揚言找領導,都沒用。
最後不知師父使了什麼手段,副所長還真出來了,兩人在辦公室談了十來分鐘,説了些什麼我不清楚,24號下午再過去時,會面被批准了,然而沒讓我進去,師父強調説我是律師助理都沒能矇混過關。
這是好是壞我也説不準,但毫無疑問的一點是,其時我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會面大概二十來分鐘,我卻像煎熬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師父出來時很輕鬆,至少表現得很輕鬆,他説⺟親情況不錯,不用擔心,我也不知道他説的是真是假。
至於警方的控罪依據,雖不能説一頭霧水,至少也是全憑猜測,除了一紙留拘通知書和⺟親的幾句話,我們手頭什麼都沒有。
帶着劇團會計跑了一天的行銀、工商、税務後,師父列了個清單,對⺟親不利的無非是幾項資金往來,廣義上和府政多少都有些牽連,比如藝術學校在工行的政策款貸(七十萬)、教學樓修繕佔用的百分之二十五藝術教育專項補貼(八萬多)、平海市府政頒發的年度文化貢獻獎(第一年獎金兩萬,後三年每年五萬)、來自華中體育文化發展基金會的捐贈(民人幣二十萬和一套德國音響系統)以及紅星劇場的租賃合同(甲方是平海市文體局,租金每年五萬,合同期一次十五年)。
此外就是兩個企業對藝術學校的無管理權投資(本地有名的某教育培訓機構入股二十萬,某福建房企入股四十五萬)。這兩個企業是不是陳建軍拉來的我不清楚,更拿不準該不該把此事透露給⾝旁的禿頂矮子。
不想還是師父先開口了,先談資金,再論罪名,最後得出結論説,事兒其實不算事兒,不管行銀款貸還是基金會捐贈都賬目透明,獎金、補貼啥的也都是府政公開發放,有法可依、有據可循,至於企業對藝術學校的投資…
如果所謂受賄罪指的是這個的話,且不説理論界對受賄罪的共犯構成存在爭議,就算有定論,投資畢竟是投資,又不是贈與,還談不上是謀取利益。
唯一有問題的大概是那個租賃合同,從市場角度看,租金略低,租期過長,可能違反一些程序法規或地方府政規章,但後果頂多就是合同自始無效,扯到刑事責任上就是鬍子眉⽑一把抓了。聽他這麼説,我想不動都難。
但緊跟着,師父話鋒一轉,説錯就錯在⺟親運氣不好,趕上風頭了,陳建業一落馬,基金會正在被調查,難免想要找個突破口,何況有人想要做掉陳建軍,所以到底會弄個什麼結果一時半會兒還不好説。
退一步講,案件中的其他利害關係人會怎麼説,我們決定不了…“這其實是最大的風險。”説這句話時。
他有節奏地叩擊着桌面,連下巴都跟着一擺一擺的。我覺得他用力瞅了我一眼,雖然不敢肯定,臉還是瞬間漲得通紅。顯然師父知道了⺟親跟陳建軍的關係,但並沒有説出來,這反而讓我愈加不自在。
得知刑拘罪名的第一時間,我們就申請了取保候審,結果連幾天都沒消息。師父説這事可能有點難,讓我不要抱太大希望。
他託關係找人,得到反饋説⺟親這個案子打一開始就是雙十一專案組親自在抓,多半目標明確,不會是誤打誤撞。
他提到某位趙姓副組長,説這個趙什麼新可難纏得很,典型的呑骨頭都不吐渣的貨⾊,以前在平陽某郊縣安公分局當過一把手,後來去了省⾼檢反貪局,2000年還是2001年被調去了最⾼檢。
“好像在你們平海也幹過兩年安公,後來考了大學才走,之前還在哪兒當過兵。總之啊,這人不好弄。”説這些話時。
他坐在我對面長沙發的最右側也就是以往⺟親常坐的位置,父親去了小禮莊,回了房間。大量尼古丁擁堵在空氣裏,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在家裏這麼痛快地菗煙。
雖然理生上並沒能體會到那種痛快。對我這個師父,父親非常満意…至少我搞不定的那些,矮子都搞定了…在他邀請下,前者到家裏吃過兩頓便飯,兩次都是小舅主廚。小舅的手藝嚴格上説還不錯,從師父美滋滋地喝着茶可見一斑。
但我真不關心這位趙姓副組長是誰,我不明白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不明白説這些廢話對案件有什麼幫助。
終於不耐煩地,我打斷他,問那到底該咋辦,他愣了愣,笑笑,讓我不要急。我以為他會説點什麼,結果等了老半天,他只是嘆了口氣。矮子畢竟有自己的事,總不能老跟你這兒耗着,斷斷續續地在平海待了三四天,26號上午他就回了平陽。
取保候審決定書卻一直沒下來,我無事可做,只能天天卧沙發上看電視。有天下午,大概四五點的時候,張鳳棠領着劇團幾個人來了一趟家裏,給提了點東西。
還沒跟她嬸長吁短嘆地寒喧幾句,她就撈撈我胳膊,問現在到底啥情況了,我姨不知從哪兒得到消息,説我從平陽請了位大律師。老天在上。
看着這一屋子半生不的人,我實在沒有任何説話的慾望,就隨口説差不多了,明天就能出來“那敢情好啊。”張鳳棠説,雖然緊跟着。
她立馬笑了笑,但某一刻打嗓子眼裏溢出的那種尖酸,撲鼻的香水都難以遮掩,燻得我直髮抖。眾人一陣尷尬,誰都沒説出什麼像樣的話來。想留他們吃飯,大家都婉拒了,説實在的,父親不在家。
就我們一老一少,自己吃口飯都困難,還想着留人吃飯?張鳳棠説晚上誰誰誰請客,有光不沾説不過去,她嗓音⾼⾼的,像是又回到了戲台上,在門口。
他們跟説了好一會兒話,我坐着沒動,更無意細聽。本以為人都光走了,不想關上門沒多久。張鳳棠又拐了回來,她把我喊出去,讓我別多想。
“想也沒用,給你就揀好聽的説,啊?”她努努嘴,半晌長吁了一口氣。
取保候審申請書沒能收到任何反饋,哪怕是負面的。元月29號,留拘期限即將屆満的前一天,師父突然打電話來,説⺟親被批捕了。
逮捕罪名裏拿去了騙取款貸罪,至於另兩個罪名如何保留了下來,大概老天爺也會費解。師父説現在沒其他辦法,只能一面繼續申請變更強制措施,一面向安公廳和省⾼檢申訴、控告,要實在不行,也只能等檢察院審查起訴了。
“這是最壞的情況,”他説“但是咱們並非完全沒有把握。”我能説點什麼呢。第二天老賀就往平海跑了一趟,事先沒打任何招呼,⺟親的事她當然一早就知道,還打電話來怪我認了師父就不要老師了,只是具體她瞭解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這次到平海,按她的説法,是找找人、探探虛實,其他的她不願説,我自然也不好問。臨走,賀芳叮囑我照顧好,不要急,潛台詞無非是急也沒用。
半個月來一直情緒穩定的這時冷不丁地抹起眼來,渾濁的淚水滲進皺紋裏,在燈光下閃着紅光,讓人沒由來地想到夕陽西下的克拉瑪依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