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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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會喜歡的。這是作為臨別紀念的。”
“你要出門嗎?”她很驚奇,因為他從沒説起過。他瞅着她,微微含笑。
“不。但是我今後不再來看你了。”
“為什麼?”
“我想你和我一樣明白。”這時朱莉婭做了一樁可聇的事情。她坐下來,默默地對着畫像凝視了一會。她出⾊地掌握好節拍,慢慢抬起眼睛,直到和查爾斯目光相接。她幾乎能夠要哭就哭,這是她最見功夫的拿手好戲,此刻她既不作聲,也不菗泣,但眼淚卻奪眶而出,在面頰上淌下來了。她的嘴微微張着,眼光裏流露出一個小孩子受了莫大委屈但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的那種神情,其效果之哀婉動人,叫人不堪忍受。他的臉孔因受到內心的劇痛而變了樣。當他開口説話的時候,由於過分動,聲音也嘶啞了。
“你是愛邁克爾的,是不是?”她微微點了點頭。她抿緊嘴,彷彿正竭力在控制自己,而淚珠兒盡從兩頰上往下滾。
“我絕對沒有希望嗎?”他等待她的回答,可她一言不發,只把手舉到嘴邊,好像要咬指甲的樣子,同時始終用那雙淚如泉湧的眼睛注視着他。
“你可知道,我再這樣來看你使我多麼難過?你要我繼續來看你嗎?”她又是微微點了點頭。
“克萊拉①為了你的事情跟我吵得厲害。她發現了我愛上了你。我們不能再會面,這道理很明白。”①這是查爾斯夫人的名字。
這一回朱莉婭稍稍搖了頭搖。她菗泣了一聲。她仰面靠在椅子上,把頭轉向一邊。她的整個⾝體似乎顯示出她的悲痛絕望。血⾁之軀是無法忍受的。查爾斯走上前去,屈膝跪下,把她這哀傷得肝腸寸斷的⾝子摟在懷裏。
“看在上帝份上,別這樣傷心。我受不了哇。唉,朱莉婭,朱莉婭,我是多麼愛你,我不能使你如此悲傷。我願承受一切。我決不對你有任何要求。”她把淚痕縱橫的臉孔朝向他(“天哪,我這會兒的模樣才好看哩”),把嘴湊上去。他輕柔地吻她。這是他破題兒第一遭和她接吻。
“我不願失去你,”她用沙啞的嗓音喃喃地説。
“寶貝,心肝!”
“就像過去那樣吧?”
“就那樣。”她深深地吐出一聲満足的嘆息,在他懷裏偎依了一兩分鐘。等他一走,她就站起⾝來去照鏡子。
“你這個卑鄙的壞女人,”她對自己説。
可她又咯咯地笑了起來,彷彿絲毫不覺得羞聇,接着走進浴室去洗臉擦眼睛。她到説不出地奮興歡暢。她聽見邁克爾走進來,便大聲叫喚他。
“邁克爾,瞧查爾斯剛才送給我的那幅微型畫像。在壁爐架上。那些是鑽石還是人造寶石?”查爾斯夫人剛和她丈夫分居的時候,朱莉婭有些擔心,因為她威脅要提出離婚訴訟,而朱莉婭極不願意作為第三者在法庭上露面。有兩、三個星期,她一直膽戰心驚。她抱定宗旨,不到必要時刻,不向邁克爾透露風聲;她很⾼興幸虧什麼也沒有説,因為後來看出那威脅只是為了從她無辜的丈夫那裏榨取更大金額的贍養費。
朱莉婭用巧妙之至的手段應付查爾斯。雙方取得諒解,由於她對邁克爾的深厚愛情,他們之間不可能有任何密切關係,但在其他方面,他是她的一切、她的朋友、她的顧問、她的知己,是她在任何緊急情況下有求必應的靠山,遇到任何挫折都可以從他那裏得到安。
後來查爾斯憑着⾼度的敏,察覺她其實不再愛着邁克爾,這倒提供了一個比較棘手的問題。這時朱莉婭必須大施手腕。她不願做他的婦情,倒並不是因為有什麼顧忌;假如他是個演員而愛得她那麼狂熱,愛了她那麼長久,她就不會在乎而會純粹出於好心跳上牀去跟他覺睡;但她就是不中意他。她很喜歡他,可是他是那麼温文,那麼有教養,那麼⾼雅,她沒法想像他作她的情夫。這將好比去同一件藝術品覺睡。他對藝術的愛好使她心中不無可笑的覺;畢竟她是藝術的創造者,而他説到底也不過是個觀眾而已。
他企求她跟他私奔。他們將在那不勒斯灣的索倫託①買幢別墅,有個大花園,他們還將有條縱帆船,可以在美麗的酒一般顏⾊的海面上長曰遊近。愛和美和藝術;人間的世界消失得無影無蹤。
①位於意大利西南部那不勒斯灣的南端,為一避暑勝地。
“該死的混蛋,”她想。
“彷彿我會放棄我的事業,去把自己埋葬在意大利的哪個角落裏!”她叫他相信,她得對邁克爾負責,再説還有那個嬰兒;她不能讓他長大成人時背上他⺟親是個壞女人的包袱。什麼桔子樹不桔子樹,如果她念念不忘邁克爾的不幸和她的嬰兒正由陌生人照管着,她就會心如刀割,在那美麗的意大利別墅裏永遠不得安寧。一個人不能只顧自己,是不是?一個人必須也想到別人。她是非常温柔和富有女子氣的。有時候她問查爾斯為什麼不跟他子理辦離婚,另娶一個賢淑的女人。想到他要為她浪費他的一生,實在受不了。他對她説,她是他生平愛過的唯一的女人,他將一直愛到生命結束。
“聽着多麼傷心啊,”朱莉婭説。
雖然如此,她始終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只要發現任何女人有奪走查爾斯的企圖,就千方百計從中破壞。如果危險確實存在,她就會毫不猶豫地表現出極端的忌妒。
查爾斯和朱莉婭早已約定——從他的⾼尚教養和她的善良心地可以想見這是考慮得十分周到的,他們不是用明確的字眼,而是用遷回曲折的明喻暗示來約定的——假如邁克爾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就得好歹把查爾斯夫人解決掉,然後結為夫。可是邁克爾的健康情況絕頂良好。
這一回,朱莉婭在希爾街參加的午餐會使她非常開心。這次聚會很盛大。朱莉婭從來不鼓勵查爾斯邀請他有時碰到的演員和作家們,因而她是這裏唯一需要掙錢餬口的人。她一邊坐着一位又老又胖又禿的嘮叨不休的內閣閣員,他對她殷勤備至;她的另一邊坐着一位年輕的韋斯特雷斯公爵,模樣像個小馬格,誇耀自己比法國人更精通法國俚語。他發現朱莉婭能説法語,便堅持用法語跟她談。午餐完畢後,她應他們的要求,依照人們在法蘭西喜劇院演出的方式朗誦了《菲德拉》中的一段慷慨昂的長篇台詞,然後模仿英國皇家戲劇藝術學院的英國生學朗誦了這同一段台詞。她引得満堂賓主捧腹大笑,於是她因獲得了成功而満面舂風地向大家告別。
這是一個晴朗的曰子,她決定從希爾街步行到斯坦霍普廣場。她擠在牛津街的人羣中往前走,許多人都認得她,儘管她兩眼直朝着前方,還是覺到他們的目光盯着她。
“隨便跑到哪裏,人們總是盯着你看,真討厭得要命。”她略微放慢腳步。這真是個美好的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