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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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辭離開。才走出周訓家沒多遠,就開始撥打電話。
“對不起,您撥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從機手裏傳出讓他失望的聲音。
他抬腕看錶,已經九點半了,這個時候怎麼會還關着機手呢?
14韓裳把機手關了。
她是特意關上的,雖然海上美術館對參觀者沒有這樣的要求,但她覺得這是對藝術和對欣賞藝術的人最起碼的尊重。
同樣,她也不希望自己在看達利畫作的時候,會受到打擾。
薩爾瓦多·達利,這位超現實主義畫派最偉大畫家的天才之作會使人陷入離的境地。有人因此浮想聯翩,也有人會很不舒服。但無論如何,這就是達利,來到達利的世界,就得有這樣的準備,一切都不再受正常邏輯的控制。
海上這座城市近些年來,重大的藝術活動越來越多,似乎要開始和它的經濟地位相匹配。儘管從骨子裏透出的商業氣息難以掩蓋,但是多元化的社會生活也恰恰因為商業才得以實現。在這個月,達利畫展是海上所有附庸風雅的人士最熱衷的話題,儘管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無法理解這個誕生了一百。二年的瘋子天才到底想在畫裏表現什麼。
主辦方之一的意大利達利基金會花了很大的力氣,從許多美術館和人私手中暫借來一百多件達利的作品,包括畫作和雕塑,許多著名的作品都在其中。當然,還摻雜了一些真品的複製品或仿作。
和⾝邊其他的參觀者不同,韓裳來這裏,還有一個特別的理由。
薩爾瓦多·達利比弗洛伊德年輕幾十歲,勉強算是同一時代的人。弗洛伊德的理論在整個歐洲產生廣泛影響和烈討論的時候,達利風華正茂,是一個特立獨行的怪異的年輕人。可以想象,這套涉及到潛意識、夢境和力比多的理論會對這個年輕人產生多麼重大的影響。甚至在作畫時,達利使用一種自稱為“偏執狂臨界狀態”的方法,在自己的⾝上誘發幻覺。用弗洛伊德的理論,就是從潛意識心靈中產生意象。
在他所描繪的夢境中,平凡的曰常物品以一種稀奇古怪、不合情理的方式並列、扭曲或者變形。許多人相信他在作畫的時候真的能看見一些不存在的東西,而對達利來説,他進人了至⾼無上的神秘狀態。實際上,在五十歲之後,達利已經完全形成了自己的神秘主義哲學,並且信奉天主教,堅信上帝就在他心中,他是上帝的寵兒。他畫了一系列帶有強烈神秘氣息的宗教畫,比如《十字架上聖約翰的基督》、《利加特港的聖⺟》。
既然研究神秘主義,那麼現代藝術大師中與神秘主義走得最近的達利的畫展,韓裳又怎麼可以錯過呢?
韓裳是一個覺非常敏鋭的人,或者説有第六。對於國中的老人來説,這樣的體質容易撞鬼,要攜帶一些陽氣重的飾品庒一庒;對於命理和星象學家,這則是最易和冥冥中的神秘力量溝通的體質。而韓裳覺得自己只是有些神經質,這是理生上的原因,外加一些心理因素。
可是,走進海上美術館的達利作品展廳,韓裳確實覺得,四周懸掛着的一幅幅達利油畫和在各個角度擺放的青銅雕像,彷彿協同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力場,牽引着她的精神,往某些地方去。
每一個參觀者都可以有兩種選擇來更深入地瞭解達利:中英文自動語音解説器和經過特別培訓的解説員。當然後者的費用要昂貴很多。韓裳一樣都沒選,她想先用最直接的方法——入進達利的作品,對一個藝術大師來説,沒有比這更好的瞭解他的途徑了。每一幅作品都像一個嬰兒,和父親血脈相連,赤裸裸地來到這個世界上。後人所做的一切註釋,都是給這個嬰兒穿上一件又一件的服衣。
不遠處一個穿着制服的女孩正微笑着向僱傭她的參觀者解説着,有一些不相干的人也圍攏在周圍,聽她介紹達利。韓裳也稍稍湊近了些,因為她聽到了一個悉的名字,以及關於這個名字的一段她不知道的掌故。
“一九三八年,達利當時還是一個剛剛成名的年輕人,他在著名的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引介下,拜訪了他極為崇拜的思想家弗洛伊德。當時達利隨⾝攜帶了一幅畫,就是面前的這幅《那喀索斯的變形》。"周圍的所有人,包括韓裳,都順着她的手勢,望向這幅畫。
“那喀索斯是古希臘神話中在水邊顧影自憐的美少年,後來終於為了追隨自己水中的倒影跌入水中死去,並在死後變成了水仙。達利向弗洛伊德解釋説,他想表現的是從死亡到變成水仙的過程,用的就是弗洛伊德關於兒童早期心理方面的理論。這是達利向弗洛伊德的獻禮,因為他一直以弗洛伊德的潛意識理論作為指導來作畫。可是弗洛伊德卻回答達利,他看到的不是達利的無意識,恰恰相反,是有意識。達利後來説,弗洛伊德從他這裏得到的,遠比他從弗洛伊德那裏得到的多。”女孩説到這裏笑了笑,並沒有對兩位大師的鋒作出任何傾向的評價。,這則有趣而莫測⾼深的故事正是聽眾們想要的,他們發出了各種各樣的嘆聲。
韓裳注意到,人們在這個“達利力場”中穿行,或者在某一處停留的時候,常常會有一些共同的表現。比方説,他們會摸着下巴上的鬍子茬,低聲地問同伴:你覺得這幅畫是什麼意思?或者,他們會帶着不太肯定的語氣説:這些大大小小的叉子,我看是對男的異化。更多的人把狐疑蔵在心裏,只能通過他們的表情來推測。
幾乎沒有誰能完全猜到達利的意圖所在,達利常常説自己是一個瘋子,一個天才瘋子或瘋子天才,正常人很難完全理解他的行為。但是他的畫卻並不因為你不理解而喪失效用。恰恰相反,總是能帶給站在它面前的人強烈的覺。
通常這是一種怪異的、讓人很不舒服的、驚慌的覺,彷彿它一語道破了某些在心裏隱蔵得很深的可怕東西。
從踏入這問展廳開始,韓裳已經下意識地知道,達利會帶給她特別的經驗。潛意識會試着讓人避開不愉快的事情,但這並不總是正確的選擇。許多時候,人需要的是面對而不是逃避。
她抬起頭,面前的是達利最著名的畫作——《記憶的永恆》。
這幅作品完成於一九三一年,首次亮相於一九三二年紐約朱利恩·列維畫廊的超現實主義多人展上3畫中耷拉在樹枝上的“軟表”形象,已經成為整個二十世紀最具象徵意味、最奇特的幻想之一。韓裳在印刷品上看過這幅畫,但她沒想到,和真正站到這幅面的面前比,兩者之間的覺差異會這麼大巨。
躺着的怪物,幾塊軟軟垂下的鐘表,盤子裏的螞蟻,遠處的山脈和藍⾊中有着一抹明⻩的蒼涼天空。這些極不協調的物件出現在同一個空間裏,卻組合成了強烈的寧靜,而這寧靜又延伸成了永恆——極其怪異的永恆。
韓裳的心突然猛地跳動起來,畫面央中那個怪物,那匹頭隱沒人黑暗中,而尾部長着眼睫⽑、鼻子和頭舌的馬讓她移不開眼睛。她產生了錯覺,看到這個怪物開始慢慢移動,四周的黑暗像波紋一樣一罔圈盪漾起來。
韓裳閉上眼睛,她想讓自己鎮定一下,可是幻覺並沒有消失,反而在她的⾝體裏,在她的顱骨之間來回穿梭着,化成一些似曾相識的影像。
不能這樣!韓裳知道她還站在展覽廳,而不是在自己家裏,可以慢慢等待幻覺消失。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她失去了重心,仰天倒了下去。
展廳裏響起一片驚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