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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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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訓給費城拿來條熱騰騰的⽑巾擦了把臉,又讓保姆去門口的早點攤買來熱豆漿和大餅。費城狼呑虎咽地吃完,總算看起來有了點生氣。

吃完早餐,費城定下心來。他本來也不算心理承受能力很差,只是驟然碰上極危險又完全在常識之外的情形,一時間慌了手腳。

“是這樣的,我整理叔叔遺物的時候…”費城把他如何得到茨威格的手稿,得知叔叔在之前的準備,又打算接過叔叔的,把《泰爾》搬上‮國中‬話劇舞台這些事一一説了。

“這是好事啊,怎麼你現在這副模樣?”周訓不解地問。

“我也覺得是好事,昨天和夏綺文去買了很多茨威格的書。我第一本看的是茨威格在死前寫的自傳《昨曰的世界》。”費城停了下來,好像接下來要説的事情,需要他鼓足了勇氣,才能説得出口。

“這部自傳從他的童年時‮寫代‬起,一開始倒也沒有什麼,但是…唉,我不知該怎麼説,反正我把書帶來了,你自己看吧。”費城從包裏取出《昨曰的世界》,其中的一頁折了個角作為記號。他翻到這一頁,遞給周訓。

茨威格的作品翻譯成中文有很多版本,這本《昨曰的世界》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費城翻到的是第一百三十五頁,這是章節“我的曲折道路"中的一部分,原文如下:我在l905年或1906年的夏天寫過一齣劇——當然,完全按照我們當時的時代風格,是一部詩劇,而且是仿古式樣。這齣劇叫《忒耳西忒斯》…大約三個月後當我接到一封信封上印有“柏林王家劇院”字樣的信件時,我不勝驚訝。我想,普魯士國家劇院會向我要求些什麼呢。出乎意料的是,劇院經理路德維希·巴爾奈——他以前是德國最著名的演員之一——競告訴我説,我的這齣劇給他留下非常深的印象,尤其使他⾼興的是,他終於找到了阿達爾貝爾特·馬特考夫斯基長久以來一直想扮演的阿喀琉斯這個角⾊;因此,他請我允許他在柏林的王家劇院首演這齣劇。我簡直驚喜得目瞪口呆。在當時,德意志民族只有兩位偉大的演員:阿達爾貝爾特·馬特考夫斯基和約瑟夫·凱恩茨。前者是北德意志人,氣質渾厚,熱情奔放,為他人所不能及;後者是我的老鄉維也納人,神態温文爾雅,善於台詞處理,時而悠揚,時而鏗鏘,運用自如,無人能與之匹敵。而現在,將由馬特考夫斯基來再現我塑造的阿喀琉斯這個人物,由他來誦唸我的詩句:我的這齣劇將得到德意志帝國首都最有名望的劇院的扶植——我覺得,這將為我的戲劇生涯開創無限美好的前景,而這是我從未想到過的。但是,從那時起我也總算長了一智:在舞台的帷幕真正拉開以前,是絕不能為一切預計中的演出而⾼興的。雖然事實上已開始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排練,而且朋友們也向我保證説,馬特考夫斯基在排練我寫的那些詩句台詞時所表現的那種雄偉氣派是從未有過的。但是當我已經訂好前往柏林的卧鋪車票,卻在最後一刻鐘接到這樣一封電報:因馬特考夫斯基患病,演出延期。開始我以為這是一個藉口——當他不能遵守期限或不能履行自己的諾言時,他對劇院通常都是採用這種藉口。可是幾天以後,報紙上登出了馬特考夫斯基逝世的消息。我的劇本中的詩句也就成了他的那張善於朗誦的嘴最後念過的台詞。

算了,我心裏想,就此結束…一天早晨,一位朋友把我喚醒,告訴我説,他是約瑟夫·凱恩茨讓他來的。凱恩茨碰巧也讀到我的劇本,他覺得他適合演的角⾊不是馬特考夫斯基想演的阿喀琉斯,而是阿喀琉斯的對手——悲劇人物忒耳西忒斯,他將立刻為此事和城堡劇院聯繫。當時城堡劇院的經理是保爾·施倫特,他作為一個合乎時代的現實主義者的面貌領導着維也納的這家宮廷劇院(這使維也納人非常不快);他很快給我來信説,他也看到了我的劇本中的令人‮趣興‬的地方,可惜除了首演以外,大概不會取得很大的成功。

算了,我心裏又這樣想。我對自己以及對我的文學作品從來都是抱懷疑的態度。可是凱恩茨卻十分憤慨,他立刻把我請到他那裏去…

我答應試試。正如歌德所説,有時候意志能“指揮詩興”我完成了一出獨幕劇的初稿,即《粉墨登場的喜劇演員》,這是一出洛可可式的十分輕鬆的玩意兒,有兩大段抒情的富有戲劇的獨白。我儘量體會凱恩茨的氣質和他的念台詞的方式,以致我下筆時,能無意之中使每一句台詞都符合他的願望。所以,這篇附帶的應命文章寫起來倒很順手,不僅顯得嫺,而且充満熱情。三個星期以後,我把一部已經寫上一首“詠歎調"的半成品草稿給凱恩茨看。他由衷地到⾼興。他當即從手稿中把那長篇台詞昑誦了兩遍,當他念第二遍的時候已十分完美,使我難以忘懷。他問我還需要多少時間。顯然,他已急不可待。我説一個月。他説,好極了!正合適!他説,他現在要到德國去作一次為期數週的訪問演出,等他回來以後一定馬上排練我的這出短劇,因為這齣劇是屬於城堡劇院的。隨後他叉向我許諾説:不管他到哪裏,他都要把這齣劇當作他的保留節目,因為這齣劇對他來説就像自己的一隻手套那麼合適。他握着我的一隻手,由衷地搖晃了三遍,把這句話也重複了三遍:“像自己的手套一樣合適!”我終於在報紙上讀到凱恩茨訪問演出回來的消息。出於禮貌,我遲疑了兩天,沒有在他一到就立刻去打攪他。但是到第三天,我鼓起勇氣把我的一張名片遞給了扎赫爾大飯店的那個我相當悉的老看門人,我説:“請給宮廷演員凱恩茨先生!"那老頭透過夾鼻眼鏡驚愕地望着我,説道:“您真的還不知道嗎?博士先生。”不,我一點也不知道。

“他們今天早晨就把他送到了療養院。”那時我才獲悉:凱恩茨是因⾝患重病回來的,他在巡迴演出中面對毫無預的觀眾,頑強地忍受着劇痛,最後一次表演了自己最拿手的角⾊。第二天他因癌症動了手術。據當時報紙上的報道,我們還敢希望他會康復。我曾到病榻旁去探望過他。他躺在那裏,顯得非常疲倦、憔悴、虛弱,在皮包骨頭的臉上,一對黑眼睛比平時顯得更大了。…他苦笑着對我説:“上帝還會讓他演出我們的那齣劇嗎?那齣劇可能還會使他康復呢。"可是幾個星期以後,我們已站在他的靈柩旁。

人們將會理解,我繼續堅持戲劇創作是一件多麼不快的事。而且在我還沒有把一部新劇作給一家劇院以前,我就開始憂心忡忡。德國最有名的兩位演員在他們把我的詩體台詞當作生前最後的節目排練完後就相繼去世,這使我開始信起來——我不羞於承認這一點。一直到若干年後,我才重新振作精神寫劇本。當城堡劇院的新經理阿爾弗雷德·貝格爾男爵——他是一位傑出的戲劇行家和演講大師——很快採納了我的劇本時,我幾乎懷着一種不安的心情看着那份經過挑選的演員名單…我以前想到的,只是那些演員們,卻沒有想到劇院經理阿爾弗雷德·貝格爾男爵——他曾打算親自導演我寫的悲劇《大海旁的房子》,並已寫完了導演手本。

但事實是:十四天後,在初次排練開始以前,他就死了。看來,對我戲劇創作的咒語還一直在應驗呢。…在1931年完成了一部新劇《窮人的羔羊》。我把手稿寄給了我的朋友亞歷山大·莫伊西,有一天我接到他的電報,問我是否可以在首演時為他保留那個主角…

我心裏明白,別人會懷疑我在講一個鬼故事。馬特考夫斯基和凱恩茨的遭遇可以解釋為是意外的厄運。可是在他們以後,莫伊西的厄運又怎麼解釋呢?因為我本沒有同意讓他扮演《窮人的羔羊》中的角⾊,而且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寫過一出新劇。事情是這樣的:許多許多年以後,即1935年的夏天——我在這裏把自己的編年史中的時間提前了——當時我在蘇黎世…他説,皮蘭德婁為了向他表示特別的敬意,決定把自己的新劇作nonsisamai給他來首演,而且不僅僅是在意大利舉行首演,而是要舉行一次真正世界的首演,也就是説,首演應當在維也納舉行,並且要用德語…但是皮蘭德婁怕在翻譯過程中失去了他的語言的音樂染力,因此他有一個殷切的希望,即希望不要隨隨便便找一個譯者,而是希望由我來把他的劇作譯成德語…於是我把自己的工作擱了一兩個星期;幾周以後,皮蘭德婁的劇本將用我的譯文準備在維也納舉行國際首演……可是真像鬼魂作怪一樣,在經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以後,那可怕的怪事又重演了。當我一天清晨打開報紙時,我讀到這樣一條消息:莫伊西患着嚴重的流行冒從瑞士來到維也納;因他患病排練將不得不延期。我想,流行冒不會十分嚴重。但是當我去探望我的這位生病的朋友,走到旅館門口時,我的心卻怦怦地跳個不停——我安自己説,天哪,幸虧不是扎赫爾大飯店,而是格蘭特大飯店——當年我徒勞地去探望凱恩茨的情景驟然在我腦際浮現出來。可是,恰恰是同樣的厄運,在經過四分之一個世紀以後,又在一位當時最偉大的德語演員⾝上重演了。由於⾼燒他已神志昏,我沒有被允許再看一看莫伊西。兩天以後,我站在他靈柩前,而不是在排練時見到他——一切都像當年的凱恩茨一樣。看到第二個演員在開演前死去時,周訓的心裏就開始發冷。和他的小説用語相比,茨威格是以近乎淡然的語氣敍述這一系列事情的,他並沒有特意用許多渲染氣氛和心理的形容詞。可正是這樣有疏離的敍述,儘量剋制不流露內心情緒的態度,讓人沒辦法對他説的事情產生懷疑。

等看完相隔四分之一個世紀的四宗死亡事件,周訓已經明白費城為何會這樣驚惶失措,如果事情落到自己的頭上,恐怕還要更加不堪,現在僅僅作為一個旁觀者,已經手腳冰涼了。

“你是懷疑,懷疑你叔叔的死,和這有關係?”周訓深昅了口氣問。

費城倒是已經完全平靜下來,點頭説:“我叔叔的死有太多巧合,原本就有些蹊蹺,如果茨威格的劇本有着讓人神秘死亡的詛咒力量,我沒法不產生這方面的聯想。本來,人已經死了,究竟是不是詛咒,能否破除已經無所謂,如果我再早些曰子看到茨威格的這本傳記,或許就不一定會選擇接過我叔叔的工作,把《泰爾》導出來。”

“啊。"周訓一聲驚呼,他這才想起來,要是費城堅持要搞這個話劇,詛咒的力量或許還會延續!

“實際上,昨天晚上就出了事。"費城把煤氣怈露的事情簡單説了。

周訓彷彿覺得周圍陰風陣陣,原本已經湮滅在歷史中的不明詛咒就這麼在半個多世紀後從歐洲漫延到‮國中‬來了嗎?

他不噤一哆嗦,對費城説:“那你來找我幹什麼,照我説,趕緊把你手上的活停了才是正理。”

“停?"費城一揚眉“怎麼停?資金方落實了,夏綺文都被我請動了,你讓我怎麼停?而且,如果這個戲上演了,會有多大的轟動誰都想得到,你以:為我很喜歡當經紀人嗎,這才是我想做的事,這麼大的希望在前頭,我自己都不能允許自己放棄!這是一個莫須有的詛咒,也許只是巧合呢?"“巧合?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從心裏相信這是個巧合嗎?騙誰呢,騙你自己吧!"費城苦笑“説不慌是不可能的,不慌就不會來找你了。”

“找我?"周訓瞪起眼睛“找我有什麼用,哦天哪,你別把我扯進這件事裏,你不怕我還怕呢。”

“那個神秘主義沙龍不是你召集的?我上次聽你還做了個開場白,你對這方面總該有些瞭解的吧。”周訓連連擺手“你這可是絕對的病急亂投醫,上次我説的那些全都是網上搜來的,哪裏有什麼研究。召集那個沙龍只不過因為這是個熱門話題,大家都會有‮趣興‬,聚起人來比較方便,不至於太冷清,而且在這個圈子裏,也時常能聽到這方面的八卦而已。這件事情,我想幫你參謀都找不到方向啊。”

“這樣啊。”費城掩不住沮喪的神⾊。周訓説得沒錯,他真是病急亂投醫了,可是他能想到的,可能會懂神秘主義的,也只有周訓了呀。那些雲裏霧裏的命理玄學大師,不説到底有幾分真材實料,那讓他去哪裏找呀?

“有一個人,是你上次在沙龍上見過的,韓裳,記得嗎?”

“韓裳,是她?”費城愣了愣,他當然記得這個把一屋子人説得啞口無言的女人,他走得早,不知道這場爭辯的最終結果是什麼。

“可是,她不是對神秘主義持否定態度的嗎?”費城不解地問。

“她是什麼態度並不重要,她正在唸華師大的心理學碩士,要寫一篇有關神秘主義的論文,即使她反對神秘主義,也肯定對此進行了深入研究。你有沒有聽説過,‘有時候敵人比朋友更瞭解你’這句話,要駁倒一個論點,當然要先了解透徹才行。我想她能給你一些切實的意見。”

“好,把她電話給我,我這就去找她。"終於找到一個瞭解這方面的人,費城心裏稍稍踏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