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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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噗通跪地,哭嚎道:“大人明鑑,小人冤枉!”見掌櫃的忽然這般模樣,那夥計更不清狀況,嚇得直接癱在地上。
“説,怎麼回子事?”丁壽森然問道。
人羣中那圓臉少年嗤的一聲冷笑,“哼,官不大,威風倒不小!哎,你拽我幹嘛?”見這位再三勸阻下仍是執不悟,銘鈺直接氣得一扭臉,“不與你説了!”那邊夥計驚懼之下支吾半天,總算將事情説了個囫圇,“萬不敢欺瞞老爺,這位客官所用實不到一貫,其餘皆是那位小客官所費。”祝枝山一愣,詫異看向自己小廝。
來興更是驚愕,指着自己鼻子道:“我?你胡説八道!”小傢伙突然一蹦三尺高,直接從祝枝山手中掙了出來,“我為了給老爺省錢,連葷腥都不敢碰,只吃了四小盤黃瓜,你……你這黑心的店家,誣賴好人!”聲音最後都委屈得帶了哭腔。
“你點了黃瓜?”丁壽與祝枝山異口同聲問道。
來興點頭,見自家老爺一臉鄭重,不覺有些慌張,“怎麼啦?”
“你可知京師此季黃瓜是何價錢?”祝枝山悵然嘆了口氣。
來興茫然地看看眾人,囁喏道:“最多不過三文一條吧?”跪在地上的松鶴樓掌櫃搶聲道:“客官説的是夏價錢,此時間一碟黃瓜就須京錢一吊,合外省制錢足得一千文。”夥計也接口道:“小的恐二位客官身上帶的多是外省皮錢,故才折銀五兩,誰想小客官一聽賬單便急了眼,不容小人分説……”大明朝的制錢有京、省之異,京師寶源局所鑄之京錢又被稱為“黃錢”,每文約重一錢六分,七百文即可折銀一兩,而外省各布政使司寶泉局所鑄制錢質料、工藝、價格皆不及京錢,被稱為“皮錢”,每文約重一錢,一千文才折銀一兩,當然這兑率也時常變化,不過照丁壽此時看來,人家松鶴樓雖説指明要收銀子,也是怕這二人用皮錢付賬折了本,畢竟做飯館買賣的又不是開善堂。
“你……你們胡説!”見周邊人並未對掌櫃夥計的話有所質疑,來興着實有些慌了,強自倔強道:“老爺,他們合起夥來矇騙咱們,是不是?”看着瞪眼瞧着自己期望得到肯定答案的來興,祝枝山苦笑一聲,輕撫其頭道:“我初來京時也不敢信,縱是三月末,一小黃瓜竟也要價千錢……”自家老爺斷不會説假話,來興怎想到只吃了幾小碟黃瓜竟要花掉四兩銀子,想在蘇州時,老夫人賞他的一抬盒蓮,滋味鮮美,每斤也才四五文錢,自己這一頓飯等於一下吃掉了上千斤,這可怎麼向主家待啊!來興又是心疼又是害怕,看看眾人,“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僮兒莫哭,事不怨你,是老爺我未曾與你詳説這北地風物,常言説吃一塹長一智,就當買個教訓……”祝枝山温言勸説來興。
“這教訓未免太貴,來京路上老爺您説與我買頭草驢代步,我都未曾捨得,如今可好,一頓飯花掉了三頭驢的價錢,連驢都未見到一,哇——”來興越想越是心酸。
“好啦!”丁壽猛地一拍桌子,嚇了來興一大跳,哭聲也不由止住。
丁壽心裏一陣膩味,還以為多大熱鬧,敢情就是一熊孩子亂點菜搞出的誤會,無聊至極,“松鶴樓是開門做生意的,你們吵鬧半天已然耽誤了人家營生,還哭哭啼啼不休成何體統!”
“這位大人教訓的是,”祝枝山向掌櫃及店夥行了一禮,“適才我主僕二人多有得罪,萬望海涵。”
“客官言重,小店也有招呼不周之處。”掌櫃作揖陪笑。
“僮兒,銀袋拿來。”祝枝山伸出手去,來興懵懂不解,但他此時六神無主,茫然將銀袋遞上。
祝枝山從中選出一大塊碎銀,遞與店夥計,“方才小僕無狀,此銀權作賠情。”
“老爺!”來興不覺叫了起來,被祝枝山嗔目一瞪,小僮兒自曉今闖了禍事,垂首不敢多言。
夥計當着掌櫃的面哪裏敢多收客人銀子,連稱不敢,祝枝山執意要給,最後還是丁壽發了話,掌櫃的點頭,才美滋滋收了下來,心道今雖被那小娃揪着脖子罵了一通,還是落得實惠,這樣的好事一碰上個兩三回,沒幾月就可回家娶媳婦了。
一場風波消弭,圍觀眾人也都四散,祝枝山向丁壽行了一禮,便要告辭離開。
“萍水相逢也算有緣,先生何必來去匆匆。”丁壽對這個知書明理的黑胖子觀不錯,尤其從始至終沒對闖禍家童加之一言惡語,實在難得,存了結之念。
礙於對方身份,祝枝山雖有心趨避廠衞,也只好駐足盤桓。
“先生是新科舉子?”丁壽從祝枝山穿戴來看,估計也是一位進京趕考的。
祝枝山臉上一熱,“慚愧,在下出身壬子科應天府乙榜,屢試不第,教大人見笑。”丁壽‘哦’了一聲,原來是弘治五年的舉人,一晃十五六年過去了,這大鬍子也真不容易,輕笑開解道:“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古語説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先生……”丁壽忽然想起什麼,弘治五年應天府鄉試,主考豈不是王鏊老兒!丁壽又仔細端詳祝枝山一番,遲疑道:“足下座師可是吳中王守溪?”
“震澤先生正是恩師。”祝枝山略欠身道。
來興看不慣自家老爺在人前忍氣聲的模樣,嘴道:“我家老爺與王相爺非但是師生、同鄉,還常有詩文唱和,往來甚是絡。”祝枝山輕斥僮兒多嘴,丁壽仰天一個哈哈,皮笑不笑道:“失敬失敬,王相還真是桃李遍天下呀,待先生拜會尊師時還請為敝人帶聲好。”聽出丁壽語含譏嘲,祝枝山眉心微蹙,“敢問大人尊姓高明,在下也好代為轉稟。”
“丁——壽。”丁壽一字一頓道。
祝枝山瞬間變,“當朝錦衣衞都指揮使?”
“大明天下還有第二個丁南山麼?”丁壽笑容揶揄,早息了接念頭,看這黑胖子滿是不順眼。
八虎一狐之名早隨着百官伏闕傳遍天下,丁壽巡視西北更是兇威赫赫,沒想到本人竟如此年輕,祝枝山同樣端量着這位錦衣緹帥,似乎很難和坊間傳聞的鷹犬爪牙相融合,是人不可貌相?抑或傳言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