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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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微一踉蹌,及時掩口,硬生生捂住一聲慘叫;抬木一不小心滑落肩膀,耿照忙探手彎,堪堪將木箱接住,沒碰着廊間的木地板。
恆如惡狠狠地回頭,低聲咒罵:“你作死麼?沒用的東西!”一德不敢接口,低頭着傷處。
恆如左看右看不安心,低道:“都將東西放下,乖乖站好。一會兒首座若喚,再將箱子抬進去。”另外二人如獲大赦,趕緊也將箱子輕放落地,四人仍是魚貫而立,誰也不敢抬頭。
耿照站在最後頭,一見恆如回過身去,立刻躡手躡腳地閃過屋角,一溜煙似的竄至廊底,縱身往兩屋角處的垂檐一躍,伸手攀住斜紋鏤花窗格,猿猴般爬上檐底的照壁板!
照壁板是木造牆壁與屋樑間的鑲板,最頂端有一條固定用的木格稱做“由額”,與固定斗拱、橫樑用的“闌額”之間還有一小段空隙,只比橫掌而入的高度略寬些,以供室內通風。
耿照吊在照壁下,靠着強橫的臂力支起身子,試圖抬腳勾上飛檐,卻無法克服那如蓮瓣層迭般的厚重斗拱;接連擺盪幾次仍不成,雙眼恰巧湊上那一小段空隙。只見屋內遲鳳鈞、顯義兩人分作賓主位坐定,原本被密實木牆所隔的聲音,也意外地清晰起來。
“大和尚,你找我來,總不會是為了敍舊罷?”遲鳳鈞放落茶盅,從容一笑:“説罷,你想要什麼?若論金銀珠寶,別説我那寒磣的東海臬台司衙門,只怕連“東之天”裏坐着的那票大老闆,手頭的現銀都不及蓮覺寺闊綽;若想當官,你該找鎮東將軍府的門路,而非我這有名無實的經略使。我實在想不出,我能幫你什麼?”顯義哈哈大笑。
“同遲大人説話,真是快得很,一點兒也不費勁。”一離了人羣,他的表情忽然生動起來,眥目挑眉,齜牙咧嘴,每一句都説得很用力,説話間白牙閃閃、口沫橫飛,襯與那張筋糾結的虯勁面孔,便似淌着口涎的飢餓土狼突然開口説起了人話,表情偏又極其豐富,説不出的怪異。
“這回聖上下旨,着平望都的效國寺派遣琉璃佛子前來,於本寺舉行三乘辯經論法大會,廣邀天下高僧,一統佛門三乘,並拔擢東海修為高深的佛法學問僧入京。”顯義嘿嘿笑道:“小僧不才,想請大人代為引薦,與法使欽差琉璃佛子大人私下論一論佛法。”
“辯經”是僧人為了理解經義,採取相互詰問辯論的方式來引證佛法,是央土佛門常見的活動。顯義若想在法使欽差的面前一顯能為,臨會辯經也就是了,又何須私下請託引見?明顯便是想走後門。
遲鳳鈞鳳眼一瞇,撫須呵笑。
“怎麼,大和尚也懂佛法麼?”顯義卻一點也不生氣,跟着瞇眼捻髭,嘿嘿笑道:“大人此言差矣!眾生皆有佛,小僧有、大人有,連路旁的狗子也有,哪個不懂佛法?”起身推開房門,大喊:“都抬進來!”(不好!)恆如一回頭喚人,便會發覺耿照不見;若在這短短的片刻間不能翻上屋頂,耿照的形跡便即敗,想逃也來不及了--他奮力擺盪身體,希望一舉將自己甩上檐頂,無奈支撐檐角的斗拱太過厚重繁複,飛出的角度懸殊,本無法由下翻上。
千鈞一髮之際,身下的照壁板忽被推開,一隻黑袖倏然卷出,纏住耿照的際,“颼!”一聲將他整個人扯了進去!耿照眼前一黑,重重落在厚有數寸、軟如棉花的積塵上。
那塵土怕積了有千年之久,他身子一落下,只發出既輕又細的“嗤嗤”聲響,連灰粉也沒怎麼揚起,塵土黏結壓實如雲母一般,便似跌在了一條厚棉被上。
兔起鶻落間,恆如的身影已晃過屋角,依稀聽得他壓低聲音怒問:“……人呢?怎不見了?你們誰……”一德的嚅囁回答不易聽清,似提到解手之類。
耿照驚魂甫定,又覺好笑,苦苦忍着噗哧一聲的衝動,揮去浮塵四下張望,才發現置身於一條橫樑之上。那梁橫過整幢“上之天間”,是將整株楠木刨成方柱,面寬三尺有餘,跨坐着都嫌襠開難受,盤腿而坐綽綽有餘,還不必多費力保持平衡。
他身後坐着一人,身穿漆黑的比丘尼緇衣,略嫌短促的裙下伸出兩條渾圓結實、白皙無瑕的修長玉腿,襯着幽暗的梁間背景,便如一雙曲線絕美的腿浮在半空中,其上又虛懸一張笑的如玉嬌靨,連攏成一束、披在前的烏黑濃髮也消失不見,竟是明棧雪。
耿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嘴微動,黑暗中忽然又現出一隻鶴頸般的細長皓腕,一尖細纖美的如玉食指飄到了明棧雪姣好的畔,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微抿,示意他閉口噤聲,又指了指他身下壓的那片照壁板。
(原來她……一直跟着我。)耿照會過意來,心中五味雜陳,卻已不及細想,連忙輕手輕腳將卸下的照壁板又裝回原位。
從闌額縫間望出去,恆如正風風火火自腳下走過,行進間不住左顧右盼,口中低聲咒罵,步子“登、登、登”重重踏在廊間的木地板上,發散着急躁又茫然不解的煙硝火氣。
屋內顯義面一沉,探頭怒道:“拖拖拉拉的,快抬進來!”
“是……是!”恆如一咬牙,只得與一德挑起那隻沉重的大紅木箱,搖搖晃晃地抬進了上之天間。顯義冷哼一聲,將閒雜人等趕了出去,打開兩隻紅箱,裏頭竟裝滿了黃澄澄的金鋌!
“大人,便是黃金之中也有佛。這一箱是小僧孝敬大人,另一箱卻要拿來與佛子論一論法。”樑上不見遲鳳鈞的表情,仍聽得他一聲長笑,曼聲悠然。
“大和尚,琉璃佛子乃效國寺首屈一指的學問僧,曾登壇説法,壓服來自天下四道的三千僧人,連南陵緣覺乘的僧團高僧都推崇他是“法王轉世”,乃於佛滅度千年之後首度降生於東勝洲,重新統合三乘、結束教門分裂的聖人。你……竟要用一箱金子收買他?”顯義面上毫無愧,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受了諷刺,反倒像抓住了他的語病,濃眉橫挑、劍髭戟張,嘴角還沾着幾點唾沫星子,卻忙不迭地裂開血盆大口,翻攪着腐敗內臟似的肥厚舌,嘿然笑道:“大人這話,一點也不懂佛。凡人供養比丘須用三淨--不見殺、不聞殺、不疑為己故殺。我這箱金子連條豬狗都沒死,比三淨還乾淨,正好讓比丘供養比丘。”明棧雪抿嘴一笑,硬生生忍住一聲噗哧,黑暗中直如香花綻放、玉逢,説不出的秀美俗;目光中除了輕鄙,竟也隱有一絲佩服。
耿照心想:“這人固然臉皮奇厚,口才的確不俗,狡辯中也有急智。”遲鳳鈞似是懶與爭辯,擺了擺手,笑道:“大和尚有所不知,東海以外的各寺僧團,連三淨也不能吃。罷了,你託我做這淨人,求佛子何事?”顯義咂了咂嘴,嘿嘿兩聲,隨手摸着大光頭。
“小僧不説,大人也是水晶肚腸,清楚得很。敝寺法琛長老來無多,如蒙佛子惠允,上書舉薦小僧接掌住持,他佛子接掌效國寺、甚至坐上國師大位,在東海也有小僧於門前座下,長效犬馬。”東海各大寺院的住持,乃由朝廷委派,便似各地官署一般。
顯義雖握寺中大權,一旦法琛長老圓寂,朝廷或可指派其他“顯”字輩的弟子接任住持,甚至徵召他寺名僧前來亦不無可能。顯義汲汲營營,正是為了保住自家的地盤飯碗。
遲鳳鈞手捋須莖,笑道:“大和尚若想討好佛子,有一條門路遠勝萬兩黃金。”顯義喜動顏,急忙道:“請大人指點。”
“傳説昔大蓮宗滅亡之後,在東海留有八條餘脈,人稱“八葉”。”遲鳳鈞道:“琉璃佛子此番前來,要開的是三乘論法大會。佛子代表的是央土佛門的大乘正宗,而南陵諸封國所信奉的緣覺乘僧團,也將派代表與會;屆時若無大蓮宗的聲聞乘代表出席,佛子要如何“統合三乘”?大和尚若能請出八葉之人,佛子必定青眼有加。”顯義面一沉,原本豐富的表情倏然不見,半晌才慢地開口。
“小僧出家二十載,沒聽過有寺院叫“八葉”的。土生土長的東海人,只知蓮八葉院傳於江湖雜談,既沒人見過、沒人去過,也沒人知道是不是真有,更不曾有人親身遭遇過。
“八葉之説,便與狐仙、鬼怪等相差彷彿,四百年來只存在於街談巷議、茶樓酒館,是吃飽喝足了拿來嗑牙,孩兒啼哭時用以遏止之物,比龍皇應燭的傳説更加虛無飄渺。一提起“八葉”二字,旁人便知是要説故事。”他濃眉壓眼,血絲迸溢,翻出一抹凌厲的光。
“大人要我找這種東西,小僧不如送黃金算了。”遲鳳鈞呵呵直笑,搖了搖頭。
“我非東海出身,遊宦數年,不知所以,幸有大和尚教我。這兩箱物事我會為大和尚送到,成或不成,還得看佛子的意思。”兩人素有默契,顯義也跟着站起來,相偕走出“上之天間”。
耿照鬆了口氣,正説話,不料明棧雪卻搖搖頭,凝雪冰晶似的纖細指尖往身後暗處一比,檀口微啓、香尖輕彈,無聲地做了個嘴形:“跟我來。”屈起渾圓修長的一雙腿,俯在梁間翹起美,緩緩地朝黑暗中爬去。
她身上只披了件不合尺碼的女尼緇衣,聳起險丘似的翹美,在三尺來寬的梁面上手腳並用、徐徐爬行,儘管捷如母豹,連一片積塵都未抖落,但過短的衣襬在股間上下滑動,白皙的腿處緊繃着結實滑潤的肌線條,依稀見兩瓣肥美如厚蘭葉、潤似悶紅牡丹的酥膩嬌脂,在黑幕擺盪間若隱若現,令人血脈賁張。
從身後看來,明棧雪的小腿足脛十分纖細修長,趴跪時膝彎兩側繃起青筋,襯與凹陷處的淡淡橘紅,與她那既捷又平衡、彷彿不多費一絲餘力,矯健而優美的動作相比,竟出乎意料地顯得可愛。
這一刻的她似乎一點都不危險,沾着灰塵的小小腳兒充滿女人味,還有那翹起半雪,門户大開、渾不設防的可愛姿態也是。耿照呆呆望着,一時竟忘了跟上。
明棧雪聽身後毫無動靜,一回過頭便對上他慾火熊熊的灼熱目光,省起自己正如牝犬般聳爬行,窄小的樑上不容她並起腿,兩條修長健美的白皙腿永遠只能一前一後地錯着,不住壓擠腿心處肥的花……
這種無心使媚、卻又不得不然的窘迫,讓她罕見地大羞起來,兩朵紅雲倏地飛上雪靨。
明棧雪咬瞪他一眼,模樣卻嬌軟軟的一點也不嚇人,兀自細聲斥道:“再看,我挖了你的眼!”負氣似的擰過頭,三兩下爬到盡處,攏着裙底按梁一撐,雙腿懸空擺盪,又輕輕巧巧坐上橫樑。
耿照如夢初醒,脹紅一張黝黑麪皮,也跟着爬過去。
梁間空隙不容一名成人起身,只能趴跪着一路爬行。
耿照背對着“上之天間”裏的些微光,爬到明棧雪身旁時,雙眼已漸漸悉黑暗,不覺一愣:“這……這是什麼地方!”舉目只見橫樑的盡頭,乃是一巨大的心柱,須兩人合圍方能抱起;而心柱之上,如輪軸般接着十條橫樑,四向發散,恰恰伸往“轉經堂”的十間長屋!
“這梁頂……是相通的?”耿照低聲道。
“我也是鑽進了梁間,才發現這轉經堂的奇妙構造。”明棧雪定了定神,雪靨紅漸褪,輕笑道:“這十間長屋便像車輪裏的軸輻一樣,以我們腳底下這個十邊形的小小空間為軸心,向外發散出去,雖然無一面牆相與共,屋頂卻是彼此相通。”耿照曾隨七叔學過細的標尺製圖,併為七叔口述的奇兵、製法等繪製圖樣,打鐵與木工雖是截然不同的技藝,但對於重心、短長、配比、榫接等度的要求卻是一致的。
他仔細觀察心柱與橫樑之間的結構,輕聲點頭道:“嗯,這大柱子與十屋各自的欂柱(嵌在牆壁裏的柱子)共同分擔了屋頂的重量,才能穩穩支撐起層層相迭、如此龐大而繁複的九脊式結構。”
“還不只如此。”明棧雪笑的一指:“你瞧!”他扶着心柱環視一週,發現每間屋內或因方位互異,從頂上闌額空隙處透入的照也各自不同,但大體上都保持着某種寧靜幽暗的氣氛,故有人活動的房間必須點上燈燭。由心柱往十個方位一一掃視,哪間房裏透出燈光,就代表其中有人。
適才遲鳳鈞、顯義所待的“上之天間”往右數去第三間也透着光,而且還更加明亮。
忽聽“咿呀”一聲門扉開啓,燈影中似有數人起身,壁上一片參差晃搖,清楚聽見顯義開口:“諸位,遲大人來了。”隨後一片恭維推讓,除了遲顯二人外,現場至少還有四個人,聲音或沉或亢、高低不同,竟是一清二楚。
耿照愕然回頭,卻聽明棧雪壓低了聲音輕笑道:“你明白了麼?天下間最適合密議的場所,恰恰防不了樑上君子。
“不管身在轉經堂任一屋中,都聽不到其他九間屋子裏説什麼;在屋子外以耳貼壁,也難以聽入三寸有餘的木牆。但只有在這兒,卻能清清楚楚聽見十間房子裏的動靜,誰也提防不了。”
“這是……這是刻意設計的機關麼?”
“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同那鬍匪一般的齷齰。”明棧雪笑道:“若有心要窺人陰私,機關該設在底下這十邊形的空間裏,十面牆上各安覘孔聽道,十間動靜俱在掌握之中,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