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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閲讀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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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無助地舉在前,瘋了似的尖叫不休,彷彿又回到了當萬劫橫掃之下、遍地都是赤漿泥的修羅場,看不見的黏稠鮮血劈頭夾臉地潑了他一身,那温熱的與沖鼻的氣味如鬼魂般糾纏不去,無休無止--“啪!”楊七實在是受不了了,甩手打了他一記耳光。蘇彥升愕然閉口,癱坐着不住息。

“胡大俠,對不住,小人不是有意冒犯。”

“不要緊。”胡彥之忍笑道:“你這樣也是為他好,我明白的。”楊七點頭,想了一想,又道:“胡大俠這麼一説,我們也就放心啦。小人有命在身,凡影城中來、過此橋者,一律不準放行,請胡大俠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待檢查無誤後,定讓胡大俠通過。”胡彥之笑道:“各為其主,也沒什麼好冒犯的。諸位請便。”楊七率人裏裏外外搜了一遍,那騾車不過是在箱車上加了個簡陋的布篷,車底薄薄一片木板,別説是藏人,就連一顆白菜的空位也無,一眼就能看盡,原本便不用搜。楊七的目標,從頭到尾就是人。

他小心翼翼提刀湊近,端詳了半天,抬頭對胡彥之道:“胡大俠,對不住,我想起這位姑娘下車。”一指篷車內的婢女,語氣卻十分堅定。

胡彥之不有些佩服:“一名小小頭目,辦事卻如此細心謹慎,難怪赤煉堂壯大如斯,叱吒東海水陸兩道。”面孔一沉,故作恚怒,冷笑道:“你赤煉堂好威風啊!連橫疏影橫二總管的貼身婢女也敢動,眼裏是沒有人了。”楊七沒料到他翻臉竟像翻書一樣,也不排除是逮住了他的痛腳,鎮定應答:“胡大爺,我們只是手下人,哪有這膽量?但此事關係重大,不是小人做得了主的。還請胡大俠見諒。”胡彥之冷蔑一笑,神情猥褻。

“好啊,都讓你查。你是要她當眾了衣裳,教你裏外仔細“查”麼?”楊七正是疑心他男扮女裝,只是沒想到堂堂天門掌教的傳人、俠名遠播的“策馬狂歌”胡彥之一説起這碼事來,竟比自己這等水匪出身的還要不堪,怎麼聽怎麼不舒服。

“這……胡大俠,小人只是公事公辦,沒有別的意思……”

“放。”胡彥之抱冷笑:“你告訴我,你有見過哪個男扮女裝的,模樣比娘兒們還漂亮?是男是女,一眼便能看出;偏你這殺千刀的,非看到兒不肯罷休!説你不是想乘機揩油,誰人肯信?想就直説,畏首畏尾,算什麼好漢……”楊七一想也是,那婢女生得眉清目秀、肌膚雪白,下頷尖細,鼻樑直,分明是個美人胚子。那耿照據説是城中鐵匠出身,又是刀皇唯一的傳人,以絕世武功降服天裂妖刀,救出大名鼎鼎的“八荒刀銘”武登庸……怎麼説也不能是個美勝朱顏的兔兒爺。

“……兒誰人不想?捅着水滋滋的可舒服了,可你們這麼搞説不過去嘛!又不是……”胡彥之兀自叨叨碎碎,但內容委實太過不堪,連水匪都聽不下去了,楊七趕緊接口:“胡大俠説得極是,是小人唐突啦!”一指躺着的那人,委婉道:“但此人的相貌,小人還想瞧上一眼。”胡彥之怒道:“臉都砍爛了,有什麼好看的?再説,你手邊有懸紅圖影麼?拆了藥布你也不知是不是正主兒,存心尋你爺爺開心?”楊七説他不過,又不住地犯疑心,正自為難,忽見山下一蓬黃塵揚起,宛若天際龍捲;烈蹄刨地間,一匹奇駿的烏騅馬如電奔來,馬上騎士一身赭紅勁裝、皮兜皮甲,以赭巾掩面,衣襬繡着一頭夾翼俯衝的撲天鵰。

馬鞍畔除了長短兵器之外,還有繩索、水壺,以及左右兩隻鞍袋。烏騅馬人立而止,待煙塵消散之後,才見馬後以繩索繫着另一匹健馬,背上僅置輕鞍,顯是替換之用。

胡彥之是御馬的大行家,一看此騎的行頭,便知是急馳速行的配備,心念電轉之間,登時瞭然於心。

(是赤煉堂的私兵“指縱鷹”!)那全身赭衣如血染的剽悍騎士調轉馬頭,將一隻竹筒穩穩拋在楊七手裏,冷冷撂下一句:“按圖追人,不得輕縱!”最末一個“縱”字落下,楊七等還來不及行禮應對,黃塵已卷至十丈之外。

楊七神大振,取出筒中繪影,見畫中的少年濃眉大眼、雙目炯炯,自扮不了容貌娟娟的秀麗少女,一指車內那纏滿繃帶之人:“胡大俠,真對不住,你若不肯拆開裹布,小人便要自行動手啦。”胡彥之面鐵青,沉默良久,咬牙道:“要看便看,你莫要後悔。”楊七都瞧在眼裏,強抑興奮之情,悄悄打了個暗號,橋面上數十名赤煉堂眾都圍了過來,各持兵器,將篷車圍得水不通。散在最外圍的五、六人彎弓搭箭,不再靠近,以防胡彥之驟然動手時,拽弦他幾個透明窟窿。

楊七心知此人武藝高強,不敢託大,將支援火號反握在後,只消人圖一合,便發出信號。屆時別説沿溪封鎖的眾多赤煉幫眾,怕連大太保親率的兵“指縱鷹”也要立時趕至,任他“策馬狂歌”如何了得,總不能翅飛了去!

胡彥之將那人抱在懷裏,一圈一圈解開纏布,一股腐膿似的惡臭夾雜着血腥氣猛衝了上來,嗆得楊七掩鼻仰頸,幾乎要反胃嘔吐。最後一層白布揭開,出一張皮開綻的扭曲面孔,傷口糜爛化膿,如兩塊生片般外翻開來,令人不忍卒睹。

“怎麼樣?你看夠了沒有?”胡彥之神情陰沉,彷彿下一刻便要動手揍人。

楊七差點從車轅上跌下來,強忍着喉頭酸水,胡亂揮手:“可……可以了!煩請胡……胡大爺慢走……惡……”胡彥之哼的一聲,陰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小人楊七。”

“我記下了。”胡彥之小心將紗布纏好,目光如電,冷然道:“他若因此不治,天涯海角,胡某都將取你狗命!你且記着!”他躍上車座,放下吊簾,持起繮繩驅車前進。赤煉堂諸人懾於他的氣魄威儀,生怕自己也被問到“你叫什麼名字”,紛紛讓出道來,不敢攔阻。騾車行進極慢,簡陋的篷頂一路晃搖,拖着塵沙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終於消失不見。

直到再也聽不到騾車車轅的鈴鐺聲響,橋上的赤煉堂眾才又恢復行動。只是楊七一想起那張血模糊的扭曲面孔,以及那股中人慾嘔的腐臭血氣,終於還是忍不住趴在大嘔特嘔,將昨晚吃的酒菜吐了個清光。

◇◇◇胡彥之驅車前進,好整以暇,直到行出數里,再也看不見法雨溪的水面粼光後,才“籲”的一聲,在一處山泉邊停下騾車。

“難為你啦,趕快起來!趁現在沒人,把那玩意兒洗乾淨!”全身包滿繃帶的“阿傻”一躍而起,飛也似的衝到山泉畔,死命地扯去白布條,趴在草叢裏乾嘔起來。片刻,他將在鼻孔裏的兩枚茴香擤出,用清洌甘美的山泉水洗去一頭一臉的穢物,出一張濃眉大眼的黝黑麪龐來。

“化妝成阿傻”這個點子固然冒險,卻得益於胡彥之周遊天下時所學的妙易容術,以及他曾經跟隨號稱“京城第一仵工”的奇人仇不壞辦案三年、與各種慘死奇屍朝夕相處,不但盡學仇不壞的斷案奇能,更能巧妙模仿出傷口化膿、甚至骨滲髓的模樣。

仇不壞不僅是京左六邑間最好的仵作,更於審案查案,據説只要是他看過的屍首,沒有找不出兇手的,先帝特賜“代天除惡”的金字牌一面,許他便宜行事,不受六部三司節制,在平望都一向享有“捕神”的美譽。縱使赤煉堂設下天羅地網,也萬萬防不到仇不壞嫡傳的骨相之術。

“易容術的最高境界,便是“改變骨相”。”胡彥之得意洋洋:“許多易容術會被看出破綻,大抵也是出在這一項。掩飾表象、欺騙目光,對付不了真正的高手;妙的易容術,要做到化高為矮、易胖為瘦、轉女為男,才能算是登峯造極。”耿照忍不住問:“你到底在我臉上了什麼,怎能這般傳神?”

“你就別問了,知道了你也不會開心的。”胡彥之聳了聳肩:“況且,有碧湖姑娘的傷疤對照,做出來的效果也特別真。只要故意做得誇張一點,便能唬住那些不長見識的水匪。”耿照一臉佩服。

“老胡,你和姊……二總管一樣神機妙算,都猜到了赤煉堂一定會包圍朱城山,才想到這等身之計。要是隻有我一個,一定是硬闖下山,然後被他們逮個正着。”

“厲害的是她,不是我。”老胡搖頭:“如果非她的暗示,我也沒想到赤煉堂會邊上山要人,邊在山下逮人。這招很是厲害,既不押大也不押小,不管開的是哪一邊他們都要贏。咱們只闖過了頭一陣,赤煉堂將你的圖像傳遍各處河津碼頭,易容術不能整天黏着臉面,久了會長瘡生膿的,此後行動須得加倍小心,否則將寸步難行。”耿照洗淨頭臉身體,掘了個坑將紗布衣服埋好,鑽進車裏,從墊褥下取出預藏的新衣換上。

“要出發囉!”老胡躍上車座,回頭瞥了簾內一眼,不覺失笑:“喂喂,穿着那身衣裳不難受麼?還不趕快換下來?”

“老胡,這樣他不明白的,得讓他看見你的嘴。”耿照對着呆坐的清秀“少女”飛快打了個手勢。

“阿傻,快換衣服,我們要出發啦!”第二十七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原來阿傻在雲上樓昏後,得程虎翼程太醫的悉心調治,前便即甦醒,身子雖然虛弱,神智卻十分清楚。老胡一連兩天都去看他,縱無耿照的“道玄津”手語居中翻譯,兩人整天相對無言,倒也混了個臉

橫疏影有先見之明,特別安排了這輛篷車,並要求胡彥之保護阿傻,往王化鎮郊的“夜煉刀”修玉善隱居處一探。

“此事須秘密進行,萬不能大張旗鼓。影城是王侯世家,兵甲甚多,卻沒有像胡大俠這樣久歷江湖、又身懷高明武功的異人,可堪託付。”橫疏影晨間秘密前往客舍,對着他盈盈下拜:“胡大俠若不答應,妾身……真不知能靠誰了。”胡彥之對阿傻的來歷甚興趣,本想快接下,靈光一閃,笑道:“影城中卧虎藏龍,怎會沒有高手?承二總管看得起,我也沒什麼好推辭,但嶽宸風那廝不是好相與的,只我一人,恐怕應付不來。二總管若不介意,我想請貴城典衞耿大人隨行,彼此也好有個照應。”橫疏影沉默片刻,忽然一笑。

“我付耿照一項機密任務,讓他帶赤眼妖刀往白城山,將刀與琴魔遺言一併面呈蕭老台丞。此去險阻重重,雲上樓之事傳入江湖後,普天下已無敵我之別,派固有染指妖刀的可能,東海正道七大派裏也不乏覬覦者,這一路只分想要妖刀、以及想守妖刀的兩方,是以孤身一人對抗正兩道的不歸路……如此,胡大俠還是想與他同行麼?”胡彥之陡然省覺:“琴魔遺言一事我推敲得出,旁人也能;再與前幾雲上樓的消息稍加聯想,小耿的重要呼之出,萬一六大派齊齊上山討人,非是橫疏影説不就能不的。她放小耿下山看似行險,實是藏葉於林的妙着;小蝦小魚一放入茫茫大海,想抓就得看運氣啦!”思路一通,反倒不急了,擊掌笑道:“那好!反正去白城山、去王化鎮,起碼前頭十幾裏是同一路,一起走也有個伴兒。事不宜遲,這便出發啦。”橫疏影垂頸斂目,濃睫數瞬,剝葱似的纖白玉指輕撫扶手,忽然展顏一笑。

“胡大俠若要送行,最好送到赤水邊便即折回。赤煉堂與鎮東將軍府關係密切,若是嶽宸風吩咐下去,放眼東海境內水路兩道,不免寸步難行。”胡彥之何等明,聞言一凜:“不妙!嶽宸風三前離山,赤煉堂與將軍府關係密切,自已接獲消息,説不定早在山下埋伏多時,防着這暗渡陳倉之計。若無十足的準備,此際誰也摸不出白影城。”起身笑道:“二總管的吩咐,我記下啦。有件事,還要麻煩二總管幫忙。”

“胡大俠請説。”

“請二總管安排一支持兵,駐紮在龍口村附近,以防不時之需。”橫疏影笑道:“胡大俠所想,與妾身不謀而合,這點只管放心。”胡彥之大笑起身,正要推門而出,忽然停步。

“二總管有沒想過,我也可能對妖刀下手?東海六大派都想要的人、都想要的刀,這下通通在我手裏啦!二總管若是稍一走眼,這個跟斗可栽得不輕。”橫疏影扶案扭,轉過一張嫵媚嬌顏,笑如花嫣然。

“胡大俠若是要刀要人,耿照本回不了影城。從自已網罟中縱走的,卻要從他人刀斧下取回,世上哪有這樣的獵者?”◇◇◇篷車在羊腸小道上“喀啦、喀啦”地顛簸着。阿傻換下女裝,倚在車內一角,安靜地從車尾飄揚的布簾縫間,眺望着逐漸拉遠的景。耿照拆下車座底部的活板,取出一隻長近三尺、寬約尺餘的烏木扁匣,珍而重之,以寬大的皮製帶扣斜背上背。

這木匣正是橫疏影用以貯放名琴“伏羽忍冬”的琴盒。但此刻匣中所貯,卻是受各方覬覦的妖刀赤眼。

車座下除了琴盒,還有耿照房中的那柄碧水名刀。老胡的佩劍“狂歌”毀於萬劫的不復刀氣,橫疏影特別從庫中挑選一雙甲字號房的天字級對劍相贈,出發前也一併藏入暗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