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588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買不到?索留下休養。
探望完畢,邵鹹尊延耿照入房,兩人緣慳數度,此際終於能好好談。
“家主將寶刀借我,不意毀損,實是萬分的對不住。”耿照起身整襟,長揖到地,卻無赧然退縮之,肅然道:“但我今前來,卻要厚着臉皮,向家主再借藏鋒,而且這回,同樣無法保證能完整歸還;若不幸毀了寶刀,在此先向家主賠罪,此非在下所願。”問人借東西,哪有這樣説的?鄰室榻上的邵三爺不顧傷勢,運功豎耳,聽了個一清二楚,內創險險爆發。
他不住侄女哀求,若兄長追究毀刀之責,定幫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不不不,叔叔胡説什麼呢?我們家芊芊又不想嫁,怎會看上烏漆抹黑的鄉下小子?是朋友,叔叔一定想辦法,幫你的“好——朋——友——”逃過一劫,好不?
“他……又沒有烏漆抹黑,只是……只是有點黑而已。”羞得跺腳跑開之前,芊芊不忘小聲辯解,看着叔叔促狹得逞的笑臉,意識到這是個更大的圈套,捧着紅柿般的滾燙小臉逃了開去,整天都不和他説話。
邵鹹尊的反應,卻非如弟弟預期的那樣惱怒,聽罷狂言,淡淡一笑,信手解開桌上的錦緞包袱,藏鋒簇新的烏檀木鞘光滑潤澤,耿照毋須取握,掌中便重又憶起刀柄的絕佳握。
他聽老胡説,藏鋒柄鞘在戰中為豺狗所毀,算算時,要請巧手匠人配副新的,興許趕了些,應是青鋒照備有替換的料件,家主派人由花石津取來,稍事修整後便能重新組裝。
“兵刃在此,隨時能借出。”當今的東海正道第一人抬起眼簾,剎那間,耿照只覺他眸中光鋭不可當,毫不遜於蕭老台丞,且較蓮台對戰時更鋒利人,幾透顱而出。
“只是我須問清楚,此器借何人?是鎮東將軍麾下武膽,還是……總領派七玄、橫空出世的魔頭?”第二二七折、君問歸期,水夜轤音若在半年前,即使身負碧火神功、奪舍大法、化驪珠等不世絕傳,這挾着凝鋭芒的注視,亦足以令耿照應危機,本能發動功體,不受控制地做出什麼失禮之舉。
但少年已不同以往,神自若。
“家主此問,若在嶽宸風身上,便只有一個答案,兩者並無區別。”從懷裏拿出一束紙片,呈邵鹹尊。
其上概略説明了嶽宸風對五帝窟、五絕莊的種種作為,理路清晰,字跡娟秀,蓋出自綺鴛手筆。邵鹹尊對嶽宸風並不陌生,嶽宸風以將軍特使身份,往花石津布達四府競鋒一事,才促成了邵三爺訪影城、贈“正氣”拉攏橫疏影,可見威脅之甚。
邵鹹尊細細讀完,翻來覆去檢查了會兒,笑道:“無有鎮府用印。”耿照從容道:“草莽之事,敢傷將軍清明?呈將軍的正式文書裏,自是有印的,已然收檔存查,等閒不得攜出。”邵鹹尊此問,探的是將軍的態度。而耿照之答,則點出將軍“意在結果不問細節”的默許態度。
青鋒照不以情搜見着,邵鹹尊在他到訪之前,便已知七玄盟主一事,其來源只能有一處,即是染紅霞。
染紅霞返回越浦後,按計畫替耿照擔任説客,赤煉堂非是善類,上回她與耿照聯袂闖風火連環塢的樑子還未擺平,料想沒什麼説服力,怕是白饒;水月停軒的旗艦“映月”早已離港,航返斷腸湖,染紅霞素知師姐對耿郎的態度,毋須於此際直面相對,她心裏其實是鬆了口氣的;觀海天門有胡大爺,奇宮韓宮主那廂,耿郎比自己説得上話……思來想去,該先行拜會邵家主才是。
而邵鹹尊並未拒見耿照,已説明了態度,起碼願意一談。耿照心思通透,未被乍聽險極的詰問唬住。
邵鹹尊還紙片,沉默片刻,忽然出微笑,拈鬚道:“二掌院極言七玄眾高手,無不對典衞大人心悦誠服,願受大人節制,從此與正道修好,我本不能信。今與大人一晤,始信了八九成,大人不惟武藝進,足以懾服羣雄,言語氣度,更是令人心折。
“冤家宜解不宜結,七玄之中,亦不乏嶔崎磊落之人,邵某聞名既久,很是佩服。七玄若能放下宿怨,行正道事,青鋒照願開中門,與諸同道飲杯水酒,共謀大利。”耿照起身整襟,長揖到地。
“家主懷,我替本盟謝過。”邵鹹尊擺擺手,將藏鋒推過桌面。
“我亦有私心,望典衞大人重執此器,為我試出鋒刃之極。”兩人相視而笑,以茶代酒,舉杯相酬,算是定下了七玄同盟與正道七大派之間的頭一筆和平協約。
以邵鹹尊的江湖聲望,以及青鋒照在七大派的地位,此約之重要不言可喻。耿照在蓮台第二戰擊敗邵鹹尊,事後回想,總覺家主有意相讓,其修為不下“鼎天劍主”李寒陽,執意爭勝,斷不致輕易敗下陣來。
耿照對邵家主的襟為人,極為佩服,料想抱誠以陳,應能説之,萬沒想到他答應得如此乾脆。然而,説是“始信八九成”,畢竟還有一兩分保留,果然邵鹹尊輕撫“藏鋒”的烏檀直鞘,微笑道:“以典衞大人現下修為,借寶兵對付、還不敢保證完璧歸還的對象,我料非只巨惡,還是一名武功超卓的惡人。邵某不以武藝名世,未敢自薦,若有機會為正道、為蒼生盡力,卻也是責無旁貸。”耿照雙手負後,並未伸向幾頂的藏鋒,沉聲道:“非是有意欺瞞家主,在下追查妖刀之事,還未能掌握確鑿證據,然而過程當中,已是備極驚險,若無家主寶刀防身,沒有取證歸還的把握。待此事稍有眉目,定親自來向家主稟報,其後聯繫七大門派,共襄除魔盛舉,還望家主鼎力支持。”雖是一枚釘子,畢竟放軟了身段,邵鹹尊慣見風,什麼合縱連橫沒經歷過?況且耿照許諾一有結果,必定先行告知青鋒照,對邵鹹尊來説,已然足夠。
耿照縱有慕容柔支持,此事不比鋒會,鎮東將軍不好手,這初出茅廬、新鮮熱辣的“七玄同盟”,想和七大派釋怨攜手,有賴青鋒照大力支持;至少在這個階段,邵鹹尊並不擔憂會被排拒於核心之外。
他沉片刻,從鞘上移開手指,舉杯就口。耿照也不忙取刀,重新落座,提起茶壺為彼此斟滿,兩人又飲一杯。
“除了藏鋒……”耿照當然不止借刀這麼簡單,見氣氛不錯,小心斟酌字詞。
“昆吾劍也勞煩家主代為修復,實是不盡。不知劍……修得如何了?幾時能好?”邵鹹尊眼簾低垂,斜飛入鬢的兩道疏朗劍眉波瀾不驚,呷了口温熱茶水,悠然道:“不是自鑄的劍器,未敢貿然動手,修好‘藏鋒’後,我仔細觀察幾天,才將受損的劍柄、劍鍔除去,眼下正在檢查劍刃,看有缺損否。典衞大人這邊請。”兩人出了廂房,踱至小院底的偏僻靜室,邵鹹尊推開門扉,舉手示意。
耿照入內一瞧,才發現房裏的木製牀榻、几凳等均被移走,牆邊和地面上能看出原本擺設的痕跡,角落裏有一方打鐵用的陳舊爐井,周圍牆面新舊有別,似乎在建造之時,就有這座打鐵爐井;而後久無人用,連拆除也懶得,索以木板封起,當作尋常廂房使用。
爐中黑黝黝一片,房內亦無耿照過去悉的焦炭氣味,顯然近期中未曾升爐。另一頭置着鍛打用的鐵砧,亦是陳舊不堪,倒是房間中央有座新砌的簡陋磚台,外敷的避火泥灰稱得上“簇新”二字,與整個房間、乃至這一方小院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原本這就是耿照最悉的工具擺設,一瞥,除親切之外,更多的是疑竇叢生。
且不説像真妙寺這樣的地方,何以竟會有個具體而微的小鑄煉房,既然無人使用,拆去便是,何須刻意掩蓋?居間的泥灰磚台倒容易解釋,自是邵家主接下修復刀劍的委託後,才讓寺方新砌;真妙寺為何對這位東海首善開方便之門,怕也是看在香油錢的份上。
磚台上,置着一截無柄無鍔的青鋼劍刃,拆去緋紅柄鞘之後,昆吾劍的鋒芒更加璀璨如星,光華隱隱,彷彿九天銀河被完整封入了暗金的劍刃,隔着鋼體透出輝曜,微一凝眸,便要被入其中似的,當中似有三千世界,靜肅而神異。
或許豔麗的緋紅劍裝,非出自紅兒的要求,而是為掩神劍異質,以免一出鞘便攫人目光。耿照忍不住想。
“這真真是絕好的一柄劍。”邵鹹尊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將耿照的思緒拉回現實。
他聽出話裏涵藴的意味,暗自凜起,面上卻不分毫。
“家主所言甚是。此劍之好,令人印象深刻。”
“據説,是出自貴城大匠之手?”邵鹹尊走到台邊,以雪帕裹手,捧起無裝劍刃,微眯着雙眼,似正細細賞玩。
“我聽聞屠兄大作,必鐫‘化應萬千’之銘。以此劍之佳,卻連缺損的柄鞘中都沒見此銘,莫非……是他人的作品?”屠化應是影城首席,“化應萬千”的銘刻正是其標記,鑄出這等神劍,決計不能留白,壞了賞玩收藏的規矩。此問之中,藏有極大的陷阱:屠化應是影城最出名的匠人,若耿照以“或是他人所鑄”虛應,等於認了在朱城山上,有個比屠化應更高明的鍛造師匠——此人是誰?何以無名?
…
…其後連串的問題,隨着七叔的“高柳蟬”身份,將更經不起推敲。這也是耿照一聽昆吾在邵鹹尊手裏,便即安排來訪的原因之一。
以橫疏影之智,不可能想不到這點。或許是她站在耿照的立場,為了瓦解“姑”的陰謀及控制,認為假邵鹹尊之手,從中窺破有七叔此人的存在,會是個落刀剖竹的切入點……
耿照心中反覆咀嚼,便以最寬容的標準,都無法説服自己,這會是明強幹的姊姊犯下的錯誤;當面詢問橫疏影,她也只淡淡以“是麼,這我倒是沒多想”一句話帶過去。他曾問寶寶錦兒,與姊姊見面時,有沒發現什麼異狀?雙姝倒是有志一同,俱都給了他個軟釘子碰。
而邵鹹尊果然發現問題。
用不著“文武鈞天”,便以耿照的火候,也知昆吾劍勝過銘有“化應萬千”的碧水名劍太多。影城有這等大匠,鈞天九劍能否獨佔鋒魁多年,這答案連邵鹹尊自己都不敢想。
“這……在下也不知道。”耿照定了定神,攤手苦笑。
“我在城中地位低下,很多事並不知曉。屠師乃本城首席,最頂尖的兵器,自是出於屠師之手,當然其餘房號的師匠們亦時有佳作,未必不及;為何沒有劍銘,這就不得而知了。”就算是推諉,也只能説諉得入情入理。外人不知他與橫疏影的關係,以邵鹹尊看來,從出身寒微的典衞大人口中,得不到滿意答覆,毋寧才是合理的結果;放落劍片,淡然道:“看來今年四府競鋒之會,就算推遲舉行,依舊是彩可期啊!”影城“碧水名劍”的種種特徵,昆吾劍上一項也沒有,邵鹹尊乃東洲有數的大匠師,不可能看不出來。耿照備妥幾套腹案,待家主問起,便要一一應付,豈料他問也不問,隱覺不祥,試探道:“……家主預計幾時能好?待柄鞘重新裝好,在下再來取劍。”邵鹹尊看了他一眼。
“典衞大人公務繁忙,毋須多跑一趟。待我檢查完畢,配好柄鞘之後,當親自送二掌院,劍歸原主。”耿照暗叫不妙。紅兒不通鑄冶,家主要將此劍留個十天半月,推説尚未檢修妥適,她也莫可奈何。留在邵鹹尊手裏越久,肯定節外生枝;這會兒,家主已不與他談論劍上的疑點了,這是動了疑心的徵兆。
但染紅霞才是昆吾劍的主人,邵鹹尊若跳過她,逕將寶劍給耿照,才是不合情理的舉動。
這個理由簡直無懈可擊,耿照反覆沉,終無良策,看來只能隔三差五地讓紅兒來索劍,讓家主及早歸還。
這場會面,最後以四人同桌,吃完芊芊親手燒的齋菜作結。這位青鋒照的大小姐自幼隨父親東奔西跑,不但練就了一手廚藝,且無論什麼材料都能成菜餚,向真妙寺的香積廚借了小爿角,料理些青菜豆腐、素雞素羊,居然甚是美味,吃得耿照讚不絕口。
芊芊芳心可可,滿面羞紅,藉口替大家盛蓮子羹,一溜煙地跑了。
邵鹹尊自律甚嚴,家中每飲食用度,按人頭計,每人銀錢若干;一頓吃得好了,便有兩頓儉樸些。中午宴請過耿照之後——這個“宴”字若教獨孤天威聽見,恐怕要笑得滿地打滾——晚膳便只能搭真妙寺的夥,芊芊在房裏服侍三叔用飯,邵鹹尊自往齋堂與羣僧同吃,齋罷在寺裏散了會兒步,做完吐納課,又一頭鑽進鑄煉房中。
三爺、芊芊叔侄素知他的脾,沒敢打擾,各自回房,熄燈安睡。
邵鹹尊靜靜坐在磚台邊,閉目養神,直至虛靜之境;隔着當中數間屋室,猶能清楚聽見三弟悠長細微、似無中絕的規律呼,彷彿就在耳畔,邊推斷着邵蘭生恢復的情況,確定他睡之後,才撮睜眼,無聲無息吹滅燈焰,解開青布棉袍,出底下魚皮密扣的夜行衣來。
越浦並無宵,但真妙寺附近不算繁華,居民無不早早熄燈。
邵鹹尊取出烏巾覆面,循檐影幽暗處轉過幾條巷子,來到河畔一處打鐵鋪中。這河非是人工渠道,像這樣的天然河面在越浦城裏有幾處,多半集中在城北,沒什麼漕運的價值,沿河架設水車轤轆,磨坊、打鐵鋪等須用水利的行當,就往河畔聚集。
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