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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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為了將藥力縮限於此,避免擴散。
就連谷中風向,都在逄宮的考慮之內,每傍晚,由谷後刮下的落山風掃過水閣,將滿滿的藥氣一股腦兒送進入谷處的密林,盤繞不去,直到夜晚才慢慢消散。
是以林被雖密,無有傷人的大型野獸,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有耐心欠奉、氣急敗壞的患者家屬,無視谷口木牌,心急火燎地衝進一夢谷,將大夫拖出的。只是入得林中,不知怎的突然心平氣和下來,思前想後,終究不妥,末了乖乖出谷,等待伊大夫傳召。
這幫不請自來的紫星觀門人,算是自討苦吃。鹿別駕單膝跪地,拄刀而起,自忖尚有一擊斬殺這名妖婦的能耐,不知怎的,心底卻是千百個不願意,甩甩腦袋,試圖驅散這個念頭──定力變差,亦是強烈的寧神藥力所致。
在無殭水閣之中,常人會迅速陷入疲憊懶散,自制力急遽消褪,平時不敢觸及的虛妄念頭,會在某種奇妙的快樂氛圍中迅速放大,恍若醺醺,只是鬥爭心轉淡,又不若借酒裝瘋的醉客。
鹿別駕於藥理所知,並未深及這一層,提起稜節七星劍,遙指階上玉人,咬牙沉聲道:“解……解藥!”
“沒有解藥,也用不着解藥。”雪貞似笑非笑,抿間帶着一抹若有似無的釁意,越是説得温婉,越讓人莫名惱火,直想將她一把剝光了壓在身下,狠狠教訓一番。
“鹿真人就當是寧神湯喝多了,有些睏乏,趕緊回去睡下,明晨起,管叫
神飽滿,身心舒泰。”(可……可惡!)怎麼聽都像諷刺,他也沒天真到信了此言,兩手空空離開,以刀劍支起身子,切齒道:“叫……叫伊黃粱出來!未、未見此人,道爺……道爺拆了這座破閣子,拿妳……拿妳抵帳!”末句一出,不覺微笑,頗有一舒積鬱之
,
中煩悶略去。
驀聽一陣嘶嘎刺耳的豪笑,自前院傳來:“……説得極好!今未見伊黃粱,老狼陪你拆了這座閣子,拿這妖妖嬈嬈的大
花娘抵帳!”但見烏影翻過院牆,無聲落地,卻不是聶冥途是誰?
滿爪是血、兀自滴着黏膩漬的獸形兇徒半拱着背,兩條
壯的膀子垂過了膝蓋,益發襯出下半身枯瘦如柴,彎如蛙足,模樣説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與前度不同,他背上背了團破爛被筩似的物事,髒污的長布條如拖把般隨風亂舞,才剛落地便以爪掩口,衝鹿別駕大聲説着悄悄話:“是説尊駕喜歡清蒸還紅燒?我這人一向隨和,記得把
子留給我就行,剛好盛得兩盤,其它都歸你。”鹿別駕昏沉了半天,才搞清楚他要吃的是雪貞,腹中酸水上湧,忍着噁心,怒道:“兀那賊子!不……不知所謂!誰與你吃人
?”聶冥途難掩失望。
“啊,抵帳不是吃麼?完了再吃也行啊。還好自我帶了吃食。這社會是怎麼了?人跟人之間,都不再互相關心了麼?”伸臂將背後的被筩拽下。
鹿別駕記着他殺害了多名弟子,見其抬臂之際,腹間空門大開,不由冷笑,正
出手,一人擠出坐滿紫星觀弟子的門廊,大叫:“……師尊!那廝擄走了彥清師弟!”口帶風聲,正是給打落兩枚牙齒的蘇彥升。
鹿別駕猛一凝眸,赫見聶冥途甩下的被筒花悉,依稀是自己車廂內所用,筒口歪斜着一顆纏滿繃帶的腦袋,竟是侄兒鹿彥清!
原來聶冥途先前竄進密林,並未徑直追入谷中,獸化後的嗅覺異常靈,盤繞於林間的淡淡藥氣令他頭暈腦脹,覓了棵頂蓋茂密的大樹竄上,待鹿別駕一行悉數通過,才折返綵棚,殺光了來不及走的,挾持鹿彥清隨後而至。
無殭水閣的藥氣之於狼首,不啻常人面對腐屍糞等惡臭,雖是難受,畢竟無害,況且獸化之後,不惟血氣運行加快,連排除藥、毒的能耐,都勝過常人數倍;饒是如此,聶冥途仍在閣外潛伏,直到聽見鹿別駕倒地,這才現身收尾。
“岐聖”伊黃粱是不是此世血甲門的祭血魔君,狼首無法肯定,所以把他們通通出來就知道了──堂堂觀海天門副掌教若死於此間,還搭上一干紫星觀的直傳弟子,伊黃粱縱使處處施恩,武林地位超然,此後也別想有安生
子過。祭血魔君不想毀了這麼好的掩護身份,非得做點什麼不可。而聶冥途等的,就是那一瞬間。
“這塊排骨沒幾兩,別
費了柴火。”聶冥途翻轉癰人,似正找一處落口:“也罷,當甘蔗啃了罷。分你一條大腿,別説我吃獨食啊。”
“狂徒,還我彥清孩兒!”鹿別駕眥目裂,相較於怒極
口的吼叫,將遞而未遞的七星劍勢為之一頓,顯是投鼠忌器。
高手對決,最忌首鼠兩端。聶冥途見他右手劍路已封,接着廢其左膀,覷準去路,使勁將鹿彥清一扔。鹿別駕若不肯棄刀,鯊鰭利刃便要貫穿侄兒,況以狼首一擲,非指掌不能化消,鹿別駕更無猶豫,鬼頭刀手,掌蓄綿勁順勢圈轉,堪堪將人抄住;見狼首如影隨形,閃電般殺至,已不及回劍,背轉身子護住侄兒,
以背門硬吃一爪!
千鈞一髮之際,“嗤”的一聲輕薄鋭響,聶冥途福至心靈,及時扭頭,一抹刀光掠過頸側耳際,差得分許,便要命中咽喉。
《青狼訣》妖孽般的復原能力,以及獸化後猛然攀升、不遜橫練硬功的防禦之能,使他在戰鬥中不習慣採取守勢──通常一擊得手之後,敵人總會不經意出破綻,更易取命。狼首非常熱衷於先放點甜頭,而後再連本帶利討回的“印子錢(高利貸)”戰法。
然而,這一道無聲刀勁的凝練,迫使他在收成甜美果實的瞬間,本能地採取迴避。就連狼首,都是等頸間的刺癢飆過,才意識到自己竟棄攻為守,不覺嗤笑:“他媽的────!”正扭身撲擊,頸間忽熱辣辣一痛,那髮絲般的搔刮
綻成了起碼一寸深的傷口,順着肌理分裂,勢如破竹;《青狼訣》藥煙未及竄出,滾燙的鮮血已然潑濺而出,聶冥途頓
暈眩,壓緊創口霍然轉身,退向廊間最近的一
楹柱!
而第二刀果然於此際發出。
“嗤”的一響,聶冥途側轉身子,縮於鏤空的欄杆下,右臂暴長,拖過一名搞不清狀況的紫星觀弟子,雖只有單爪,依舊如貓抓小雞般,挾着那人咬斷喉管,骨碌碌地飲熱血。
血的營養不及鮮,但
收更快,是
戰中補充
力的不二法門。
白霜霜的刺鼻藥煙刮卷而起,那人的手腳伸出煙團,不住搐着,很快就沒了聲息。
烏影一閃,第三、第四刀接連並至,就連旁觀眾人,都能察覺刀者的急迫,似想狼首鬆手,卻只做了聶冥途的菜刀。嚓嚓兩聲,卸下一手一腳,聶冥途將殘軀往來人處一送,只撿手臂就口,黃污鋭利的犬牙撕下兩口血
嚥,以
出森森白骨的狼籍斷臂擋開第五刀,運勁震退了刀者。
這兔起鶻落的瞬息間,狼首無論攻守進退,左手始終壓緊頸側;非因疼痛,聶冥途對痛楚已沒什麼覺,而是提醒自己這份恥辱。
祭血魔君的無形刀氣、鹿別駕的七言絕式,都不曾在他的非人之軀上,留下如此深刻的傷痕。這一刀所蓄的內勁遠不及魔君,招式更比不上鹿別駕合一百零八式於一招的驚豔,他有的……到底是什麼,而能無視弱小自身之弱小,展現出壓倒強大的驚人強大?
打從數十年前聖藻池一會,聶冥途已許久許久,不曾有過這種茫然的覺。
他原以為是自己應殺氣,及時避過咽喉要害,細思之下,發現對方或許從一開始,便相中他的頸側,這一刀才會來得如此
準,順肌理切開,造成既長且深的傷口,形同放血,瞬間離體的巨量血
,連《青狼訣》都差點沒扛住。
聶冥途並不認為是伊黃粱──甚至祭血魔君──在這裏伏下殺手,專等自己前來。只能認為藏身黑暗的刀者,專注到了某種境界,所有的隱忍揹負在最恰當的時機,以最無懈可擊的形式具現,結果幾乎要了他的命。
倘若那人自始至終,只想着斷首取命,或許眼下,“聶冥途”三字已是江湖上翻過的另一頁,徒餘一具身首分離的畸屍。
這樣的凝練極其傷神,斷難久持,遑論連出。聶冥途畢生會過無數武者,能達此一境界者寥寥,一擊不中,其後便飛直下三千尺、因此丟了
命的,數來也有幾個。
果然,其後猱身撲至、搶進煙團的四刀沉穩盡失,內勁不足、火候欠缺的病接連浮現,給了狼首補充食糧的餘裕。
“加餐”之後,聶冥途揮散藥煙,“照蜮狼眼”捕捉殘影,廊廡隔着階台的另一側,似有一抹瘦小身形退入樹影,葉止人靜,幾於同時發生;雖然相隔未遠,卻分不清是男是女,出的小丬輪廓難以判斷體勢,也看不見刀,至少趨避出招,是受過高人指點的,不容小覷。
他還有幾條誘出此人的毒計,未及施用,腦後兩道刻毒視線電而至,毋須回頭,也知是鹿別駕。原本在廊間入口癱坐成一團的紫星觀弟子,這時也搖搖晃晃起身,拔劍的鏗響此起彼落,“醉態”可掬,除了人多,仍舊無甚可取。
聶冥途伸出灰白的舌頭,舐了舐乾裂的嘴。先佯攻鹿別駕和那個癱人好了,待那名隱身暗處的刀者來救,再──“大半夜的,吵什麼吵?”一把陌生的喉音,阻斷了狼首的算計。
眾人聞聲轉頭,見一名白面無鬚的儒者,自涼亭後的曲廊行出,聲音雖不大,獨斷的口吻卻滿是煩躁暴烈,帶着一股難以撼動的睥睨與權威,彷佛眼前諸人,全踏在他的領土之上,生殺予奪不過轉眼間耳。
雪貞嫋娜轉身,盈盈拜倒,垂首恭敬道:“驚擾大夫了,請大夫恕罪。”黑暗中的刀者動也不動,只投以注目,權作行禮。鹿別駕神智未失,聞言一凜:“這個醒飽白麪般的胖子,便是一夢谷之主、鼎鼎大名的‘岐聖’伊黃粱?”聶冥途亮的獸眸死死盯着他,彷佛瞧的是一塊封汁火腿,片刻才“噫”的一聲,垂落肩頭,喃喃低語:“怪了,真不是他。”嘶啞的語聲裏不無失望,竟忘了稍加掩飾。
不是祭血魔君──這個答案,就連狼首都無法自圓其説。
祭血魔君的聲音,與這個忽然冒出的“伊黃粱”並不相同,不過聲音一節,一片竹簧便能輕易變造,本做不得準。祭血魔君的喉音啞,然而説話調理明晰,甚可説是好發議論,連罵人都是成套成套的;這伊黃粱雖只寥寥數語,其中各種負面情緒全擠壓成團,堪稱陰陽怪氣,怎麼聽都是兩個人,找不出絲毫相似處。
聶冥途不止耳力、目力驚人,更有野獸般的嗅覺,以氣味辨人,極難防範。祭血魔君身上,沒什麼特別的味道,但“破魂血劍”的屍毒,卻有腐植般的甜膩,聶冥途就靠着這小辮子逃過幾劫,最後一回雖栽了跟斗,總的來説還是準確的。
不幸的是:無殭水閣內,佈滿刺鼻的藥氣,狼化的鋭嗅覺在這裏,完全派不上用場。恁聶冥途奮力歙動鼻翼,除了藥味什麼也嗅不着,否則循味尋人,一早把魔君揪了出來。
最令人到絕望的,是兩人南轅北轍的身形。
伊黃粱雖是個胖子,不同於壯結實的魔君,整個人
呼呼的活像養尊處優的員外郎,偏偏身量又比祭血魔君略高一些,其它如骨相上的微妙差異,在在顯示二者相異,而非是一人喬裝改扮,分飾兩角。
到了這步田地,狼首不開始懷疑起,祭血魔君的掩飾身份,説不定是天門紫星觀裏某個楞頭青,趁亂混進人堆裏,卻教老狼把矛頭指向一夢谷,青黃
爍的
異獸瞳隨之轉向,掃過整排東倒西歪的小道士,目光極是險惡。
鹿別駕不知妖人心中計較,注意力全在小小的歿絲亭中,凝眸細看半晌,口道:“你……就是伊黃粱?”伊大夫冷哼一聲,沒好氣道:“我是啊,你又是哪個作死的?”身畔雪貞柔聲提醒:“大夫,這位是觀海天門副掌教,鼎鼎大名的鹿別駕鹿真人,來求醫的。”伊黃粱正眼沒瞧,哼笑:“求醫啊?很好,沒治!回家辦喪事吧你,死文盲!下輩子投胎記得讀點書,別害死你家裏人。滾!”按説這等無禮言語,換作平
,天門弟子早呼喝成一片,拔刀的拔刀、裹脅的裹脅,渾水摸魚欺男霸女的,也自偷偷摸摸綁了人走,覓處幹那無恥勾當。
可惜在無殭水閣內,一羣人淨是傻笑,連方才聶冥途活生生吃了個人,也只掀起一小片騷動,沒會兒工夫,現場又是一片寧定。大夥兒似乎忘了為甚擎刀拏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安和樂利。
鹿別駕隱發火,偏生總有個坎兒衝不過,火氣連鼓幾回,始終無法達標,漸漸平息;仗着深湛內功守住靈台,掐緊了一點清明未失,低聲咕噥:“你……你不是出谷去了?幾時……幾時回來的?我怎麼……本座、本座怎地全沒見你進出?”伊黃粱冷笑:“我拉屎你見着了麼?如若不然,豈非滿肚子大便?不知所謂,滾!”雪貞柔聲道:“鹿真人有所不知,山谷之後,還有幾條小徑,可供進出。請真人快帶諸位道長離開罷,再待下去,只怕要傷身。”鹿別駕倒持劍柄,胡亂
着額角,但頭分明半點也不疼,只是沉得緊。
了半天未有起
,省起聶冥途還在一旁,放着不管,似乎是件危險的事。至於是怎麼個危險法兒,一時倒也……猛然回神,喃喃道:“我為……我為大夫驅逐此獠,請大夫救治……救治我兒……”鹿彥清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