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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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老胡的心,耿照已有覺悟,絕對要讓鬼先生得到應得的懲罰。但不通政務如他,也知此刻鬼先生的生死裁量,已非關狐異門、七玄同盟,乃至他耿照個人的恩怨,稍有不愼,將引發平望都內的巨大風暴——對那些利益相關之人而言,能不能殺、要怎麼殺,須經密計算,取捨之間影響甚鉅,是非曲直、刑罪相稱等,恐非這些人的首要考量。
況且當着娘娘之面,也無法執私刑予以制裁。
換言之,即使鬼先生一一度慘敗,仍握有護身符,令此刻掌握絕對優勢的耿照,難以下手格殺。
“很……很不甘心……對……對罷?”面灰敗'氣息奄奄的垂死妖人咬着滿口血污,勉力出一絲扭曲破碎的獰笑:狡狐絕計130“這丨:這回……你丨:再殺丨:殺不了我……下丨:下回丨:我……再丨:回來,定……定教……你……悔之……悔之莫及……”
“無論重來多少次,我都會將你送回泥犁地獄。”耿照靜靜説道:“這是你説的,現下我如數奉還。我並不怕你,不怕你忽然出現,不怕你闖進誰的平靜生活之中,使出什麼卑鄙無恥的手段;該怕的人是你。
我隨時準備好對付像你這樣的人,你的陰險招數至多得手一次,且決計扳不倒我,隨之而來的反擊,將沉痛到令你後悔沒帶着得來不易的僥倖,亡命到天涯海角去。
“我衷心希望你回來,我們做個了斷,不過你得快。説不定待你迴轉時,這世界已被我徹底改變,成為一處讓你無法呼、無法直視,連存活都覺痛苦的地方,天地將從骨子裏懲罰你,追着你索要一切你應付的代價,清清楚楚,絲毫不讓。”他未對狼狽不堪的敵手施予苦刑,折磨傷體之類,然而,這段淡淡的話語卻彷彿有千鈞之重,將鬼先生原本猙獰得意的笑容壓得扭曲僵冷,剎那間竟有些動彈不得,只餘悠斷無力的困難呼。
改……改變這世界?如何才能……你不過是個狗運亨通的愚蠢鄉童罷了,哪來的自信,吐出這等荒誕傲慢的言語?
鬼先生急遽息着,回過神時,才發現兩人的立場,居然已在不知不覺間有了微妙的轉換:他本以為自己是瘋子。世上無人不懼瘋漢,只消保有這份瘋狂,即使武功全廢四肢斷折、淪為階下囚徒,但教留得一口氣在,瘋子總能出人意表。
在以為好子將至,又或已沉浸其中多時、失去警覺的當兒,冷不防地殺將出來,毀去一切美好之物——但在方才那一瞬間,鬼先生覺得耿照才是瘋的。
少年眼裏,透着某種他無法理解的狂熱與決心,耿照是眞的一點都不怕、甚至期待他的反撲,熱切期盼他來到那個“光活着就是懲罰”的世界;若鬼先生試圖逃離,他毫不懷疑少年會撲上前來,把他拖將回去,親眼看他被業火炙烤,認眞計算他的罪業當烤上多少辰光……
(瘋了……這人瘋了!我……我怎會到現在才發覺!)鬼先生驚恐起來,忘了傷勢沉重,用盡氣力挪退,哪怕離那張黝黑麪孔再遠一寸也好,猛地扯動傷處,痛得暈厥過去,再未稍動。
耿照沉默地端詳着,冷不防出手,閃電般封了他周身幾處大,忽爾抬頭,恰着皇后娘娘的一雙盈盈妙目。阿妍三分惑、三分出神地凝着他,全沒想到這名少年會突然抬頭,嚇了一大跳,不伸手撫頰,忍着e尬輕聲道:“你剛才那番話……説得眞好。能有教惡人這般懼怕的世界,就好了。”才發現自個兒的臉頰滾燙得嚇人,沃腴高聳的膛裏撲通撲通地跳着,有些難以息。她已經許久許久,不曾有過這種臉紅心跳的覺了。
耿照垂首道:“臣胡言亂語,請娘娘恕罪。”
“這不是你的眞心話。”阿妍的識見教養畢竟非同一般,定了定神,正道:“我覺得你説得很認眞,説不定連怎麼做都想好了。恁佛……恁那惡賊猾狡詐、舌燦蓮花,也被你的氣勢所懾,本想説些恐嚇人的惡毒言語,竟給迫得暈死過去。你心裏是怎麼想的?我想知道。我想看看……那個世界是什麼樣子。”説得誠懇眞摯,儘管無心使媚,不知怎的俏臉卻隱隱放光,彷彿極是憧憬嚮往,更添幾許醉人麗。
耿照沒想到娘娘會如此折節求懇,想了一想,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人們總説”除惡務盡“,這是為什麼呢?因為,若不將惡人殺光,即須時時提防,唯恐這些人不改過向善,唯恐惡徒們存心報復,鎭提心吊膽過子;活得這般憋屈,誰還想做好人?既然沒得選,還是將壞人全殺了罷0”阿妍想了一想,總覺此説怎聽都像反話,似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乍聞沒什麼不對,如佛子這般惡徒,要説能化改過,阿妍自己都覺無稽,表面上無不合於耿照言,但就是無法直率地點頭附和,只不知該如何反駁才好。
“説穿了,”耿照淡淡一笑。
“與黑幫所謂”斬草不除,風吹又生“無有不同;行此泯滅天良之舉,出發點不過是膽怯罷了。因為懼怕報復,不肯時時吊着心尖謹愼防備,索殺了,一了百了。”阿妍渾身劇震,忽有種被人戳穿用心的悚棵,繼之而起的卻是汗顏。
“若……如若不然,”她顫聲道:“我們該如何處置惡人,才是正道?”
“當懲則懲,當縱則縱。”耿照肅然道:狡狐絕計虔134“無論有無惡人,無論惡人會不會回來,我們原就該謹愼防備。因世上本無萬全策,許多事端賴時刻不懈的努力方能維持,故久安之世軍備廢弛,往往引發亡國之禍,非是禍患摧毀了軍備,而是苟安廢弛滋生了禍源。”一指昏的鬼先生:“我主張殺他,只因他之罪,須以命抵償。但殺了他,難道災禍便能結束?
這廝來自一陰謀組織,背後尙有黑手,若以為殺死他便能免於威脅,陰謀家可要樂壞了。
“我之所以不懼,蓋因無論這廝是死是活,我都將繼續追査下去,務求水落石出?,若一人之力對付不了,便借他人之力以破?,江湖之力處置不了,就設法借用更大的力量,如朝廷或藩鎭。
“破了這個組織,我還要發掘其源頭;找到源頭,我還要追究成因!待這支毒脈再無刨挖處,便尋下個毒瘤,究其本源!一邊除惡,一邊守望,如軍隊戍邊、學堂育子,非為某種短暫的、一旦消失便無着力處的標的存在,而是一生都將如此。世上已經有人這麼做了,南陵遊俠便是這樣。,只是,我想要的是更強大、更有組織的力量,能抗更大之惡。”阿妍被他淡然卻堅毅的口吻所撼動,明白這並不是少年人天眞稚的理想,而是某種決心,如開山塡海,看似愚魯,卻須過人的覺悟方能擁有這等目標,遑論完成所需的堅持。最後成就偉業的,往往就是這種人。
“但……你會累啊!”良久,她才輕輕説道:“歷史上的開國之君,多數都抱持濟世救民之心,投身抗暴建國的志業,但最後能維持本心的,你以為是多是少?説這話興許會掉腦袋,便算上我朝,可説一個都沒有。你的守望能持續多久?
便成帝皇,也可能變得腐敗、勇氣衰頹,到了那一天,你一樣會想“除惡務盡”,消極看待一切,恐懼受報復突襲,成為盛世裏廢弛的刀兵?,你壯年時的偉業越成功,老來便越腐化,只因你一手建立了足以成為温牀的安逸與太平。
“耿照連想都沒想,只搖搖頭。
“皇帝不能守望。你會用一匹老馬,充當戰馬幺?塾裏的教書先生,老到眼都不能見,能教孩子讀書寫字幺?永不鬆懈的工作,需要永不斷絕的新血,將責任經驗連同權位,給正値巔峯的適任者,由他們繼承志業。只消守望之人,永遠比惡613人更年輕強壯,也更堅毅果敢,我們為什麼要害怕?”這……這簡直是大逆不道!但阿妍被他澄亮熱切的眸光注視着,不僅全身無法狡動彈,連想轉開視線亦不可得,口怦枰直跳,難以自己。
少年的話語令她深深羞愧:佔着權位不放,待身心老朽勇氣衰退、只能以恐懼面世的,可不只是帝王家而已。小至鄉里仕紳,大至朝堂院署……這個世道,大家都做着差不多的事,因此益發混濁,終無可救。
耿照簡單地做了結論。
“法不必苛,執法不懈可也;國不求祚,治國無私可也。”阿妍雖言“人後不必拘禮”,畢竟是皇后之尊,他沒打算教訓天下母儀,只抱一絲期盼,希望娘娘將人給自己處置。
“此人有三種身份,一是琉璃佛子,一是江湖名門之後,這兩種身份都足以讓他逃制裁。”他並未特意斟酌字詞,打算用最明快的説法,讓阿研瞭解其中關鍵。
“把他給我,我能追査他的第三種身份,也就是造成民死傷的陰謀元兇。
我會追究柢,直到將這條毒全刨出來為止。今夜之事毋須聲張,我將全力為娘娘遮掩,並阻止惡人陰謀。
“阿妍櫻歙動,卻遲未吐出字句,俏臉發白,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沮喪。
她突然發現,自己就是耿照所不齒的那種人。
嚮往着少年描繪的正直無懼之世,沒能讓她被劃到這一邊來。少婦驚覺??
無論她多麼想活在他的世界裏,甚至衷心企盼典衞大人開創新的時代,她卻無法將腦海中的“任家興亡”、“後宮角力”等率逐出,不考慮自身與家族的立場,只做一個正直無私的決定。
明明她跟父親一點都不親,至今都還生着他的氣;也曾夜夜向天佛祈禱,只要能不做皇后、立時回到韓郎身畔,願意折壽十年,乃至1一十年也無所謂的呀i?但在這一刻,阿妍無法斷然予以捨棄,她須問過父親,才知道什麼樣的處置對她、對任家傷害最低——等等!阿研輕咬嘴,面煞白。説不定……
三乘論法會上,琉璃佛子針對的目標不是別人,而是鎭東將軍慕容柔;要説有什麼人能從中得利,清冊上的頭一位必然是任逐桑。她突然意識到耿照矢言追査的“陰謀”,最後得到的眞相可能遠超過她所能承受。
“將他給我。”耿照注視着她,炯炯眸光令她目眩神馳,卻又無比惶愧。
阿妍一直以為自己追求着那樣的正直,如今卻只想逃。時間在無言的對峙中逝,少婦羞愧得連“退下”一一字都説不出口,無法分辨急促的呼心跳,是因為羞赧、慚愧抑或其他;最後,居然是拘謹小心的叩門聲拯救了她。
“誰……是誰?”她的聲音顫抖得有些厲害。
“啓稟娘娘,是我。”聽見是明氏,阿妍如獲大赦,喜道:“進來!”
“多謝娘娘。”門扉咿呀一聲推了開來。鳳居佔地廣袤,錦榻與六扇明間當中還隔着幾重屛風,-時瞧不見人,倒是嗅到一縷沐浴後的g脂香。
耿照在心裏嘆了口氣,俯首行禮。
“娘娘早些歇息,臣告退。”
“等……等一下。”阿妍定了定神,略微恢復了平的温婉從容。
“你救駕有功,賜你今夜留宿棲鳳館,明兒傳膳時,再向我稟報蓮台坍塌後,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臣遵旨。”耿照正倒退而出,又被阿妍喊住,抬頭見她別開目光,有些尷尬地微微一笑,雖是羞赧迴避,卻與前度明顯不同。
“你平安無事,我……我很歡喜。天佛保佑。”耿照聽她語意眞誠,心頭略生暖意,低聲道:“染將軍的千金也平安,我明儘快回稟將軍,也讓北關那廂放下懸心。”阿妍大大鬆了口氣,誇張的聲響引得耿照錯愕抬頭,約莫連她自已也嚇了一跳,輕吐丁香,難得出少女般的俏皮情狀。
兩人四目相接,倶都微笑,適才的僵持與拉扯頓時煙消霧散,驀地一縷香風飄來,伴着窸窣的絲綢摩擦細響,兩人趕緊收斂形容,阿妍正襟危坐,耿照則是低着頭,匍匐退出屛風,只見得明棧雪裙裾翻飛,似是一襲米柔絲緞面綴紅綠花兒的長襦裙,甚是典雅;裙底一抹金紅若隱若現,似是繡鞋幫子,襯得雪肌分外神,儘管未窺玉足全豹,已令人心癢難搔。
耿照退出鳳居,廊上伺候着的太監極是乖覺,先前見娘娘留宿毅成伯夫人,特狡狐絕計@140地多騰了間房,以備不時之需。果然娘娘也留典衞大人下來,逕引耿照前往客房歇自心。
廊廡間,還留着繫於椽柱的晶亮絲線,執役太監以清水布巾揩抹地面血漬,耿照略一思索,頓時會意:“是琴絃!那廝説的”機關“,竟是以絲絃縛於廊間,以阻兵甲。”當然還有一些被金吾衞破壞了的小機關,多半看不出原有的佈置和用途,料想鬼先生能溜進棲鳳館庫房盜取斷松雪茯苓,尙有服食化納之裕,收集材料佈下陷阱,也非難以想象。
由此耿照更慶幸自已判斷正確。他和鬼先生的行動就像一場雙盲競跑,鬼先生固不知密室中有“懾影鏡投”一物,入手“牽腸絲”的過程全被耿照看在眼裏,因而推斷出他將以皇后為目標;以為自已擁有時間上的優勢,其實正是他最致命的失着。
若他直撲棲鳳館先取皇后,得手後再服食補藥、佈置機關,縱使耿照再早些趕到,亦難迴天。
反過來説,耿照的問題恰恰便是“過度消耗”,即使猜到目標,也可能因為時間不夠而棋差一着。為拯救老胡,耿、明一一人不但花去大把的時間,重塑經脈更是嚴重損及元功?,若非以雙重碧火神功施救,冷鑪谷外的荒山小徑上,死的就不是一個而是三個了。
雙方各有優勢,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