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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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四三折君如不歸,蒼生何望來者正是天羅香實質的掌權者、輔佐過三代門主的大長老,人稱“代天刑典”的蚳狩雲。耿照雖未見過蚳姥姥之面,初遇明棧雪時,卻曾隔着廢井磚垣聽過她的聲音,此際再聞,不費什麼氣力便辨出蚳姥姥的身份,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想。
暗中監視盈幼玉等諸代使的神秘客,對她們實無惡意,否則以這幫妮子的大意輕忽,要從內部癱瘓天羅香,不過反掌間耳。想通了這點,耿照的思路豁然開展:什麼人會放心不下這些少女,非於幕後妥善掌控才肯罷休?窺視之人縱非蚳姥姥,也必定是蚳姥姥派來的眼線;要和姥姥搭上線,須着落在此人身上。
蚳狩雲微眯起眼,似正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片刻才道:“你尋我,無非就是想出去,是也不是?”耿照事先想好了幾套説帖,沒料到她單刀直入,滿腹草稿無一堪用,索點頭。
“正是。請長老通融——”
“理由。”蚳狩雲舉起一隻細小的手掌,燈芒映得指尖蒼白微透,宛若薄紙。
“放你,總得有個理由不是?莫非你覺得,我天羅香如廟會市集,任人興起便來,興罷即去?”口氣雖淡,卻無輕佻諷刺之,出乎意料地認真。這樣一本正經的口吻神態耿照並不陌生,眼前的老婦人無論容貌身形、聲音姿態,與雪豔青雖無一相類,甚至可説背道而馳,但説話的模樣卻出奇相似,差不多就是相依多年的母親和女兒,分開面對時,總令人想起不在此間的另一位。
(該是雪豔青像姥姥罷?)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約莫是這樣了,耿照心想。看來,雪豔青的正直磊落、恩怨分明,亦是得自姥姥悉心調教。
蚳姥姥要放行的理由,也就是説存有“放人出谷”的可能——完全不予考慮之事,本毋須費時間。耿照強抑心頭悸動,思考着有什麼可拿來與她易,片刻才抱拳一拱,審慎應答:“晚輩耿照。”蚳狩雲笑了。
“看來,你的名字應該頗具份量,足以換你的自由。可惜它對我毫無意義。”枴杖輕拄,發出“叩”的一聲脆響,向他邁出一步。
她的腳極小,探出裙裾的絲履尖如蓮瓣,形狀姣好,與魚尾鐫深的手臉絕不相襯,意外地充滿優雅動人的風韻,卻不顯輕佻,履上的黃櫨染絲在燈下顯出泛金的赤,更添一縷幽微神秘的氣息,可以想見她年輕時,必是一名風姿綽約、氣質出眾的絕佳人。
姥姥一動,彷彿燭照外的幽影都跟着動起來,一步踏落,黑翳隱然成形。縱使耿照真氣衰弱,先天應遲鈍,也知是凝力待發的前兆,急忙補充:“晚輩效力於鎮東將軍帳下!”蚳狩雲眉目一動,淡道:“那更不能放你走了,是不?”羅裙翻轉蓮尖踏地,又上前一步,周身幽翳繚繞,如一綹綹剪碎的烏綢,逐漸纏上持杖之手。耿照終於確定雪豔青不在此間,否則蚳狩雲該知道他的名字;而雪豔青自承廢驛襲擊將軍一事,非是蚳姥姥授意,以眼下姥姥對鎮東將軍府的敵意推斷,她已知曉此事,沉聲道:“看來,晚輩也只好以雪門主的下落換了。前輩以為如何?”
“狡詐。空口白話,也好標喊價!”話雖如此,蚳狩雲終於停步,周圍的黑氣隨之收斂。她看了耿照一眼,淡然道:“我家門主,在慕容柔手上?”耿照搖頭。
“沒有,晚輩安排門主暫居之處十分安全,將軍不知。”蚳狩雲點頭:“你是早有貳心呢,還是待價而沽?千辛萬苦藏起人,卻拿來換了你原本就有的自由,似乎太不合算。”耿照還是搖頭。
“我對所司並無貳心,這也不是買賣。我與門主相識於危難之中,我救她一回,她也救我一回,若將她與將軍,未免太不講義氣。況且貴派雖列七玄,然門主行事,卻是江湖罕見的光明,晚輩縱不才,卻想她這個朋友。”將血河蕩所遇簡略説了。為免漏蠶娘之事,只説二人埋了金甲,往下游覓處藏身便罷。
蚳狩雲並未打岔,安靜聽完,似揣摩他故事裏都有些什麼破綻。
“……晚輩闖入冷鑪谷,實屬意外,非是成心,還請前輩明鑑。”耿照遲遲等不到回應,只得先打破沈默。
“若前輩尚有疑義,不妨提出,凡晚輩所知,定為前輩一一解釋。”
“不必。”蚳狩雲淡道:“我想知道的很多,如埋甲之處,如我家門主下落;如你的陽氣何以如此暢旺,本門的“天羅採心訣”又何以對你不起作用……林林總總,非三言兩語能盡。幸來方長,儘可慢慢問,你若老實代,也少吃些零碎苦頭。”耿照心頭一凜,才知中了對手的緩兵計,蚳狩雲從頭到尾都沒想同他談,她要的只是拖延。耿照赫然驚覺自己的盲點:“女兒總是很像母親”興許是對,雪豔青的磊落直率,讓他抱持了錯誤的期待,以為能和育成雪豔青之人開誠佈公,忘了狡詐如鬱小娥、狠辣如孟庭殊,同樣出自這名華服老婦的調教,甚至以她的後繼者自居——説不定,雪豔青才是這座冷鑪谷裏最格格不入、絕無僅有的例外!
問題是:一意拖延的蚳狩雲,她想避免的是什麼?等的又是什麼?
(蚳姥姥的呼聲……內傷!)耿照心念電轉:不會説謊的雪豔青親口告訴他,姥姥受了極重的內創;明姑娘在蓮覺寺力戰羣姝,幾以一己之力滅了天羅香的主心骨,使姥姥無法視事,雪豔青才會受鬼先生煽動,做出狙擊將軍的錯判……此際的姥姥,怕連站立説話都已近極限。她避免的,恰恰是與他動手過招!
念頭方落,耿照猿臂暴長,逕拿蚳狩雲杖頭。
蚳狩雲冷笑,藜杖一縮,避過少年指掌,卻未身挪退,以免耗去所剩不多的氣力,恃的是臨敵經驗豐富,總能以最小的動作,於最險的一霎躲過攻擊;至於是無力反擊故而只避不攻,抑或另有別圖,則尚未可知。
耿照丹田空空如也,一身渾厚真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仗着年少血盛雙臂搶進,一路“寶篋手”妙着紛呈,彷彿憑空幻化出幾十條手臂,只是招招都拿杖頭,執的是晚輩向長輩請招的禮節,亦有“男女授受不親”之意。寶篋手雖是“掌底有掌、臂外生臂”,在諸多顧忌之下,炫目奪人的威勢不免打了折扣;饒是如此,這輪密不透風的搶進還是發揮了效果,兩人一來一往三十餘合,耿照翻腕一攫,指尖拂過蚳狩雲的織錦大袖,按説這下應該力透袍錦,生出一股綿韌的無形之勁,其後的三個變式分採上、中、下三路進襲,如收魚線,無論哪個都能將老婦扯近身來,甚且扯得重心偏失,不沾而跌。
無奈耿照氣勁虛浮,力不從心,不過徒具其形罷了,被蚳姥姥大袖一揮,整條右臂蕩了開來,姥姥杖頭順勢遞出,撞向他口“膻中”。
這着不可謂不快,但耿照終究比她年輕了四十來歲,且不論內功修為,耳目之靈、筋骨之健,理當遠遠凌駕於年逾耳順的老婦人,及時翻過右掌,“啪!”一聲接住了鐫有伏蛛形狀的杖首。豈料蚳狩雲嘴角微揚,陡地鬆手,並指如劍,以絕難想像的角度與速度欺進耿照懷裏,重重戳上膻中!
耿照手裏猶抓着藜杖,勝負已於瞬間底定。他眼前乍黑,着當貫至的劍指仰倒,無數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腦海,才發現自己敗得一點也不冤。
自蚳狩雲現身,其一言一行,動靜觀瞻,全都是為了在動手之際,遞出這悖離常理、敗中求勝的極險一劍。老邁、傷病、不良於行……未必盡是假,但更多卻是經過心編排的巧妙偽裝,目的自是為了鬆懈對手心防,好一擊制勝。若非耿照守禮自持,並未緊迫相,恐怕一上來就要中招,敗得比此際更快更慘。
他深悔自己的顢頇託大。
就算能熬過天羅香的苦刑供,絕不漏明姑娘半點消息,但……黃纓該怎麼辦?那黑衣女郎一直於暗中窺視,必然知曉黃纓與他是一邊的,如今失手被擒,誰來救黃纓險?
——都怪我……都怪我!
(阿纓!)耿照自可怕的夢境中甦醒,本起身,一動才發現通體虛乏,半點氣力也使不上,有那麼一瞬間以為經脈俱斷,從此成了廢人,不由一背汗浹。
“你醒啦?”一把清脆甜潤的女聲歡叫,湊來一張彎睫大眼的白皙圓臉。少女並未如他夢中那樣披血哀嚎、豐盈有致的雪白體被駭人的刑具刨刮解裂着,每道淒厲的創口都像剜在他心上;除了眉宇間隱有一抹疲憊之,像沒睡好似的,她的形容模樣倒可以稱得上是“神采飛揚”,決計不是階下囚徒,連身上的衣物都從半透明的薄紗換成了黃花襦裙綴杏半臂,至少他毋須再煩惱眼睛該往哪兒瞟。
“身子還疼不疼?我給你打了桶清水來,給你抹抹膛——”黃纓笑眯了眼,自顧自的説着,一邊練地擰乾了雪白棉巾,冷不防男兒伸手攫住她幼細的腕子,啞聲道:“阿纓……阿纓!她們……有沒為難你?”黃纓被他捏痛了,俏臉煞白,卻忍着沒哼聲,心想:“他才醒來,頭個兒想到的便是我。”不歡喜起來,面頰熱烘烘的,輕撫着他的手背,開他那揪緊的心思,咬笑道:“姥姥沒為難我。這兒好吃好住的,還有漂亮衣裳穿,要是出入自由,和仙境也差得不多啦。”耿照放下心,思緒逐漸恢復運轉,不免疑竇叢生;腦中紊亂的雜臆一下子理不清,順口問:“我……我昏多久啦?”黃纓歪頭想了一想,蹙眉道:“差不多兩天。這兒不見天的,時辰拿不準;自來這兒咱們已經吃過六頓啦,應該是兩天沒錯。”耿照最後的記憶片段,停留在被蚳狩雲並指戳倒,難不成……有人從蚳姥姥手下救了他們倆?
“不,是姥姥救了你。”黃纓搖搖頭,忽地壓低聲音:“我也不曉得怎麼回事,醒來便在這兒啦。那老虔婆讓我照顧你,我瞧她對你好的,説不定是看上你啦。”自己也覺滑稽,噗哧一聲,抿嘴咬,出一臉好小慾女的曖昧釁笑。
耿照丈二金剛摸不着腦袋,卻也忍不住笑了,心懷略寬,忽聽門外一人介面:“嚴格説來,是他救我,不是我救他。”咿呀一響推門而入,正是蚳狩雲。黃纓悚然一驚,也不知教她聽了多少去,忙起身垂首,雙手規規矩矩地置於膝前,乖巧應道:“姥姥。”蚳狩雲看都不看她一眼,曳着層層織錦羅裙行過她身畔,淡淡撇下一句:“出去罷。”逕坐榻緣,微眯着眼端詳耿照的氣。耿照本想趁她診脈之際,突然動手發難,為此凝神蓄勁,才發現丹田內似有一縷碧火真氣盤繞,雖極微弱,至少不是空空如也。
(她説我救了她……是什麼意思?)稍一遲疑,蚳狩雲已自榻緣起身,坐上了幾畔一隻氣墩,從頭到尾都沒碰耿照一下。兩人四目相對,蚳姥姥似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本該身負高明內功,但不知為何,全身的功力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明明經脈無損,運氣行功的法門也一如既往,偏就是沒了真氣,是不是?”耿照心想:“果與我身上的異象有關!”他對蚳狩雲不再抱持不切實際的臆想期待,失風被擒的谷外細非但未施加拷打,反奉為上賓,其中必有蹊蹺。再説,知傷勢復原的情況,把脈是最可靠的法子,診法中有所謂“望、聞、問、切”,蚳狩雲舍切診就望診,可見有不能與他相觸的理由。耿照能想到的,就是自已體內那吃一切功力的無底深淵。
蚳狩雲見他面陰沈無有反應,也不生氣,怡然道:“前我天羅香來了一名極厲害的對頭,殘殺本門許多弟子,我率教門內的菁英逕行圍捕,不想卻中那人計,折將損兵,傷亡慘重,連我自已都受了傷。”耿照心想:“這説的是明姑娘。”又聽蚳狩雲道:“那人於我天羅香的瞭解十分透徹,鑽研出一門獨特功法,專破本門“腹嬰功”,其勁力一旦鑽入體內,便似星火沾上硝石,炸得五內爆血,破體而出,死狀極慘。”她這幾句説得平淡,面上還帶着微笑,彷彿在説什麼鄉里逸聞似的,耿照卻聽得骨悚然,想起了嶽宸風的“紫度雷絕”。
明棧雪一身神功,俱與嶽宸風雙修而來,對彼此所學多有涉獵;況且,明棧雪曾為他祛除體內雷勁、壓制碧火功的心魔障,對兩門同源武學間的轉換頗有心得,就算使不得完整的紫度神掌,要模擬雷勁破體的驚人威力,也就是她想不想而已。
天羅香內功走的是純陰一脈的路子,陰陽本就既相斥、又相引,相剋相生;天羅香經由汲取陽氣一途,提升純陰功體,也可能因為一點陽氣侵入丹田,與陰勁烈反應,如於油中點火,最後釀成大災。若説盈幼玉等所用的採補法乃前者之闡發,明棧雪便是以後者的原理逕行破壞,使大利成大害,殺天羅香諸教使個措手不及,將戰果擴大到極致。
耿照偶聽盈、夏二姝提過蓮覺寺大戰,再拼湊黃纓四處聽來的片段,心想明姑娘縱使武功絕頂、心計過人,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豈能以一人之力,挑了整個天羅香的菁英?這時才恍然大悟。明棧雪或許就為那一天,準備了大半輩子,乃至自污其軀,助嶽宸風竊占虎王祠、掘出《虎籙七神絕》……等諸行,似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雪豔青是個直腸直肚的,説好聽是“磊落光明”,其實就是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