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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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冷得讓鳳袖覺得像抱了盆雪。鳳袖極力剋制着自己打哆嗦,還是忍不住把牙關咬得格格作響,裴寄客睜開眼睛,伸手拿了衣服放在火上來回烤了烤,展開把兩個人裹住,兩人一時無言,對着篝火發呆。
良久,火堆嘣地一下爆了個火星兒。裴寄客開口道:“你還記得……你第一次登台……唱的是什麼嗎?”鳳袖皺了皺眉:“好端端説這個幹嘛。”裴寄客就笑,低聲道:“是……《桃花扇》。”鳳袖想了想,也不住笑:“是。是《桃花扇》。快十年前的事了。”裴寄客説:“唱一支……給我聽聽吧。”鳳袖就抱着他,低聲地唱。
“金粉未消亡,聞得六朝香,滿天涯煙草斷人腸,怕催花信緊呵,風風雨雨,誤了光……”依稀還是九年前的舊江南。
裴寄客想起之前在蘭陵霍家客仙居的後院,那時候他因為鳳袖帶回來的儺草終於有了點轉機,鳳袖樂壞了,撿起老本行給他唱戲聽,眉飛舞地,邊唱邊笑,驚鴻一樣地耍水袖給他看,窗外是一百年都沒有的好光。鳳袖是個小瘋子,裴寄客手上也不乾淨,他們活在這世上這件事,似乎從來都不那麼應該,不那麼正確。
但是那時候鳳袖可真高興啊。
後來的事,本該是裴寄客記得最清的一段,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記憶在裴寄客的腦海中卻始終是破碎的,與紛紛往事雜糅在一起,永遠無法拼接完整。在劇烈的頭痛與嘈雜的耳鳴聲中,最終淪為譫妄。始終是那樣藍得刺眼的天白得刺眼的雪和骨,記憶中的人留給他一個紅衣如火的背影,一瘸一拐地爬孤峯上的台階,一步一灘血。崑崙的燈奴跪捧着血垢斑斑的燈碗,鳳袖祭上自己的一截血淋漓的骨,然後坐了下來,翹着腳,漂亮又張揚的姿勢,對裴寄客莞爾一笑,抱起琵琶,奏出了第一個音。
裴寄客被堵了耳朵,那之後的記憶都顯得寂靜,聲音都是隱隱的。
漁陽鼙鼓動地來。
風雲變。破碎的鳥羽。
落地的頭顱。一顆,兩顆。
漫天的紅。紅的衣服紅的血,紅的眼睛,血染的紅的刀劍和琵琶弦。
“我要讓人包了,你管不管?”
“十八。”
“你以後受了傷……就來我這裏。”
“你哪兒也別想去,死也得死在我牀上。”神的兩顆頭顱已經被削去,斷掉的脖頸血而動,眼看就有新生的血重新長出,再不快刀斬亂麻,他們兩個會被欽原耗死在這崑崙山上。鳳袖跪在地上,頭髮散亂地擋在臉前,力竭地,一下一下,從肺裏帶出尖鋭的嘯音,一種不祥的徵兆。欽原展開鵬鳥一樣的雙翅,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住了鳳袖的整個身體。鳳袖蜷起身子下意識往旁邊一滾——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到來,神的吼聲讓地面都在隱隱顫動。鳳袖猛地一抬頭,看見那本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的人用劍把自己整個人釘在欽原的羽翼之下晃來晃去,鳳袖來不及説別的,甩出劍鞘把裴寄客打落,暴喝一聲:“藏好!”欽原登時大怒,直衝裴寄客撲來,鳳袖情急之下雙手持劍,一劍在欽原背上,虎口登時崩裂,血從他持劍的雙手汩汩淌下來。神的人身法相之背堪比鋼鐵,鳳袖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他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破碎的嘶吼,額角青筋齊齊暴出,盡最後一點力量攀着劍背一翻,騎在欽原肩膀上,棄劍掏出袖中彎刀,就在這時,欽原僅剩的一顆頭顱突然向後翻轉,與騎在祂頸後的鳳袖正面對視,鳳袖一怔之間,已經被祂甩了下去,欽原鋼刀一樣的十指抓住他的喉嚨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提起一膝,眼看就要把手中人折作兩段,鳳袖掙扎中甩出彎刀,劃開了欽原的膝蓋,被吃痛的欽原扔在地上,趁着祂收斂雙翅的工夫,鳳袖就地一滾,滑落在山石背後。
裴寄客記得自己好像喊了,撕心裂肺地吼,鳳袖滿臉是血地轉過來,對他比了個噓的手勢,一點一點蹭過來,摟着他把他推進亂石堆的縫隙裏。
裴寄客捧着鳳袖的臉,擦他臉和脖子上的血,本擦不乾淨,鳳袖在剛才的打鬥中脖子被鋒利的翎羽割開一道深長的傷口,被割喉的人沒法説話,只是衝裴寄客一個勁地笑,裴寄客記得自己一直在胡言亂語,鳳袖笑着搖頭,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按住他的嘴,吻了上去。
很短的一個吻,像一輩子那麼長。眼淚汗水和血混在一起,天旋地轉,刺骨的腥。鳳袖爬過來的時候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跡,沒法隱藏行跡太久,他最後看了裴寄客一眼,捂住脖子上的傷口,走了出去。
他跪下,嘴顫動,默唸那些裴寄客聽不懂的咒語,把頭磕在地上,掌心向上,平伸出去。暴風驟雪的崑崙突然雷聲大作,滾滾威壓把人按在地上動彈不得,有細細的血線順着裴寄客的七竅淌下來,鳳袖勉強跪在那裏,艱難地磕長頭,三個頭磕下去,一道天光乍然破開雲層,裴寄客瞬間暴盲,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開始拼命地動,渾身的肌徒勞地收縮,卻只是艱難地撥開了一條縫隙,耳邊一聲尖嘯,他抬起頭,欽原扶搖直上,掠過他的頭頂。
裴寄客的瞳孔猛然一縮。
那是他此生與鳳袖的最後一次對視。可那之後的三四十年裏,直到死前,他仍然回想不起鳳袖那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