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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1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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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處沙漠地帶,卻與長城以北千里沙磧不同,周邊荒地盡耕,孳牧遍野,一派豐收之象。

“無定河邊數株柳,共送行人一杯酒。看來這詩文之言也不可盡信,這遍地耕牧,壟麥吐芳的景,哪有‘風沙滿眼堪斷魂的’淒涼。”丁壽觀望路邊景,隨口與與一旁馬上的蕭離談笑。

有了被人圍堵的前車之鑑,丁壽如今出行可不想低調,除了在固原又調集了兩個小旗的錦衣衞,那兩位曹大人又為丁大人派了五百騎兵護送,加上快意堂的人手,一行已近六百人,可行在這寬闊的官道上,仍是顯得空曠。

要想富,先修路,朱元璋定鼎天下,修建了四通八達的水陸官道,作為大明帝國統治疆域的重要手段,陝西各府道驛站林立,僅一省驛卒就有四萬之多,除了有連接京師的官道,溝通九邊的邊路,還有丁壽如今走的這條由固原鎮直通花馬池的防秋道。

既為防秋調運兵丁糧草的要道,自然建得寬大平實,丁壽等人離開固原策馬奔行,未久便已抵近花馬池營,為了舒緩馬力,眾人也放慢了速度,丁壽有暇與身旁人扯幾句閒話。

“丁兄只看到眼前,若是到了榆林,自可看到飛沙為堆,高及城碟的大漠景象。”同路許久,蕭別情與丁壽絡許多,已不如往拘謹,喟然道:“斗轉星移,滄海桑田,昔‘臨廣澤而帶清’的夏國都城所在,早已不復昨氣象。”

“哦,榆林距此不過些許距離,景象竟如此不同?”丁壽有些不信,向身旁一個明盔明甲的將官問道:“周將軍,蕭兄所言可實?”那將官三十出頭,上蓄有短髭,蜂猿臂,一副悍幹練之相,是這隊護衞騎兵的統領,名喚周尚文,官居指揮使,聞言頷首,“蕭公子所言不差,其實不必到榆林,這邊牆內外便是兩番天地。”

“卻是為何?”丁壽問。

“憲廟時餘肅巡撫延綏,曾言韃虜逐水草而居,故築邊牆,凡草茂之地,築之於內,使虜絕牧;沙磧之地,築之於外,使虜不廬,成化十年,肅公借王襄輕騎搗巢收復河套,韃靼避戰遠走之機,動用軍民四萬人,用時三月,修築東起清水營,西抵花馬池邊牆一千七百七十里,鑿崖築牆,掘塹其下,共築城堡十一,邊墩十五,小墩七十八,崖寨八百十九,墩堡相望,連比不絕,橫截套口,內復塹山堙谷,名曰夾道,東抵偏頭,西終寧、固,風土勁悍,將勇士力,北人呼為橐駝城,自築大邊之後,零賊絕無,牆內數百里之地悉分屯墾,一歲得糧六萬石有奇,邊地糧價亦平。”丁壽倒是知道餘子俊修築邊牆的事,王越的兵書手稿中有提及,陝西各邊,延綏據險,寧夏、甘肅扼河山之勢,惟花馬池至靈州,地域寬延,城堡復疏,一旦韃子毀牆入寇,則固原、慶陽、平涼、鞏昌皆受其患,不過還好陝西也不是沒有明白人,當下笑道:“此事我也知曉,去歲楊邃翁也曾上表防邊四策,議復東勝,增築邊牆,使河套方千里之地,歸為耕牧,言可屯田數百萬畝,陛下雖內庫空虛,還是允其請奏,發帑金數十萬,使其築牆……對了,眼看就到花馬池,邃翁所築邊牆在何處,彥章可領我去觀摩一番。”丁壽心血來,遊興甚高,周尚文面皮只輕輕抖了抖,並沒什麼動作。

“怎麼,彥章將軍有難處?”周尚文淡然一笑,“末將倒是沒什麼,只怕緹帥失望,楊總制所修牆壕在花馬池營附近,共有……四十里。”

“什麼?”丁壽臉驟變,“只有四十里?楊一清可是請敕築邊牆三百餘里,連壕塹六百里,剩下的那些哪去了?被他吃掉了!?”周尚文眼簾輕垂,緩緩道:“許是因楊總制致仕,邊牆未及修成……”

“一派胡言!我問你:可是民夫數目不足?”

“楊總制擬用人夫九萬名,西安各府及各衞所可起軍民八萬人,雖十去其一,可也堪用。”

“可有地方各司拖沓搪,怠慢供應?”

“據末將所知,陝西布政司支銀八萬兩運貯慶陽府糴糧以備食用,地方各府量征夫價運送工所買辦蔬,月犒二次,支茶馬項下官銀買藥餌選取醫生以備醫療……”

“夠了,餘子俊以延綏巡撫之職,起四萬軍民用時三月修築邊牆一千七百餘里,他楊一清坐鎮三邊,自正德元年請旨至他告病回京一年有餘,八萬民夫僅築四十里……”丁壽握緊馬繮的手背青筋突起,對楊老頭的好印象是半點不剩,挪用馬價銀是不合規矩,可古往今來能臣有幾個墨守成規的,只要能守土安民、勵圖治,便是私德有虧丁壽也不覺得是大過,可如今所知楊一清所作所為,似乎與他能臣風評相去甚多。

“彥章兄,你可知陛下所發帑金中,可有人上下其手,中飽私囊?”小皇帝內庫窮得跑耗子,累得二爺出銀子給他修豹房,陝西這些人坑得不是內帑,是老子的家底!

“末將官卑職小,不敢妄言。”周尚文不卑不亢,對丁壽改口的客氣稱呼,也沒有更熱切的表示。

“你適才可説了不少呀?”丁壽意味深長地看着對方。

“末將方才所説千真萬確,緹帥自可查證,若有一字虛言,情願領罪。”周尚文馬上深施一禮,神從容。

“好。”丁壽點點頭,“咱們走。”一行人揚鞭策馬,疾奔花馬池。

***進了衞城,眾人也不耽擱,直趨軍營所在。

轅門通報身份,不多時在中軍小校引領下,一名形貌俊雅的高瘦老者至門前。

“緹帥枉顧,老夫接來遲,還望恕罪。”丁壽見老者常服上的錦雞補子,便知這位就是身兼工部尚書與都察院左都御史銜的新任三邊總制才寬才汝慄,當下不敢怠慢,躬身施禮。

才寬扶住丁壽,哈哈大笑,“緹帥休要客氣,老夫略備薄酒,為緹帥洗塵。”丁壽還想推辭,才寬已經熱情地挽住手臂走進大營。

未及大帳,便聽幾聲鑼響,一隊官兵押着三五個披紅戴綠、花帕包頭的女人從旁經過。

哎呦,這才老兒軍營中藏有女人,看來也是同道中人,不過這麼明目張膽的將女人領進大營,就不怕軍心不穩麼,丁壽琢磨不透。

待那隊人走近些,丁壽徹底懵了,這幾個‘女人’臉上厚厚的脂粉下,竟都是眉大眼、鬍子拉碴的武夫之相,陝西的這麼時尚前衞麼,自己這京城來的都跟不上。

丁壽疑惑看向身後的周尚文,此時的周彥章神複雜,看那幾個‘怪人’的眼神中鄙夷有之羞憤亦然,卻並未如丁壽般顯出驚訝,看來也是見怪不怪。

一名小校跪倒行禮,“稟部堂,眾人遊營已畢,特來令。”才寬冷冷掃視幾位女裝大佬,幾人面紅耳赤,臉皮紅得連幾錢厚的白粉都遮擋不住,不敢抬頭見人。